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庞培的崛起

这些年中，苏拉对共和国仍然具有很大的影响。元老院几乎是他一手炮制的，所有未曾及时向他倒戈的政敌全被清洗出去，元老院挤满了他的党羽。他加强了元老院的地位，恢复了仅有元老可以担任法庭陪审员的制度，并严格限制保民官的权力。其他的立法，比如一项限制行省总督行为的法律，旨在防止任何其他将领效仿苏拉本人的例子、率领军队对抗国家。正式地禁止此种行为，显然实际上没有多少用处，西班牙持续的战争和李必达的叛乱就说明了这一点。苏拉没有办法撤销自己设立的前例，也不能消除他的行动造成的后果。由于同盟者战争和内战，意大利依然风雨飘摇。大片地区饱受兵燹之苦，而新近获得公民权的意大利人还没有能够完全地、公平地融入公民团体。为了给自己的退伍老兵授予田地，苏拉没收了大量土地，剥夺了许多农民的财产。斯巴达克斯的奴隶大军连续几年的劫掠袭扰更使意大利乡村面临的问题愈发恶化。【12】

在苏拉退隐之后，他制造出来的元老院对重重危机处理得不是很好。在镇压奴隶起义的战争中，一支又一支军队在合法选举产生的行政长官指挥下，被奴隶起义军打得屁滚尿流，甚至惨遭全歼。为了赢得最终胜利，罗马人不得不采纳非常措施。两名执政官交出了指挥权，由克拉苏接替，尽管后者仅仅被选为地位较低的裁判官。这不符合常规，但与格奈乌斯·庞培的平步青云相比，就不算什么了。庞培是庞培·斯特拉波的儿子，生于前106年，在父亲麾下参加了同盟者战争。斯特拉波死后，庞培在秦纳的阵营待了一段时间，但受到猜疑，于是退隐到位于皮基努姆[1]的自家大庄园。前83年，苏拉在意大利登陆，庞培决定去加入他的队伍。越来越多对秦纳政权不满的人，或者预测到了战争结局的人，都投奔了苏拉。与许多难民不同的是，二十三岁的庞培来到苏拉帐下，不是来哀求搭救，而是作为有价值的盟友前来的。他自筹军费，从皮基努姆民众中招募了1个军团，后来又增加了2个军团。这种做法不论怎么说都是违法的，因为庞培只是个普通公民，从来没有担任过任何拥有治权的职位，无权征募或者指挥军队。他甚至根本不是元老。但借助家族的财富和影响力，以及他自己的人格力量，他把这事情办成了。庞培的父亲是他那个年代最不得民心的人之一，而庞培却深得士兵们爱戴。尽管他无权指挥他们，但士兵们对此不以为然。在南下投奔苏拉的行军途中，这位年轻的将军和他的私人军队很快就证明自己非常骁勇善战。

（庞培）

苏拉毫无顾虑地将庞培纳入自己羽翼之下，派遣他先后在意大利、西西里和阿非利加作战。在每一场战役中，这位闯劲十足的年轻将领都轻松取胜。苏拉为他欢呼，称他为“伟大的庞培”（苏拉这么说也许带有讽刺的意味，但苏拉的性格如此复杂，实在难以确定他的真正意思），并允许他举行凯旋式。对一个并不拥有合法治权的人来说，凯旋式着实是史无前例的荣耀。在这些年里，庞培春风得意、扬名立威，但他残忍的名声也传扬出去，据说他在俘获尊贵的元老后将其处死，从中获得虐待狂的快感。在有些人眼中，他不是什么“伟大的庞培”，而是“年轻的刽子手”。与恺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庞培服从了独裁官的命令，与妻子离婚，改娶了独裁官的继女。这位新娘当时已经是有夫之妇，而且怀着孕，与庞培结婚不久之后就去世了。即便如此，这仍然标志着苏拉对庞培的恩宠。虽然独裁官授予他许多荣耀，但庞培没有被吸收进入元老院，仍然是普通公民（不过能够运用自己的私人军队）。但他对政治兴趣盎然，支持李必达竞选前78年的执政官。李必达能够当选，很大程度上要感谢庞培的支持。但当李必达转而反对元老院的时候，庞培迅速与他划清了界限。面对李必达的叛乱，自己手中又没有足够的军队抵抗，苏拉党人控制下的元老院不得不依赖庞培及其军队。二十八岁的庞培像在之前历次战役中表现出的那样，势如破竹地迅速击溃了李必达及其军队。庞培惯常的残酷又一次体现出来，比如他在此役中处决了塞维利娅的第一任丈夫马尔库斯·布鲁图斯。【13】

此次得胜之后，庞培又怂恿元老院派他去西班牙镇压塞多留，去支援已经在那里指挥作战的、通过常规途经获得任职的总督。前77年的两位执政官不愿意去西班牙作战，这对庞培的帮助很大。这一次，庞培被授予资深执政官的治权，他的地位得到了合法化。一位支持他的元老打趣地说，庞培此行不是作为资深执政官去的，而是“代替两位执政官”而去。庞培过去曾面对的敌人在军事上都昏庸无能，而在西班牙，塞多留是个更难对付的对手，庞培第一次遭受了一些挫折。对这样一位屡战屡胜、春风得意的将领来说，尝到败绩的确是极大耻辱，但年轻的庞培能够从自己的错误中吸取教训，对这位对手产生了尊重，但并没有一丝的畏惧。西班牙的战争非常残酷而漫长，但随着一年年过去，庞培和元老院的其他军队逐渐取得进展，对马略派军队占了上风。即便如此，如果不是塞多留在前72年被自己部下谋杀的话，战争很可能还要继续拖几年。没了塞多留的天才之后，杀害他的凶手自己指挥马略派军队，此人野心勃勃而极端倨傲，却志大才疏，几个月间就败给了庞培。庞培于次年返回意大利，恰好赶上拦截和歼灭了数千名斯巴达克斯的残兵败将。有了这场小小的胜利，庞培很快就公开夸耀，是他，而不是克拉苏，最终结束了奴隶起义。

庞培和克拉苏之间的宿怨可以追溯到内战期间，当时他们都是苏拉麾下的将领。克拉苏比庞培年长六七岁，看到这个过分张扬的小弟获得了如此之多的荣誉、吸引了这么多的眼球，不禁怀恨在心。庞培竟然要抢走战胜斯巴达克斯的功劳，克拉苏自然是愤愤不平。这个事件揭示了庞培个性中比较卑鄙的一面，他曾多次企图抢夺其他人的荣耀。其实庞培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因为打赢西班牙的战争比镇压斯巴达克斯的威望要高得多，为他赢得了第二次凯旋式，而克拉苏仅仅得到了小凯旋式[2]而已。但庞培对元老院和公民们的赞颂心花怒放，不愿意被任何人抢走风头，哪怕只是一瞬间。庞培很讨人喜欢，他的圆脸庞虽然没有古典美，但被认为非常直率和英俊。但熟悉他的人会更加小心，因为他在公共场合的发言并不总是与他的行动相符，而且他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作为对比，克拉苏受到尊敬，而并不非常讨喜，但他言出必行、不会辜负他人，同时也绝不会忘记别人欠他的金钱或者好处。庞培在有些方面相当不成熟，一个最显著的例子就是，在他第一次凯旋式的时候，他打算乘坐一辆大象拉的战车。如果不是凯旋路线上的一座拱门的高度不容许如此庞大的巨兽通过，他还真能做得出来这么怪诞的事情。他很喜欢“伟大”这个称号，也非常高兴听到阿谀奉承之徒将他与亚历山大大帝相提并论。他有的时候特别刁滑奸诈，这对指挥打仗的将军来说不是坏事，但他不是特别擅长罗马的政治游戏。这主要是由于缺乏经验，因为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几乎不间断地打仗。从二十三岁起，他就亲自指挥军队，大部分时间里都远离任何上级，独立作战。庞培惯于发号施令，而不习惯使用计谋操纵或者说服他人。与其他年轻贵族不一样的是，他很少有机会观察元老院和广场的日常运作，没有时间向年纪较长的元老学习政治是如何开展的。但从西班牙回国后，他决定，正式进入政界的时机到了。

（苏拉）

前71年，庞培三十五岁，但从来没有担任过任何民选官职，而且仍然属于骑士阶层，因为他从来没有被元老院吸纳过。他宣布将参加次年执政官的竞选。这直接违背了苏拉对从政的规定。苏拉的政策确认了之前的相关立法：参选执政官的人必须符合的条件是，年龄不小于四十二岁，并且已经担任过财务官和裁判官。克拉苏大约在同一时期也宣布打算竞选，他符合年龄的要求。庞培到目前为止的履历完全与苏拉制定的规则向左。克拉苏和庞培各自带着自己的军队驻扎在罗马城外，这是完全合法的，因为他们在等待举行自己的小凯旋式和凯旋式。双方都没有公开地发出过威胁，但自从苏拉率军进攻罗马城以消灭自己的政敌以来，人们一直担忧，会有其他人效仿苏拉。庞培和克拉苏暂时搁置了互相之间的芥蒂，联合竞选执政官，很少有人愿意反对他们。克拉苏显然是通过镇压奴隶起义的成功获得了这个官职，而庞培被许多民众奉为英雄。让并非元老的人获得这个身份，并同时成为执政官，是一件不合规矩的事情，但如果让一个已经连续担任多个高级指挥官职位的人再去当下级行政长官，也很荒唐。元老院免除了对他们的年龄和其他方面的资格要求——他们都需要在不进城的情况下参加竞选，因为他们如果要进城就必须交出治权，而交出治权则意味着解散各自的军队，而一旦解散了军队，他们就没办法举行凯旋式了——于是庞培和克拉苏以压倒性优势当选为执政官。

苏拉在自己设定的关于从政的规则之外，允许庞培保有一个颇不符常规的地位。在随后的年月中，元老院不愿意，或者没有能力去向这种违规行为发出挑战。共和国体制中始终存在一定的灵活性，尤其是在军事危机的时期。授予庞培的超乎寻常的荣誉和破格是针对他个人的，并不意味着规章制度已经被摈弃、所有人都可以效仿庞培。但即便是在当选之前，庞培和克拉苏已经宣布，他们打算废除苏拉制度中的一些关键要素。他们上任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恢复了平民保民官的传统权益和权力。这是广得民心的措施，所以恺撒在担任军事保民官期间支持这项事业。前70年，奥雷利娅的一位亲戚卢基乌斯·奥雷利乌斯·科塔通过了一项措施，解决了争议极大的陪审团构成的问题，也无疑得到了庞培和克拉苏的批准。从此刻至共和国覆灭，陪审团成员由三个阶层的成员组成——元老、骑士和仅次于骑士的有产阶级，而且三个阶层在陪审团中人数均等。这项措施也颇得民心，被认为是一个理智的妥协方案。这一年选举产生了两名监察官，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另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这两名监察官都是前72年的执政官，都曾被斯巴达克斯打败，但这并没有严重影响他们此后的仕途。尽管人口普查要在一年多之后才能完成，但登记在册、有权投票的男性公民已经数量激增。上一次未彻底完成的人口普查是在前85年举行的，当时仅有46.3万名公民，而新的数字已经差不多翻倍，达到91万人。作为普查的一部分，监察官还负责审核并修订元老的花名册，增添新元老，并将行为不端或有道德问题因而不适合继续指导共和国的人罢免。有多达六十四人受到了这样的惩罚。【14】尽管庞培和克拉苏联手竞选执政官，而且合作恢复了平民保民官的职权，但他们互相的憎恶和嫉妒很快浮出水面。较年轻的庞培新官上任便耍了一番富丽堂皇的排场。他在同一天做了三件事情：就任执政官、加入元老院和举行凯旋式。然后新的监察官决定恢复一种老式的仪式（无疑受到了庞培的极力鼓动），让骑士们佩带兵器、策马列队行进，以展示自己承担传统义务（在罗马军队中担任骑兵）的决心。在这盛典进行之时，庞培威风凛凛地驾到，前方有十二名伺候执政官的执法吏[3]开道，引导他走到监察官面前。监察官根据仪式的规矩正式地询问他，他有没有对共和国尽到义务。庞培声若洪钟地答道，无论罗马需要他去哪里，他都在那里为罗马效劳，并且可以始终独当一面。群众欢呼雀跃，监察官陪伴他走到自己家中。这是一场辉煌的政治大戏，再加上他的凯旋式以及作为庆祝的斗兽和角斗表演，克拉苏根本无法与之匹敌。克拉苏的对策是将自己财产的十分之一奉献给赫拉克勒斯，并自掏腰包举办了一场规模宏大的宴会（餐桌多达一万张，载满各色饮食），并向所有公民免费发放三个月的粮食。伟大的英雄赫拉克勒斯与胜利和凯旋息息相关，上一个以这种方式庆祝自己的军事胜利的人是苏拉。两位执政官绞尽脑汁地要独占风头、压倒对手，他们的关系极其冷淡，以至于到任期结束时，在一个叫做盖乌斯·奥雷利乌斯的人的呼吁下（我们对此人的其他事迹一无所知），他们公开地作了一次和解。两人卸任后都退隐了，都不愿意遵照常规，在担任高级行政长官任期满了之后去外省当总督。

（庞培）

[1]今天意大利东部、沿亚得里亚海的一个地区。

[2]小凯旋式的荣誉在以下情况授予得胜的将军：并非国家之间的正式战争；敌人特别卑贱（如海盗或奴隶）；或己方不曾遇到危险，或危险极小，就轻松得胜。大凯旋式（Triumph）和小凯旋式的形式区别是：前者的将军乘战车，后者骑马或步行；前者戴月桂（laurel）花环，后者戴桃金娘（myrtle）花环；另外，小凯旋式中元老不走在将军前面，一般也没有军队游行。

[3]执法吏（Lictor）是罗马共和国和帝国时期负责侍奉和保卫行政长官的公务人员，其实相当于保镖。执法吏从平民当中挑选，不少是释奴。罗马军队的百夫长在退役后自动获得担任执法吏的资格。执法吏都是强壮有力的大汉，免服兵役，有固定薪金。在长官命令下，他们有权逮捕和处罚公民。不同级别的行政长官拥有的执法吏数量是不同的。例如，独裁官拥有24名执法吏，执政官拥有12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