看电影《小武》,想起我的小偷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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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武》是一部非主流的电影,导演贾樟柯是一个非主流的电影人。我对这部电影说不上喜欢,但是十年前看过一次之后就一直没忘。

  小武是一个小偷。当然,小偷这个身份不是重点,重点是小武是一个固执地留在过去,因而被这个时代抛弃的边缘人。他为了给好兄弟小勇送结婚利是,给女朋友送礼物,他顶着“严打”风连续做了好几起案。可是小勇是“企业家”了,上电视了,“企业家”当然不会有一个当小偷的朋友,所以连结婚都不告诉他。他的女朋友胡梅梅也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被一辆豪车接走了。陈旧的小县城留不住她,时代的浪潮推着她离开过去,留下拿着金戒指的小武,继续晃荡在土黄色的街道上。

  这个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快,而固执迟钝的他,已然跟不上变革的速度了。他买了BB机,努力地想要追上潮流,因为BB机的响动,小武在行窃时被抓了。穿着鸡心领毛衣和旧西装的小武被警察铐在了一根电线杆上,这时,无数不明真相的群众围了上来,他们面无表情的看着小武,小武则无地自容地蜷缩在地上。电影的结尾,镜头突然反转,镜头外的我们被影片里的人围观着、注视着。我们成了小武。

  我也曾经接触过小武这样的人。2002年春,我辞去在政府部门的公职,只身来到广州。至于为什么辞职,这也不是重点。总之有一天下着雨,我从南方人才市场走回石牌的租屋,发现房门大开。小偷拿走了他感兴趣的一切,包括夹在书里的现金和存折,还不忘把书叠得整整齐齐。失业加上失窃,心情大坏的我跟房东吵了一架,结果被勒令当晚搬走,幸而一位老乡援手,才使我免受露宿街头之苦。

  这位老乡绰号“瘦狗”,听说是临时工。不过他在市郊的房子宽敞明亮,家具高档,床头还赫然放着一台超薄手提电脑。“这是谁的?”我问。瘦狗若无其事地说:“前几天做的,刚想找个懂电脑的估价。你顺便看一看吧。”我吃了一惊,也不敢说什么。

  瘦狗对我这个读书人很客气,特地请我客家王吃饭。他显然是这家酒店的常客,跟小姐们很熟络,钱给得很大方。“反正钱来得也容易”,他说。晚上睡觉前,我在枕头下面发现一张纸,标题为《重修宗祠倡议书》。末尾是老乡的大名和捐款,数目不小。

  第二天我搬到永泰新村,继续漫长的求职路。我在花都的一家培训学校工作了一个多月,因为一件小事被炒了,至于是什么事,那也不是重点。总之我是弹尽粮绝,打道回府。在回家的车上又见到了小偷老乡--不过这次我可不是他们的客人。

  那是广州到翁源的大巴,车上没有多少人。坐我前排的女孩子睡着了,她旁边的男人趁机掏她的包。我从座位下踢了那女孩一脚,不料后排的两个男人是同党,他们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立刻坐到我旁边,发话了:“你刚才干什么?”

  我硬着头皮说:“没干什么。”

  他把脸一板:“出门在外,你管什么闲事?信不信我们立即扔你出去?”

  我溜一眼四周,谁也不看我们--包括那个女孩子,她已经醒了。正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他们上车时报的站正是我家乡,说的也是我的家乡话。于是我用家乡话说:“大佬,我不懂事,你放过我这次吧。”

  “大佬”的脸色好看了点。他开始长篇大论的教训我:“现在社会那么腐败,到处是坏人,你一个人能改变吗?”我承认改变不了。他悠悠地点上一根烟,还给我敬了一支,接着说:“看你是有文化的人,家里也有钱,像我们没钱又没文化,不做这行做什么?我们也要吃饭。不过我们从来不抢,那样做太残忍,今天算你走运。我们一根汗毛也没动你,够意思吧?你不要多事。出来走,就要知道规矩。”

  我好歹算个大学生,却给小偷训了一顿,啼笑皆非之余,还得点头称是。这时车到佛岗,我说:“大佬,我要下车了。”他拦住不放:“谁知道你会不会报警?”我说:“大家都是客家人,讲话有口齿的。”不知是哪一点打动了他,他让我下车走了。

  我终于舒适地躺在家里里,边吃零食边看小说。在托尔斯泰的《复活》中我看到一句话:“通常人们总以为小偷、凶手、间谍、妓女会承认自己的职业卑贱,会感到羞耻。其实正好相反。凡是由命运安排或者自己造了孽而堕落的人,不论他们的地位多么卑贱,他们对人生往往抱着这样的观点,仿佛他们的地位是正当的,高尚的。”我搞不明白,到底谁眼中的世界更真实?据说牛眼看东西特别大,而昆虫看到的物体则是多重的--但这也许是科学家的一面之辞,因为我毕竟不是牛或虫子。

  二十多年过去了,有时候我会想起小武。如果他还在,应该也有四五十,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那么固执?能不能赶上这个越来越快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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