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译 | 印投资为何长年低迷难振?莫迪“2047发达国家梦”卡点在此…
编者按
新型经济体转型何其艰?莫迪政府十年间数度呼吁提振投资,却始终难走出印度私营部门资本支出低迷困局。本文剖解其三重核心矛盾:其一,消费增速滞后成最大掣肘,过去十年工厂开工率长期徘徊于低位,企业因缺乏回报预期而怯于扩产;其二,保护主义政策催生市场垄断,财团持续挤压市场份额,重商主义的政策导向既削弱企业出海动力,又通过高溢价与消费税加重消费者负担;其三,政策环境风险陡增,外企频遭税务重罚,叠加历史遗留的追溯征税争议,令国际投资者望而却步。此外,印度虽试图以制造业补贴吸引外资,却因关税壁垒高企、出口竞争力疲软,招商成效寥寥。当前全球贸易格局变革为印度提供倒逼改革的窗口期,若印度仍固守保护主义窠臼,忽视市场机制培育与消费基本面改善,其2047年建成发达经济体的目标或将沦为空谈。值此时节,印度需以实质性改革破除体制性沉疴,而非让投资呼吁再度流于政治口号。南亚研究通讯特编译此文,供各位读者批判参考。
印度总理莫迪,图源:政治家报
2015年,在一场题为“近期全球局势:印度的机遇”的研讨会上,总理纳伦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强调其领导下的印度政府正在加大资本支出力度,并呼吁本国商业巨头效仿。据与会者回忆,他要求在场企业家“承担风险,追加投资”。
2014年以来,印度在莫迪领导下已经历诸多变革,但私营部门的资本支出意愿始终不高。到2023年,莫迪仍在发出相同呼吁,敦促企业“也应当像政府一样增加投资”。2025年早些时候,他再次强调了这一观点。
至少从表面看来,印度理应迎来资本支出的繁荣期,其国内市场庞大且持续扩张,政府正大举提供制造业补贴,经济年增速超过6%,这在所有大国中居首。然而,该国企业投资意愿依旧低迷。2014年莫迪就任总理时,包含家庭投资在内的固定资本形成总额(GFCF)占GDP的25.3%;而去年仅为25.1%。企业投资仅有一年超过当年12.6%的GDP占比——这个数值本身就远低于历史高点,而2024年更是进一步降至仅11.5%(见图1)。
图1,印度固定资本形成与出口表现的数据图析。图源:《经济学人》
莫迪雄心勃勃,誓言在2047年印度脱离英国殖民统治百年之际,将印度建设成发达经济体。但世界银行指出,要实现这一目标,印度需保持年均7.8%的经济增长速度,而首要任务正是扩大资本支出。
印度政府已倾尽所能应对这一难题。最初,印度的投资不振可归咎于“双重资产负债表问题”(Twin Balance Sheet Problem,由印度经济学家拉古拉姆·拉詹2012年提出,指企业与银行的资产负债表问题相互强化,形成“死结”):企业债台高筑,银行坏账堆积。随着印度政府主动出手整顿,目前,资产负债表状况已显著改善,融资难问题不再突出,利率也在经历新冠疫情后的上行后开始回落。
印度于2017年推行的全国性商品及服务税废除了多数地方税种,整合了国内市场,并且大幅简化跨邦经营流程。2019年,印度大规模削减企业税,将实际税率从35%降至25%。印度政府确实在资本支出(尤其是基础设施领域)上投入了大量资金,寄希望于通过创造新的投资机遇,吸引私营企业跟进投资。
然而这些举措收效甚微。据摩根大通数据显示,自减税以来,印度企业的营业利润激增,但资本支出却几无起色。印度国家统计局近期调查显示,2025年资本支出或将整体下滑。
这揭示了印度经济疲软的症结之一:消费增速不足以激励企业投资新产能。过去十年间,除疫情期间的短暂波动外,印度现有工厂的产能利用率始终维持在70%-75%。正如里昂证券分析师维卡什(Vikash Kumar Jain)所言:“没人会把资金投入没有回报的项目。”
印度政府已敦促企业提高员工工资,并开始采取措施刺激消费。在2025年的预算案中,政府宣布对中等收入群体实施大规模减税。乔治·华盛顿大学学者阿贾伊(Ajay Chhibber)认为,此举有望提振市场需求,推动企业利用部分闲置产能。但他同时指出,“该举措的宏观效果将相当有限”——因为印度的工薪阶层仅占劳动力总量的五分之一。对发展中经济体而言,劳动力从农田转向工厂是普遍趋势,然而,印度制造业就业人口占比长期停滞于12%,这一数字与二十年前基本持平。而疫情后新增的岗位中,更是有半数仍然来自农业。
出口能否带动资本支出?即便不考虑特朗普政府反复调整关税政策带来的不确定性,印度的海外出口本就长期面临瓶颈。多年来,印度政府试图吸引企业从中国转移至印度设厂,但收效有限,部分原因在于该国近期同时提高了关税及非关税壁垒。目前,印度平均关税水平为16%,较莫迪执政初期高出逾五分之一。
企业垄断格局是另一个隐患。印度储备银行(RBI)前副行长维拉尔·阿查亚(Viral Acharya)指出,自2016年以来,印度国内五大财团的市场份额持续扩张。保护主义政策助长其在国内市场占据支配地位,从而削弱了这些企业拓展海外市场的动力。咨询机构“印度经济学”(Indonomics)分析师里泰什(Ritesh Kumar Singh)认为,印度政府政策本质上“重企业、轻市场”,“当政策偏离市场导向时,消费者利益必然受损”。目前,印度消费者既面临高额商品溢价,又需承担高额消费税。
有意在印度投资的企业也需要确信自身不会遭遇不公对待。近期,德国汽车制造商大众集团因“进口商品分类涉嫌违规”被印度税务机关指控,或将面临28亿美元罚款,该公司律师表示此案对大众在印业务而言堪称“生死存亡的危机”。此外,韩国三星也因类似指控被要求缴纳5.2亿美元。无论这些争议本身是非曲直如何,此类案件传递的信号无疑令人对印度营商环境感到不安——此前英国沃达丰电信(Vodafone)和凯恩能源公司(Cairn)就曾因追税问题卷入法律争端,这些案例至今仍令人记忆犹新。
2025年2月,莫迪政府宣布将成立“放松管制委员会”(deregulation commission),以减轻企业负担。全球贸易格局的变幻莫测为改革提供新契机——特殊形势可成为推行艰难决策的合理背景。事实上,特朗普再次执政似乎促使相关方更聚焦改革议题。印度在2月公布的预算案中即包含关税削减计划,历时3年的印英贸易协定谈判也于5月达成协议;同时,印度与欧盟的谈判已加速推进,印美双方的谈判代表正就相关条款展开密集磋商。
换言之,印度如今有必要开放市场、激发竞争并提振消费。阿查亚指出:“眼下是个黄金窗口期,因为压力来自外部环境。”自莫迪首次呼吁加大投资至今已过去十年,近期国际局势的变化再次为印度创造了机遇。这次,印度或许需要切实把握这些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