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联盟》的惊喜：三国的历史就是一部士族崛起的纪实

注：本文为旧文，《军师联盟》第一部播出的时候写的

我这人不喜欢追电视剧，因为太浪费时间。不过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军师联盟》我还是一直追下来了，挺好看。

很多人说这部戏是在给司马懿洗白，见仁见智，我喜欢它剧情不拖拉，没有一般偶像剧中令人尴尬的桥段。而且每一集信息量很大，是目前中国达到美剧制作水平的电视剧之一了。

不过这些不算是重点，我认为这部戏最亮眼的地方是把“士族”这个概念提出来了。

其实这一点在史学界上已经经常被拿出来讨论了，不过在电视剧里作为一个矛盾点被提出倒还是第一次。我觉得十分亮眼。

电视剧中，曹操去世，曹丕继位，曹魏政权进入到了全新的时代。而曹丕在继位后面对的最大的政治对手其实就是拥兵自重的曹家和夏侯家的叔伯们。打天下的事情曹操已经完成了一半，统一了北方。曹丕不是曹操，他如果想要像乃父一样用兵自如，那就需要以新政来确立自己在曹魏集团中的权威地位。

而曹丕要争取的队友就是逐渐崛起的士族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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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有一个简单的发展脉络。

贵族→士族→庶族

我们所熟知的《三国演义》讲述了一个刘备正面，曹操反面，孙权陪衬的正邪较量。

而历史上，三国时期的主要逻辑就是士族崛起。

东汉末年，世族门阀逐渐形成。所谓世族门阀就是世代为官的家族。比如袁绍家就是四世三公，而杨修家是四世太尉。这些都是世族门阀。而三国时期就是这些世族逐渐将阶级稳固，形成士族的时代。

什么是士族？

周代有贵族，分公侯伯子男，大宗继承爵位，小宗就分封。分无可分，没有封地的就成了士。所以士是周代贵族体系的最低一等。

秦汉的政治就是消灭贵族。没有了贵族，士就成了一等人。成了皇权和百姓之间的渠道。

简而言之，士族是一个圈子。成为士族最重要的基础就是获得其他士族的认可。士族有几个标准。

他们是地主，有自己的庄园，有经济基础。庄园中有庄丁，庄丁武装一下就是私兵，所以他们还有一定的军事基础。他们要读书，要成为一方学术领袖，可以生产思想，要么研究儒学，要么研究玄学，要么研究法学。最后他们要做官，做大官，拥有政治力量。

那么一个人有了经济基础，有了军事基础，有了思想基础，又做了官。他就是士族了吗？不是的，他只是一个士。要形成族就要不断有人接着做官。

比如荀彧就生了起码七个儿子，而司马懿则生了十一个孩子。人丁兴旺才可以保证有人继承家业。

如此，连续几代下去便可以获得士族圈子的认可。

电视剧中，陈群和司马懿力推的九品中正制则是将世族确立为士族的重要制度基础。在九品中正制建立之后，世族垄断了官员选拔，逐渐成为士族。形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局面。

而在士族地主的崛起过程中，他们面临的最大对手就是军阀。

曹魏，蜀汉和孙吴全都不是世族。他们是军阀。对于他们所占领的地盘上的那些世族来说，他们都是外来军阀。

而魏蜀吴三家的不同命运都是由他们所在地盘的世族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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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蜀汉集团。

先提出问题，为什么魏将邓艾仅数千兵偷袭，就能够让成都轻易投降？

刘备是三国中牌最烂的一个，他除了一个中山靖王之后的头衔以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资本。要知道，中山靖王生了一百多个儿子，所以中山靖王之后这个头衔也没什么含金量。

但是刘备却把这个没什么含金量的头衔给玩儿活了。

他将那些没有放弃汉室的世族都笼络到了他的旗下。

别的军阀在收割地盘的时候，刘备在收割声望。当一个个小军阀倒下的时候，人和地盘就逐渐聚拢到了刘备的麾下。

可以说，蜀汉集团的建立，就是通过刘备的空手套白狼。

赤壁之战，刘备是最大的赢家，他得了荆州，有了自己的地盘，成了真正的军阀。徐图渐进，拿下益州。终成三足鼎立。

三足鼎立，代表着三个集团已经把当时神州大地上的地盘和人才瓜分殆尽。

三强之间难以互相攻伐，谁都没有一举击败任何一方的能力。最强的曹魏若要南下，便会面临孙刘联盟共同抗击。

蜀汉使者邓芝就对孙权说：

蜀有重险之固，吴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长，共为脣齿，进可并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

而蜀汉和孙吴两弱之间如果互相攻伐，则将导致曹魏可以趁虚而入。

问题在于，一旦无法用对外战争转移内部矛盾的时候，军政府和世族之间的内部矛盾就将要不断上升。

曹魏在北方挟天子以令诸侯，孙氏兄弟在江东长年耕耘。而蜀汉集团对于益州来说实在太新了。

而刘备在214年才拿下益州，223年就在白帝城托孤诸葛亮和李严后一命呜呼。也就是说刘备占据耕耘益州不到10年就不在了。

诸葛亮是蜀汉旧人，而李严则是益州士族的代表。

蜀汉集团是靠刘备用自己汉室身份空手套白狼建立的，刘备一死，金字招牌没了。要想保住蜀汉政权，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对内恐怖镇压，对外不断开战。

诸葛亮作为丞相必须要实现政权和军权的统一。所以对内先是废了李严，对外则不断北伐。通过战争，提升自己的权力。

对外战争虽然惹得生灵涂炭，但却是诸葛亮控局唯一的办法。

首先蜀汉是三国中最弱的，虽然蜀地有天险，但是外人进不来的潜台词就是里面人也出不去。是一潭死水。向外进攻，是取活水唯一的办法。碰碰运气，如果打赢了那么蜀汉这盘棋就活了。

对内，我认为诸葛亮也完全清楚益州集团的潜在实力。蜀汉旧人活着的时候尚且可以压制益州集团，但是一旦这批老人家凋谢，那么益州集团把持蜀汉的朝政僵尸不可避免的情况。所以只有打出去，让蜀汉的局面超过益州这个小天地。

只可惜六出祁山，都没能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

所以在诸葛亮活着的时候，虽然整个蜀汉日子很艰难，但是至少政权是稳定的。但是随着蜀汉军阀集团的老班底渐渐凋谢，在诸葛亮死后，继任者姜维甚至连继续北伐都很难继续了。朝局被益州集团把握。

这里就要说道士族的一大特点，那就是士族作为一个阶级是不会向统治者效忠的。他们最大的利益是自己的家族。

虽然在讲蜀汉，不过孙吴鲁肃的一句话倒是最好的解读。

孙权犹豫是否要联合刘备打赤壁之战的时候，鲁肃告诉孙权：

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

意思就是我们士族可以投降，因为投降了曹魏也要求我们来管理地方。你投降了曹操，能干啥？

是的，奉曹魏也是奉，奉蜀汉也是奉，自己的利益不会受损。所以在蜀汉被益州士族集团接管之后，蜀汉灭亡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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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聊聊孙吴。

再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孙权老了之后越来越暴虐？

蜀汉的口号是复兴汉室，曹魏的目标是一统天下。孙吴是什么呢？

孙吴是活着。

曹操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刘备可以利用自己汉室的身份空手套白狼。孙权则什么都没有。和曹刘相比，他甚至不是第一代创业者……

乃父孙坚遇埋伏身死的时候，孙权才九岁。

乃兄孙策统一江东，后来被刺客暗杀，孙权接掌东吴的帅印时还不到二十岁。

曹魏打袁绍，打吕布、打刘表、打马超、打韩遂、打匈奴、打乌桓、打鲜卑。最后打到赤壁才停手。刘备虽然晚，但是也一直四处奔走，收拢人心。最后立足荆州，进取益州。可以说他们俩都在不断扩大事业。

相反，孙权不激进，更多的都是稳扎稳打。

他不是创业者，他在更多时候是一个守成之君。

孙权要活下来就要妥协。

首先，孙氏政权是一个外来户，他们甚至不是一支独立的军阀集团，而是袁术的部下。所以孙策来到江东以后对所有的反对者都采用了血腥镇压的手段。最后被刺杀，估计也因为仇家太多。

士族阶层还是不会把忠心献给孙权。曹操准备打赤壁之战的时候，孙吴政权大部分士族大臣希望劝孙权投降。

孙权能顺利接过大权是靠孙氏军阀集团的老班底。第一是和孙坚一起崛起的淮泗将领集团，其中的代表人物是周瑜。还有因为战乱而流亡到江东的北方人，其中代表人物就是张昭。

他们保证了孙权可以顺利接班。而且赤壁大战前，也是这些人主战，坚定了孙权联刘抗曹的决心。

但是孙吴还是面临着和蜀汉同样的忧虑，那就是老班底凋谢之后，如何面对政权必将落入地方士族手中的现实情况。

刘备没机会了，但是孙权深耕江东数十载，赤壁一战成名，总归是为自己积攒下了威望。所以他运用自己的威望，在自己的手中实现了军政府的地方化，将权力过渡到了江东士族的手中。

后期两大权臣陆逊和顾雍就出自吴郡四姓（顾、陆、朱、张）。

如此一来，江东士族就是孙吴，孙吴就是江东士族，两者合二为一，利益相互重合。

所以魏蜀吴三个军政府中，曹魏和蜀汉都是中央集权，而孙吴只能算是一个精英联合政权。曹操和刘备是主公，而孙权只能算是共主。

孙吴的士兵归将领私有，将领的俸禄是圈地。手下士兵的薪水由将领定制。吴国各部门都是士族出任。

这一改革的确很好，但是只有一个问题。

当旧臣集团退出了统治核心，孙吴军政府实现地方化和士族化之后，这整个政权上上下下只剩下一个人不是士族出身了——孙权。

所以后期孙权比曹操还雄猜，比董卓还暴虐，可以推测是被这个压抑的环境被逼出精神问题了吧。

孙吴末代皇帝孙皓似乎看到了这个问题，选择了和诸葛亮一样的方法，不断北伐。而孙吴士族也做了和蜀汉益州士族集团同样的选择，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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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们谈谈曹魏。

司马懿从曹魏的臣转变为曹魏的主，是通过高平陵之变。那么再问一个问题，为什么高平陵之变可以成功，而国内没有掀起大乱？

陈寅恪在《魏晋南北朝讲义》中将曹魏集团形容成“法家寒族政权”。

很多人看到寒族以为是今天我们讲的寒门无贵子的寒族。并非如此。

在上文中我提到，成为士族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受到其他士族的承认。其实寒族就是还没得到承认的士族。他们可以有官，可以有权，可以有兵，可以做文坛领袖。他们只是还未得到承认而已。

曹操家势力的确大，但是他出身的确不好，他父亲认了宦官做义父。曹操要管太监叫爷爷。的确很难被其他士族接纳进入士族集团。

从陈寅恪的角度出发来看，士族看不起曹操，曹操索性也看不起士族。所以曹操在汉室倾颓之际，希望建立一个以寒族阶级为主，采用法家手段统治天下的新秩序。

所谓曹操下令：

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不求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总结四个字：唯才是举。

这个理想将最终通过人口爆炸打破士族对经济的垄断，通过科举打破士族对官位的垄断来最终实现。

不过对于曹操来说，这个理想太先进了……

曹操的处境其实比刘备和孙权都困难。刘备和孙权只需要面对地方上的士族，而曹操要面对的，是在帝国中原腹地耕耘多代的士族。这里是士族的大本营，各个都具有号召天下的能力。

曹操把汉献帝控制了起来，确立了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战略。但是这不代表他就获得这些中原士族的支持。

官渡之战，就是曹操所代表的寒门军阀集团和四世三公的袁绍所代表的士族军阀集团之间的一次大战。曹操深知他控制天子并不代表他获得了士族的支持，只有打败了袁绍才可以让朝中士族断了念想。

曹操打败袁绍之后，搜出来大量朝中士族和袁绍之间的通信。史书记载他将书信付之一炬，彰显了大度。其实他不烧掉又能如何呢？

之后曹魏政权进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士族不喜欢曹操，但是曹操有天子。曹操不喜欢士族，但是不能只尊奉天子而不配套士族。

所以，在曹魏政权中，曹魏军阀集团和士族形成一种互相利用的关系。

士族投靠曹操可以被视作是投靠天子，为曹操效力也可以被认为是为天子效力。反之亦然。

其中代表人物就是荀彧。

荀彧出身颍川荀氏，是汉末四大士族之一。荀彧为曹魏（汉室？）举荐了荀攸、钟繇、陈群、司马懿等名士。

但是当曹操称魏公，列土封疆，建立完整封国体系的时候，荀彧站出来反对了，并因此而死。这个著名的拥曹派最后还是忠诚于汉室。

不过曹操也知道，自己曾经是汉臣，自己崛起的一大基础就是奉天子以令不臣。所以自己不能不臣。他也就没有走那代汉的最后一步。

这一步留给了他的儿子曹丕。

曹丕没有曹操的包袱，他没有做过汉臣，他也没有实行过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战略。所以他可以走最后一步。而最后一步需要士族的支持，因为士族掌握着笔，笔引导着舆论。

陈群作为士族领袖，拿出了交换条件：九品中正制。

陈群是荀彧举荐的。颍川有两大士族，一个是荀氏，一个就是陈氏。曹操去世，曹丕继位魏王，陈群成了尚书。陈群拟定九品官人之法。此法以家世与品行才能为定官之标准。

至此，士族阶级垄断官位就正式被写入制度。曹魏从一个寒族政权正式成为一个士族政权。

而曹丕也顺利称帝。

称帝很高兴，但是称帝将曹丕推到了和孙权一样的困境中。

既然这是一个士族政权，那么你这个不是士族出身的皇帝有何用？魏朝的大权有朝一日就应该要落入士族的手中。你曹魏可以代汉，那么士族为何不可代魏？

239年，魏明帝驾崩，传位8岁的皇太子曹芳，并以司马懿和曹爽为辅政大臣。司马懿受到曹爽势力的排挤，247年辞官回乡。这是曹魏宗族势力夕阳前的余晖。

249年，曹芳率领众臣拜谒明帝于高平陵，曹爽随行。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清除了以曹爽为首的曹氏宗室在朝中的势力，所牵连者达五千余人。士族正式把持曹魏。

经过司马懿、司马师和司马昭三人经营。司马炎废魏称帝，最终实现了为士族政权加冕的这最后一步。

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高平陵之变可以成功，而国内没有掀起大乱？

答：顺势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