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植航空材料加工業 可成香港出路
作者:王緝憲,大灣區香港中心研究總監,香港大學地理系前系主任。
介入与中国消费相关的跨国供应链,形成高增值服务中心为其中之一香港可思考的政策导向的方向。
上周筆者在這裏探討深圳45年巨變時提到,相比內地大政府小市場,深圳是五五開的強政府下的大市場,而香港一百多年來一直是大市場小政府。
其實,香港真正的小政府時期是2004年之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佛利民(Milton Friedman)在宣揚自由經濟學說時,常指香港是「自由經濟的最後堡壘」。他在其1980年著作《選擇的自由》中指出:「如果想了解自由市場的真正運作,就應到香港去。」
2006年病逝前40天,他在《亞洲華爾街日報》發表「香港錯了」一文,指曾蔭權任特首時的香港特區政府令「積極不干預」制度夭折,是香港的「悲哀」,令香港「不再是自由經濟的閃亮象徵」。
香港以前的積極不干預政策來自英國。19世紀開始英國在香港實施自由港政策,推行簡單及低稅制、無外滙管制,亦無意插手商業營運,造就了這個自由經濟體系和對華門戶。
時過境遷,今天美、英、法等採用市場經濟的國家,還有亞洲日本、南韓、新加坡、印度等,其經濟體系沒有一個不隨着政治和意識形態搖擺,只是幅度不同、調整的內容有異。其中一個影響因素,正是經濟全球(市場)化的衝擊:為了贏得本國民眾的選票,當權者往往不以自由市場經濟為標準去選擇和推行政策。
捲在這個風浪中的香港,更沒得選,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港府必須出手保護自己就是如此。
上述全球化或反全球化的影響來自外部,而一個地區或國家政府選擇市場經濟和如何管理市場經濟,主要還是對內的措施和政策。
例如,香港對經濟和社會的治理是在普通法基礎上,這點一直沒有改變。一定程度上干預和修正市場的一些做法也沒有變,比如通過支持地鐵和限制私家車達到可持續城市交通,向低薪階層提供公屋。還有一些支持徹底市場化的人看來不合理的事情,比如張五常教授反對的最低工資,及長者八達通和醫療券等,也隨着全球政治形勢轉變而逐步到來。
區域航空樞紐有所欠缺
那麼,有哪些外部力量和形勢在推動香港朝什麼方向轉變?本欄多次提到,回歸後的香港,不僅政治上必須與國家一致,外部世界也已經把香港歸隊:美國多項政策一視同仁地把香港與內地看作命運共同體。因此香港不是也不能像新加坡,至今仍然可以在世界各大陣營之間玩平衡。
但具體就經濟和產業特點而言,最近我向內地一位上市公司的CEO請教時,他的一句問話點醒了我,「為什麼香港和新加坡同是區域航空樞紐,但新加坡有航空材料加工製造企業,香港沒有?」
回答這個問題,要從香港機管局是公營「市企」講起。香港機場管理局是港府全資擁有的法定機構,職責明確,就是負責營運及管理香港國際機場。與新加坡不同,港府從來沒有過支持與航空任何相關產業的工業政策。
更準確地說,到2004年那屆特區政府之前,小政府的香港就不存在產業政策。香港最大的航空業私企是國泰航空,旗下有港機工程這個頗具規模的飛機維修公司,是與航材相關的極少數企業之一。而與機場相關的則有很多倉儲物流和運輸企業,如超級一號貨站等。
即使在「積極不干預」時期,香港作為一個城市,也不會像新加坡作為一個國家那樣,平衡政治關係的同時,不斷插手調整自己的經濟和產業結構,以確保在國際大環境不受衝擊。因此,製造業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北移到深圳東莞等地後,再也沒有回來。
然而,由於世界政經局勢演變、供應鏈全球化及可持續發展,卻出現了市場要求香港特區政府助力新產業進場的情況。以飛機維修和航材交易為例。
首先,全球減碳和對企業的ESG要求,導致飛機從零部件如發動機的設計開始就要單元化,從而提高再利用率。同時,全球空運市場隨着旅遊和跨境電商業的持續興旺,航機航班增加之際,飛機的使用壽命也不斷延長。
這趨勢產生了對飛機維修業和零部件更新和翻新的巨大需求。
其次,特定的國家政策與惡化的地緣政治關係,導致航材市場扭曲,例如中國將二手飛機發動機等同於洋垃圾而禁止入口。
珠三角雖然有消耗性航材生產商,其產品又僅獲得中國本國認證和本國航空公司採用,卻沒有打入國際市場。縱使有世界級發動機大修企業在珠海,但也必須在保稅區作業,產品才能自由進出,獲得外部訂單。
這意味着,香港這個國際航空樞紐可能成為國家唯一適合做外國航材交易市場的地方,而且一旦內地海關政策放寬,香港就可變身理想的中外航材國際交易中心,而中國其他城市都沒有這個條件。
國際航材交易中心會給香港和國家帶來重要貢獻。
一方面,大量新舊航材在港銷售及儲存,可以大大增加香港的飛機快修能力,提高使用香港機場的航空公司的運營效益,從而提升香港機場的吸引力。
另方面,在香港提高翻新件如發動機的保有量,可以為國家民航業提供重要保障。新冠疫情嚴重打擊了全球航空製造業的中上游供應鏈,至今仍然沒有緩過來。考慮到這類突發事件和因地緣政治斷鏈的機會在增加,這個儲備功能將成為國家安全的一個組成部分。
剖析航材供應和飛機維修這條全球供應鏈,帶給我們重要啟示:香港這樣的地方,不一定要靠科技創新帶動和提高製造業的比重,才能改變對房地產和金融業的過度依賴。
快變的世界,還有很多高增值、高增長的服務業在冒升,比如這兩年在香港舉辦都人山人海的動漫展,已成同好年輕人的聚會,他們投入的情緒價值,絕對不亞於去迪士尼樂園等傳統場所。
吸引跨國供應鏈主落地
也許可以用「介入與中國消費相關的跨國供應鏈,形成高增值服務中心」來歸類這種依靠香港特殊環境和港人特殊能力的經濟活動。
所謂特殊環境,其實就是與內地不同的法治、國際化、和全球訊息、資金、人員和物品的自由流動。港人的特殊能力,就是擅長用雙語和多元方式,組織貿易及其他各種與中國相關的交流活動。
高增值服務中心,僅做超級聯繫人還不夠,要成功引導供應鏈的鏈主落地香港,在這裏聚集高附加值的活動,提升這些供應鏈對香港的依賴。
例如前面提到的航材交易中心,一旦形成正循環,航空樞紐的附加值就會滾大,超過航運的價值。就像經營完美的樞紐機場,超過五成的利潤來自機場的商舖租金,而不是航空公司的起降費。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