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阿勒泰,才是打开新疆这片土地的正确方式
从阿勒泰雪都机场起飞,中转西安,到青岛胶东机场落地。
从大漠边疆到蔚蓝海湾,前两代人用了大半个世纪在这里生根,我却用了十几个小时离开。
离开新疆好像对于我们疆三代来说是一种“使命”,老师让我们努力考出去,长辈们也鼓励我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2020年8月,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那时,我身处高中校园的象牙塔,憧憬着大学生活。
学生时代,我曾无数次想象自己离开新疆时的情绪,是逃离束缚的窃喜,是规划新人生的激动,还是对更大的世界的向往。
后来才发现,只剩下不舍。
得益于李娟那本《我的阿勒泰》和被翻拍的那部剧,知道阿勒泰的人越来越多。她是祖国版图上大公鸡尾巴高高翘起的地方,是西北之北。
算起来,这座城市只有两条主干道,不像其他大城市那样,会有“806路”“37路”“西10路”诸如此类的公交汽车在大大小小的主辅路上交错运行。在阿勒泰,仅有的四趟车便可覆盖整个城区。
我在家里就能看到我的小学,上学的时候用不了五分钟就能走到校门口。周一早上升旗仪式、大课间做广播体操等时候,只要我站在校园里,就能看到我家,赶得巧了,我还能看到姥姥在厨房切菜的影子。
那会儿,不管是周末还是上学日,在楼下吆喝一嗓子,就能招呼一帮朋友下来。
小时候的娱乐项目很多,会过家家开饭店,用树叶和捣成泥的野花野草包饺子;在楼下的沙堆里给小乌龟盖房子、垒城堡;还有类似“猫捉老鼠”“三个字”等游戏,甚至拍得街坊四邻的车吱哇乱叫的“电报铃响了”也玩得不亦乐乎。
初高中离家就不算那么近了,需要半小时左右的车程。
我从小就喜欢坐靠窗的位置,一趟两趟,十趟二十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晃晃荡荡的公交车让这座小城的春秋冬夏尽收眼底。
回想起来,我以前的人生中几乎全部的时间都是在她的怀抱中度过的。
2020年9月9日,通往乌鲁木齐的商务车刚刚驶离阿勒泰的那个中午,我眼眶通红,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掠影,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再见。
乌鲁木齐至阿勒泰路段的车我从小到大坐了许多次。火车不那么发达的时候,要坐一种叫“白班车”或“夜班车”的车,车如其名,白班车就是白天发车,大约要辗转十几个小时才到,而夜班车的里面是卧铺,上下两层,一开便是一夜。
再后来是火车,发车时间也是晚上,躺在上铺透过窗帘和车窗的缝隙,偶尔能看见黑漆漆的天色里月亮泛着的光和远处不知道是哪的零星灯光。
列车就这样在莽莽戈壁滩上行驶。
那些车上也不乏出疆读书和务工的人,只不过,那时候的我往往沉浸在十几个小时的新奇旅途中,又或者是窗外数十年如一日的景色中。
直到上大学,我才读懂那些离愁伤感。
舷窗外的景色总是从皑皑白雪过渡到雄伟山脉,到了青岛之后开始出现满眼蔚蓝的海湾,飞机在胶州湾的上空盘旋,三千多公里的距离就这样被浓缩在五个小时的景观里。
看似只有五个小时的距离,我却真切地感受到那种遥远。
大学毕业后,我又在家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回想起来,正是这计划之外的与阿勒泰相处的时间,让我至今都深感庆幸。
我拿着相机给家人和阿勒泰的大街小巷拍了很多照片。
我坐在驾驶座,出市区不到半小时的车程就能到一营,一路两边都是高昂的胡杨树,还有成片的向日葵花海、苞谷地、瓜田。
我们常常这样,穿过大片的胡杨,偶尔穿过沿路经过的牛羊群,到菜地里去锄草、摘新鲜的蔬菜,再顶着夕阳回家。
我重温着二十几度的夏天,就连盛夏的阳光都觉得珍贵。
夏天的新疆,十一点天才黑透,吃过晚饭在河边散步,兜一大圈才能看到太阳将落,河坝边的夜市上多的是喝酒侃天的食客。
2024年的夏天像个盛大的派对,整个空气里都是灼热的气氛,你会被蒙库牧场的篝火带动着燃烧起来,在那情绪的高峰之中,充斥着能量。
与其说是怀念夏天,不如说是想念无边无垠的草原,想念肆意流动的绿色气息,想念潺潺的克兰河,想念那片向日葵地,想念那把撒在烈火上的孜然辣子面,还有那盛大的落日、高悬的明月、绯红色的天空和我妈独家秘制的火锅。
慢慢地,回乡成了一件珍贵的事情。
青岛的夏天粘稠,九月份的海风里依然裹着一丝咸腥。
上下班的路上常浸润在潮湿的空气里,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讨厌那样的季节,更讨厌那个季节的雾天,潮湿的灰白从窗户缝里渗进来,连晾在阳台的衬衫都生出霉味。
但我依然娴熟地在这样的城市里找到栖身之地。看演唱会、看展、去周边旅游……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也真切地快乐着。
或许我终将习惯与故乡“渐行渐远”,但我想,那些被戈壁包裹着的高速公路,车窗外成群的骆驼、马、牛、羊,俨然成为我身体里的一部分。
不管离家多远,我的身上总带着她的痕迹。
走过山河湖海,我依然在遥远的地方想念着她——我的阿勒泰。
阿勒泰永远都是彩色的
在略显料峭但沁着暖意的早春,冰雪初融,河水泛着冷冽的青灰色,河谷草原悄然褪去枯黄,野花从残雪缝隙钻出,缀成星星点点的浅粉与鹅黄,新芽攀上白桦枝头,寒风中第一抹绿意悄然蔓延。
盛夏,湖水浸透阳光,化作剔透的祖母绿,云影掠过时又晕开蓝调;群山披上深黛松袍,草原翻滚绿浪,哈萨克牧人的白色毡房如珍珠散落,骏马飞驰的烟尘泼洒出最炽烈的生命原色。
阿勒泰的秋天鲜艳又丰富。胡杨流金、落叶松镀赤铜、红桦泼洒赭红,万物在凋零前倾尽所有色彩,交错生长在辽阔的土地上。
当雪缓缓而至,寒潮封冻河面,冰层透出深邃的钴蓝,雪原绵延如银缎。
暮色中,唯有一盏橘黄窗灯与深蓝天幕的极光,温柔分割这寂寥的灰白宇宙。
阿勒泰永远都是辽阔的
驱车209公里,从阿勒泰市至禾木村,在这条新晋的网红公路上,我们给牛羊让道,和策马扬鞭的牧民并排。
弯弯绕绕的盘山路上,远处是成片绿色的针叶林,路两旁星星点点的毡房和蒙古包掠过车窗。
晴天,大片云朵遮在广袤无垠的草坪上,洒下的阴影斑斑点点;阴天,雨线如织,云雾缭绕,仿佛身处仙境一般。
阿勒泰永远都是美味的
跟风雪友圈很火的网红早餐店,从努尔古丽奶茶馆里一碗正宗的哈萨克咸奶茶开启新的一天,搭配涂满果酱的包尔萨克、硬核马肠子,别提有多香了!
乡村馕坑肉家的新疆菜、赵记的炒米粉、红墩的凉皮子、阿山的过油肉拌面、中心市场的烤馕……所有的美味不仅吃到了胃里,也记在了心里。
阿勒泰永远都是温暖的
温暖是克兰河的包容、白桦林的低语。
八月中旬的阿勒泰,天气转凉。清晨,穿着妈妈从衣柜里拿出来的厚外套出门散步。
克兰河的流水潺潺,河边的白桦树伫立在那里,从我降临在阿勒泰那年就如此,日复一日。
阳光透过树梢,在我的手上、脸上、身上照出斑驳的树影。它们不语,只是静静地环抱着这座山城,拥抱着城里的每个人。
温暖是一碗面、一盘切好的水果。记得小时候去乌鲁木齐检查眼睛,那时候通信远不如现在发达,我妈那部翻盖的摩托罗拉和家里的一台座机,串联起了我和姥姥。
做蒸面、熬奶茶,是每次回家前我一定会要求的,直到今天,这仿佛成了我和姥姥之间的“暗号”。
我曾无数次在青岛的出租屋里复刻那碗面,却从来没有做出过那种味道。
现在我才明白,家里种的白豆角、姥姥亲手擀的面,甚至家里那口大铁锅,都成了那碗蒸面的必需品,缺一不可。
妈妈总会把各种水果切好,然后端到我的面前;爸爸会拿出压在冰柜底的风干肉,煮熟了等着我回家。
在平房聚会,那一串串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串、一锅油亮松散的抓饭、一桌丰盛的饭菜,承载着的是一家人的爱和惦念。
直到我离家千里,才发现曾经那些平淡无味的一切,原来是那么珍贵。
短暂的几天,我在家的小小天地里,获得了最大的快乐。
我们在这里出生、长大,带着它的气息走向远方,像一群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落在了不同的土壤里,发了芽,开了花,只是根须深处,永远缠着那片戈壁滩里的沙。
人生无法绕过四季,但此刻,我却很难再有机会参与阿勒泰完整的春夏秋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