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也是一位影帝

亚历山大一世表现出自由主义倾向之时,俄国欣喜若狂,满怀憧憬。然而新沙皇仍然是个不可捉摸的谜。他英俊潇洒的外貌源自他那高挑、美丽的德意志母亲,他的魅力源自叶卡捷琳娜大帝,但他的和蔼可亲却是一种屏障,掩盖了他真实的想法。如果说他是一个娴熟的演员、一个装模作样的大师,那么他这样一个在叶卡捷琳娜大帝统治晚期和保罗恐怖统治与惨死的时期幸存的人,若是城府极深、喜欢隐秘阴险的活动,也可以谅解。但就连他的朋友也不曾预料到,他是多么坚忍不拔。

1801年,亚历山大一世设立了一个新的议事会,废除彼得大帝设立的各个委员会,代之以八个西方风格的部。他的这轮改革实现了彼得大帝建立简单化中央政府的理想。但各部大臣仍然是自米哈伊尔沙皇时代就治理俄国的那群权贵,而他想找到自己的办法,于是任命亚当·恰尔托雷斯基和他的朋友们为各部大臣的副手[1]。然后他秘密组建了一个近臣委员会,由他的朋友组成。“我们享有的一项特权是,无需预约,就可以来和皇帝一起用膳,”恰尔托雷斯基回忆道,“我们每周有两三次机会与他密谈。”在正式的宴会之后,亚历山大一世会离开,然后四个自由主义者会被带走,经过走廊,进入皇帝的沙龙,继续探讨宪法、半选举产生的元老院和废除农奴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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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一世)

父亲的命运始终提醒亚历山大一世,挑战贵族豪门和他祖母的那种独裁体制,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而且他父亲的军国主义对他的影响,比他受到的教育和身边密友的自由主义的影响强得多。除此之外,要想推行他的改革,唯一途径就是他自己施行专制。在大多数改革措施上,他都支吾其辞(不过他确实废除了一项允许地主放逐“犯上”的农奴的法律),导致近臣委员会渐渐失去效力,并且他的注意力被转移到外交事务上[2]。

亚历山大一世起初奉行中立政策,但后来,他热切希望登上国际舞台(并一睹著名的美人普鲁士王后的芳容),就组织了他的第一次帝王峰会。1802年5月29日,在梅默尔[3],他会见了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和他倾城倾国的王后路易丝。亚历山大一世有一点爱上了路易丝。他与路易丝打情骂俏,并打退她的妹妹的诱惑追求。亚历山大一世告诉恰尔托雷斯基,他的房间就在她们套房的隔壁,因此“他会仔细锁好自己卧室的门,以防出乎意料地受到危险的诱惑,也就是自己希望避免的那种诱惑”。与霍亨索伦家族[4]的友谊让他与欧洲正在兴起的抵抗法国霸权的运动联系起来。

终身执政拿破仑·波拿巴集启蒙时代的理性主义、法国大革命的自由精神、天生的专制君主保守思想与雇佣兵将领的欲壑难填于一身。他动员了法国的资源,对抗一次又一次旨在打败他的反法同盟(组织者是英国和其他旧政权国家)。如今他已经吞并了意大利的很大一部分,控制了瑞士,并开始重新安排德意志的版图。他试探亚历山大一世,请他帮助调解法国与英国。但拿破仑对德意志的主宰挑战了俄国在那里的利益,而他与奥斯曼人的条约逐渐让亚历山大一世确信,波拿巴是“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暴君之一”。亚历山大一世接近英国、奥地利和他新结交的普鲁士朋友,考虑向目空一切的法国开战。1803年4月,他唤来“穿制服的猿猴”,即保罗的恐怖鹰犬阿拉克切耶夫,任命他为炮兵总监。不仅如此,这位将军还是亚历山大一世最忠心耿耿的打手,比他的那些自由派朋友更重要。正是阿拉克切耶夫创建了一支极其优秀的炮兵部队,后来足以与拿破仑匹敌[5]。沙皇越来越深入地参与欧洲政治的同时,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但不是他妻子生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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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恰尔托雷斯基)

伊丽莎白皇后遭受亚历山大一世的冷落,他们没有孩子。这不全是亚历山大一世的错,因为伊丽莎白的情感里有一种特别自我中心的成分,如她的侍从女官的观察:“她既有一种燃烧的、激情澎湃的想象力,也有一颗冷酷的心,无法产生真正的温情。”恰尔托雷斯基返回圣彼得堡之后,他和伊丽莎白在一个短时期团圆了。而皇帝与一些法国女演员、国际女冒险家和廷臣的妻子发生了露水情缘。但佳丽们极其热情地投怀送抱,他必须抵抗那些特别咄咄逼人的女人。所以他才有一个绰号“柏拉图式的唐璜”。恰尔托雷斯基恶毒地暗示,更恰当的说法应当是“柏拉图式的卖弄风情,因为亚历山大一世注意的那些女士的贞操很少当真会受到威胁”。但在这个时候,亚历山大一世和恰尔托雷斯基已经不是朋友了。

1801年,宫廷的第一美人是波兰人玛丽亚·纳雷什金娜,原名切特维津斯卡公爵小姐。她的父亲在1794年被波兰革命者当作叛徒绞死了。她凭借“只有在拉斐尔的画作里能找得到的美貌”而闻名遐迩。回忆录作者菲利普·维格尔[6]写道:“她的美臻至完美,几乎显得不自然、不可能。”十六岁时,她嫁给了年纪较长的御厩大臣德米特里·纳雷什金,但他驾驭不了这个“北方的阿斯帕齐娅”[7]。她总是穿一件配有白色绉绸的希腊风格裙子,虽然简朴但雅致。亚历山大一世爱上她的时候,她是瓦列瑞安·祖博夫的情妇。两年后,她屈从于亚历山大一世。

他从来不向自己刻板保守的母亲提起纳雷什金娜,但他对可怜的伊丽莎白没有任何内疚,因为,正如他后来承认:“我肯定是想错了,以为把我妻子和我联系起来的那种表面文章无需我们的参与……我的地位迫使我遵从这些表面文章,但我觉得自己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心。十五年里,我对纳雷什金娜夫人很忠贞。”

纳雷什金娜从不干政,否则,亚历山大一世解释说,“一切就得结束了”。但对被他抛弃的皇后,纳雷什金娜的存在就是一种折磨。伊丽莎白渴望有一个孩子。她在舞会上看到那位“女士”,问候她的健康。纳雷什金娜“竟放肆地告诉我,她已经怀孕了,这是她第一次怀孕。她的月份还小,我不可能察觉……妈妈,你难道不觉得,她太厚颜无耻了吗?她非常清楚,我完全知道她肚里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婴儿夭折了,伊丽莎白给母亲写信称:“那个婴儿的死,让我非常痛苦,但也说明上天不会容许我们家里有一个私生子,”“但我自内心深处为皇帝感到遗憾”。她注意到,亚历山大一世非常伤心,而“孩子的母亲很快就从伤痛中解脱出来。她去年失去了另一个孩子,三周后就开始跳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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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一世与伊丽莎白皇后)

纳雷什金娜给亚历山大一世生了好几个孩子,其中有两个长大成人。亚历山大一世每天去看他们,和他们一起度过舒适惬意的夜晚。他说,他唯一的幸福就是“我的小小家庭”。

但与亚历山大一世最亲近的女人是他的妹妹叶卡捷琳娜,绰号“卡提什”。她长着翘鼻子,头发浓密,嘴唇饱满,精力充沛。他称她为“荒唐的小疯子”,还因为她的相貌有土耳其风情而称她为“比西亚姆”。他告诉她:“如果说你是个疯子,那么你是世上有过的最可爱的疯子。我多么爱你!”她比他小十一岁,在亚历山大一世早就离家之后长大成人。对亚历山大一世来说,她既熟悉,又陌生。“你征服了我,我爱你爱得发疯!”他在1805年9月给她写信道:“世界上很少有什么,能让我像爱我的比西亚姆一样爱它。再会吧,我的眸子的光,我的心的爱,时代的北极星,自然的奇迹,或者比这一切都更美妙,翘鼻子的比西亚姆·比西亚莫芙娜……我最最温柔地亲吻你的鼻子。”亚历山大一世在女人群中的时候最快乐,但他的一生将被一个男人主宰。这个男人激起了他的仰慕、仇恨和恐惧:拿破仑·波拿巴。在亚历山大一世眼里,拿破仑既是“超验的才子”,也是他所在时代的“地狱天才”。

[1]三个新的部——内政部、司法部和财政部的职能是从旧的“元老院主席”的职能拆分而来的。亚历山大一世的朋友科丘别伊(被保罗提升为伯爵,又被放逐)成为在职时间很久的内政大臣。斯特罗加诺夫是科丘别伊的副手。亲英的老臣亚历山大·沃龙佐夫(曾为叶卡捷琳娜大帝效力)成为外交大臣,恰尔托雷斯基担任他的副手。诺沃西利采夫是副司法大臣。8月,拉阿尔普也来了,希望能推动他的自由主义计划。(作者注)

[2]1799年,俄国从法国手中夺得伊奥尼亚群岛。俄国对这些岛屿的占据,使得亚历山大一世得以在科孚岛贵族约安尼斯•卡波季斯第亚斯辅佐下,开始试验他所谓的七岛共和国的自由主义宪法。他主张在所有地方(除了俄国本身)实施这套宪法。在俄国内部,他的自由主义试验的长期成就在教育方面。他设立了新的公共教育部(由年迈的扎瓦多夫斯基担任大臣,他就是叶卡捷琳娜大帝在1774—1776年间的情人),重组了莫斯科大学,在维尔纽斯、塔尔图、哈尔科夫、喀山,后来还在圣彼得堡开办新的大学与培养公务员的中学。最有名的学校是皇村中学,普希金是那里最早的学生之一。(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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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亚·纳雷什金娜)

[3]梅默尔当时属于东普鲁士,今天属于立陶宛,称克莱佩达。

[4]霍亨索伦家族即此时普鲁士的王室,后成为德意志帝国皇室。

[5]阿拉克切耶夫未能及时挽救保罗,后来隐居到自己在格鲁济诺的庄园,在那里悬挂了已故沙皇的纪念肖像,上面有金字铭文:“在陛下面前,我问心无愧。”阿拉克切耶夫对保罗的忠心不二和他严酷的军国主义以及对亚历山大一世本人的忠诚(他的箴言是“忠诚,而无奉承”),再加上他的严格纪律性和办事高效,都是他平步青云的原因。(作者注)

[6]菲利普·维格尔(1786—1856),瑞典血统的俄国贵族,在俄国外交部任职,曾出使中国。他见证了亚历山大一世时期的所有主要事件,并结交当时的许多名人,包括普希金。他的长篇回忆录覆盖了从保罗沙皇到1831年11月革命的俄国历史。他的回忆录非常详细,但不是很可靠。

[7]阿斯帕齐娅(前5世纪)是雅典政治家伯里克利的情妇、当时雅典社会的活跃人物。原为米利都人,自公元前445年左右开始与伯里克利同居,直到公元前429年伯里克利去世为止。因为她不是雅典公民,所以与伯里克利所生的儿子没有公民权(后获得雅典公民权)。其智慧为苏格拉底所赏识,但长期受公众攻击,常常成为希腊喜剧讽刺的对象,这是因为她的私生活和据说她对伯里克利外交政策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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