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外卖电动车事故,车轮下的困局人人都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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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乙水

● 编辑|局某

 

一起发生在城市里的意外交通事故,急刹声、撞击声、混着餐盒倾倒的闷响,相撞的双方都倒在路边,类似的场景,每天都在不同的城市高频重演。

 

据国家统计局2024年抽样调查显示,全国约有1.7亿人以电动车作为主要交通工具,很多人用电动车往返工作和生活的两点一线,其中外卖骑手,更是靠电动车实现“用速度换金钱”的典型。

 

外卖骑手的工作机制,注定需要让他们在限定之间内赌命狂奔,紧迫的派送时间和超时的压力,会造成电动车事故风险频发,而每场和外卖骑手相关的意外,都是效率之下的代价。

 

在骑手电动车故事频发的今天,大多数人仍不知道应当怎么维权,不知道骑手和行人之间,究竟哪一方应当为伤损买单。

 

然而,在每一个具体的事故案例之中,受害者只有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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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撞半年后,

未完成的赔偿和被搁置的生活

2024年11月29日中午,小冰骑着电动车在临近家门的最后一个路口左转时,从左后方突然冲上来一辆外卖电动车,回过神来以后,她已经连人带车都躺在路上。

 

“当时我人已经懵了,那个外卖骑手把我扶起来,上来第一句是指责我为什么不看后面。”

 

小冰脚踝上被撞了个大包,坐在路牙边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骑手急匆匆问询了几句她有没有事,紧接着就说自己要急着送餐要先走。小冰没能在当场拦住要去继续送餐的骑手,只在慌乱中给车拍了张照片,再主动要了一个骑手的电话号码。

 

坐在路边,上网搜了一下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后,就报了警在原地等待交警过来处理,与此同时,她脚踝上的大包开始愈加疼痛。

 

通过交警拨打骑手电话后,才发现骑手给小冰留的电话是错的,联系不上骑手。虽然拍下了车牌号,但以当时的情况,交警没有暂时权利直接根据车牌号找人。

 

如果联系不到这个人就无法立案,是小冰在事故维权过程中,遇到的第一道阻碍。

 

她只能凭借记忆中骑手车后黄色外卖箱的信息,找到对应平台,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骑手。期间小冰去到医院急诊鉴伤,诊断为左踝韧带损伤、巨䠊前韧带撕裂。

 

医院建议小冰动手术,几番考虑下,她还是决定保守治疗。

 

为了生活奔波且毫无防备的普通人,哪怕一场轻微的相撞事故,都能将工作和生活彻底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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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发生当时伤情轻微,不代表后续没有问题

 

再通过送餐时间、路径找到骑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小冰和骑手一起去了交警大队。在责任认定书出来前,肇事骑手还是坚称自己无责,至于之前留错的手机号,骑手给出的解释是冰冰自己记错了。

 

最终责任认定书给出了骑手全责,小冰无责的判定,骑手当即告诉她“我没钱,你有事一切走保险。”

 

至此之后,小冰的工作停止了一个月,误工费、医疗费、车损物损都是实打实的支出,整个过程也只能先都由小冰全程自付。

 

“保险一开始给出的理赔方案是80%,我和保险在医药费上其实也是拉扯了几次,最终决定保险赔90%,骑手付额外的部分,当时骑手也同意了。”

 

事故发生5个月后,小冰经过漫长的鉴伤、申请工伤、康复、收集车损物损维修清单发票后,最终通过保险拿到了90%的赔偿,只是不在保险范围内的支具费、交通费需要向骑手追讨。就是这一千块的赔付,小冰始终没有等来下文,最终选择起诉骑手。

 

这位撞了小冰的全责骑手年龄偏大,看起来和她父母是同辈人,她能理解对方有一定生活上压力,但也想要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但事发后半年,小冰还是没能获得全额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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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找谁要赔偿”是大多数维权者都想问的问题

 

观察相似事件,维权时间过长是外卖电动车事故中的共通性。

 

保险赔付范围有限、被撞者在平台、保险、三方公司之间踢皮球的随着事故频发,也开始变得更加常见。

 

在互联网分享贴文的评论区中,同一批交通事故的维权者中,大家会将已经收到保险赔付的人常被称为“幸运者”,显然,迟迟没有收到赔付、甚至维权无门的情况更为普遍。且在一些案例中,维权成本早已超过赔偿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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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权迷宫:从流程到博弈的现实困境

 

“在一场事故中,不管被撞一方是什么身份,需要维权的一定是受伤的一方。”

 

覆盖三个省份的法律服务团队主任黄露露,每个月都要经手一定数量的交通事故维权案件。

 

在正常的维权流程中,根据人损和车损物损得到的鉴定结论,无非就是两个处理策略,一个是理赔,双方和解,就同一场事故看双方能不能在赔偿方案、付款时间等等约定上达成一致。

 

如果无法达成一致,就导向第二个方案,起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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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伤鉴定在事故赔偿中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图源:受访者)

黄露露团队近期接手两辆电动车相撞的案件,其中一方就是外卖骑手,另一方电动车上是驾驶员加一名王姓乘客。

 

王姓乘客在事故后,脚踝关节处骨折,打了内钉,且六个月后依然影响活动度,经过鉴定已经达到“人身损害十级”的标准,光伤残赔偿金就达到了十万出头。

 

黄露露提到,维权的过程中,每个人会因为角色和立场不同,在自身立场上对责任进行推诿。

 

所以即便平台和第三方公司为肇事骑手投了骑手险,也很可能用免责条款来尽可能的少赔,以及把一部分责任推给投保人的骑手一方。

 

作为维权要求赔偿的一方,首先一定是希望赔偿金能到位,而为了能实现赔偿金到位,需要被告有一定的赔偿能力,所以黄露露的服务团队在这场事故中,选择起诉了五个被告。

 

第一个是驾驶电动车的骑手,第二是电动车的商业第三者责任险,第三是互联网服务人员意外伤害保险,第四是和骑手的第三方公司,第五是和骑手有劳务关系的美团平台。

 

“有了5个被告,虽然在庭审过程中会相互推诿,但这样官司打赢了,付款的结果会比让其中某一方承担更好一些,我们也是尽可能希望让更有能力的被告来赔偿。”

 

这起电动车交通事故案件最终获赔19.6万元,全部由保险公司承担。

 

“外卖平台在整个过程中只是提供一个供各方达成交易的平台,骑手属于第三方,在履行职务中发生事故所承担的赔偿责任,也就需要用人单位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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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露露所在团队负责处理在事故发生后

至开庭前的工作(伤情鉴定、证据收集等)

 

黄露露透露,发生此类事故后,无论被撞的一方还是行人,常常都不完全清楚保险的理赔范围。

 

平台推向第三方,第三方推向保险,保险不配合,常常是普通人陷入维权迷宫的主要原因。

 

法律从业人员观察下,如果没有专业律师团队对整个案件进行梳理,根据事故过程、买保险的过程、相应证据材料去层层确认,普通人很容易被看似合情合理的拒赔理由击退。

 

“很多骑手,甚至第三方公司去买保险的时候,都没有对保险免责条款认真分析确认,这些分别是什么意思,条款具体要结合什么场景,所以即便骑手是肇事方,也是受害人,毕竟他的保险没有被得到保险。”

 

骑手在发生事故后的“一切走保险”,很有可能是被承诺过的保障,是骑手心中发生事故后的唯一应对方案,毕竟每天都能从后台看到有扣掉一份保险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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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个体维权到制度重构

 

 

当下因非机动车交通违法引发交通事故维权的群体,已经不算少数,其中外卖快递配送人员在其中,占了相当大的比重。

 

据上海交警微发布数据总结,2025年5月期间,一周内快递外卖违法总数就万起,宏观数据下的具体事故,都直观变成伤情鉴定窗口排起的长队。

图源:第4焦点上海交警微发布

 

外卖平台的用工模式模糊化,让很多被撞的普通人不知道怎么维权,生活在鉴伤、复健、起诉、开庭、等待赔偿中反复失序,维权的经济成本和时间成本对每个普通人来说都很沉重。

 

更没有一个骑手愿意发生事故,他们的日常工作,原本就是在算法和限时中的一场重压竞速赛,即使在发生事故后也更担心能不能把餐送完,平台和公司他们承诺的保险,是众多骑手的唯一保险丝。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保险之外还有自付赔偿,一场轻微的交通事故赔偿也能耗掉他们一周的辛苦钱。

 

在一场事故中,责任分配和赔偿都是明确的,是被写上白纸黑字的,但到底谁才该为这些事故负责?而在这个问题之上,更重要的,是外卖配送制度需要怎样被优化、需要平台和第三方公司进行怎样的监管、如何体系性的从源头控制,才能这类交通事故少发生。

 

直至今天,骑手还是在为冲单量冒险违规,被撞者同样因多方推诿陷入维权泥潭。

 

两者本质上都是外卖平台“效率至上”规则下的牺牲品,区别在于前者用生命换生计,后者用时间换公道。

 

在这些交通事故中,无论是被撞者还是肇事者,都只有赔偿没有赢家。

 

*本文受访人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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