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上海”保卫战,欧洲人在游戏里都赢不了
文 | 丁毅超
在游戏圈中,一场围绕“保卫超级上海,击败光能鱿鱼”的虚拟战争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然而,这场战争的走向却出人意料地引发了玩家与游戏厂商之间关于叙事权的激烈博弈,更折射出欧洲在地缘政治舞台上的尴尬处境。《绝地潜兵 2》这款由瑞典Arrowhead工作室倾力打造的游戏,本应是一场单纯的虚拟冒险,却在不经意间成为现实世界权力格局与意识形态冲突的映射。
游戏以“管理式民主”为核心叙事,玩家化身星际精英“绝地潜兵”,在银河系战场对抗虫族光能族与机械军团,通过跨国协作完成从虫巢爆破到平民撤离的多样化任务。玩家推动剧情是这款游戏的关键卖点之一。通过 “银河战争” 系统,全球玩家的行动被紧密串联,不同星球的任务成果实时影响战区局势,进而改变剧情的最终走向。这种设计模糊了单人体验与集体叙事的界限,催生了跨时区协作的 “全球指挥网络”,使玩家的代入感和参与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就在 2025年5月20日,《绝地潜兵 2》上线的新版本 “民主之心” 中,一场意外打破了游戏原本预设的叙事节奏。该版本以“光能者入侵超级地球七座城市”为核心剧情,玩家需协同防守。这七座城市分别为荣都(超级斯德哥尔摩)、仰齐浜(超级上海)、棒约克(超级纽约)、馨家泊(超级新加坡)、鹰都(超级耶路撒冷)、缅城(超级布宜诺斯艾利斯)、行政总部02(超级布鲁塞尔)。
按照Arrowhead的构想,这场战役应当以“阶梯式沦陷”的剧本展开,在各个超级城市快速失守后,全球玩家集结在荣都(超级斯德哥尔摩)进行最终保卫战,实现终极逆转。但现实却与预设背道而驰,超级上海在玩家的顽强坚守下屹立不倒,解放度被卡死在99.9783%,仿佛在嘲讽玩家的“无能为力”与厂商的叙事霸权。
这场意外不仅引发玩家对Arrowhead修改游戏脚本的质疑,更让玩家意识到自己在游戏中的行为和选择始终受到算法的控制。玩家与厂商之间看似稳固的合谋关系瞬间瓦解,一场关于虚拟世界中自由与控制的反抗悄然兴起。这不仅是一场游戏内的剧情冲突,更是玩家对算法政治的集体反抗,对欧洲地缘政治衰弱的隐喻,也在虚拟战场上悄然上演。
玩家驱动剧情的困境
玩家驱动剧情一直是一个非常理想主义的想法。问题是,游戏始终是程序拟造的虚假世界,它只能尽可能满足玩家自由驱动剧情的幻觉。无论是在《奇异人生》这样的电影式交互游戏中,还是在《博德之门》这样的CRPG中,看似丰富的选择只是编剧绞尽脑汁尽可能填满不同选择支线的结果。这种本质上依旧线性的剧情以“伪开放”的方式为玩家提供了剧情代入感。
这种精细打磨的手工感是时下RPG玩家最看重的要素之一。通过这种方式,《天国拯救2》在一个开放世界中为玩家引入“有意义的”时间流动性。(绝不是育碧罐头那种简单的季节更替)每一个主要NPC都尽可能地拥有自己的行为轨迹和相互交叉事件链。玩家不再简单受制于任务的先后顺序和时间,使得其剧情体验更为符合自然的逻辑展开。精细化的打磨同时意味成本和工期的大幅提升。游戏厂商必须在沉浸感体验和成本控制上做出平衡。育碧的公式化开放世界是成本控制的典范,但背离大多数玩家的真实需求是其自取灭亡的表现。
《绝地潜兵2》的剧情驱动更巧妙一些。作为一款非RPG游戏,或者说,作为一款多人合作射击刷刷刷游戏,它本身就是弱剧情交互的。这才是Arrowhead有底气宣称自己要做“玩家驱动剧情”的原因,它只需要设计出大概的故事框架,并且根据玩家的实时反馈挑选出自己的几种预设结果。
甚至通过“银河战争”系统,剧情结果可以变得高度可控和程式化,即只需要设计失败和胜利两种大剧情就足够了。严格而言,《绝地潜兵2》的这套玩法并不如他们所吹嘘得具有创新性,这与已经运营多年的EVE online(星战前夜)享有同一套逻辑内核。EVE也因为其独特的模式成为了一款对新手相当不友好的游戏。
然而与单机游戏不同的是,《绝地潜兵2》作为一款多人在线运营游戏,Arrowhead又不允许将剧情真正交由玩家控制。这不仅是风险承担的问题,更是运营游戏对规划的强制需求。运营必须尽可能以Arrowhead预先设计好的剧情大纲作为预期,控制整个游戏的节奏、版本更新和通行证的投入。一旦剧情失控,运营可能无法有效控制事态,导致流水大幅波动。
所以Arrowhead设计的“银河战争”系统看似赋予玩家改变战局的能力,实则通过算法预设了大部分的剧情节点——从城市沦陷的时间差到最终决战的触发条件,都暗藏着开发者的“叙事霸权”。
这种矛盾在“民主之心”版本集中爆发。Arrowhead预设的“阶梯式沦陷”剧本,遵循的是线性叙事的工业逻辑,试图将全球玩家纳入标准化的情感节奏(从溃败到逆转的情绪抛物线)。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在其他游戏中非常成熟的剧情设计。但由于超级上海的失控,Arrowhead一直精心营造的“玩家驱动叙事”假象轰然倒塌。
在超级纽约沦陷之后,中美玩家顶着前所未有的7.8%侵攻度将超级上海的解放度反推到99.9783%。但按照Arrowhead的剧情预设,必须在荣都保卫战胜利后才能100%解放。玩家在这一刻突然从自由选择的幻梦中苏醒过来,原来自己依旧只是开发者的玩偶罢了。
玩家的反抗
在《绝地潜兵2》中,玩家与厂商之间的关系,本质上是一种极具讽刺意味的合谋。这种合谋关系,如同一种微妙的契约,玩家心甘情愿地接受虚假设定,投入大量时间与精力,在自我欺骗中获得情感满足,而厂商则凭借精心构建的虚拟目标,巧妙地哄骗玩家沉浸其中,以此吸引用户、获取收益。
然而,这种看似稳固的合谋关系,实则暗藏着诸多矛盾与裂痕,当Arrowhead强制干预超级上海战局,试图让城市沦陷以符合其预设剧本时,玩家的反抗情绪瞬间被点燃,这场反抗正是合谋关系中矛盾的集中爆发。
当其他超级城市选后沦陷,潜兵们纷纷支援仅剩的上海和纽约。眼见着纽约的抵抗值不断走低,控制率不断下滑,超级上海成了唯一有可能幸存的人类城市。于是,赛博空间中就上演了一场中美玩家合力保卫超级上海的热血战役。
玩家的反抗并非单纯地追求自主,而是夹杂着复杂矛盾心理的挣扎。一方面,他们渴望通过坚守超级上海来改写剧情,获得更深度的参与感与成就感,打破厂商对剧情的绝对控制,证明自己的力量与价值;另一方面,他们又深陷于游戏的规则与机制之中,无法彻底摆脱厂商的框架束缚。
这种矛盾让反抗变得复杂而微妙,既有对叙事霸权的强烈挑战,也有对游戏体验的无奈维护。玩家并非完全拒绝厂商的引导,而是希望在厂商设定的框架内,拥有更多的自主权和话语权。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游戏的走向,让自己的行为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力,而不是仅仅被厂商牵着鼻子走。
当Arrowhead试图强行推动剧情发展,让超级上海按照既定轨迹沦陷时,玩家的反抗情绪被彻底激发。他们在Discord等社交平台上迅速组建起跨国指挥网络,实时交流策略,协调不同时区的行动。玩家之间众志成城,共同反抗算法暴政的行为迅速在互联网中传播,引发广泛关注。这种振奋人心的行为也让许多乐观主义者开始高唱国际主义赞歌,仿佛玩家已经超越了国界和文化的差异,形成了一种新的全球共同体。
在全球动荡,特朗普关税大战,中美对抗升级的当下,这种全球玩家同心协力的剧情确实比乌七八糟的现实燃太多。不过,也不得不遗憾地指出,这场国际协作更多是对游戏厂商共同痛苦的短暂共鸣,玩家之间并不具备意识形态上的一致性。这种跨国协作看似是数字时代的国际主义实践,但实际上,它更像是一种外力联合。
用康德在《永久和平论》中的话说,人类有两种联合的方式,一种是自由人之间相互联合,一种则是在外力下的被迫联合。在《绝地潜兵2》的“民主之心”版本中,外星人对超级地球的攻击显然属于第二种模式。玩家之所以能够联合起来,是因为他们共同面临着来自厂商的“压迫”,而非基于某种共同的理想或价值观。
这种联合的脆弱性在于,一旦游戏版本变更,比如Arrowhead将游戏目标转向区域对抗,民族主义情绪便会迅速瓦解所谓的国际主义。玩家的行为和动机并非基于对全球共同体的认同,而是出于对自身利益和情感的维护。当游戏的情境发生改变,玩家之间的联系也会随之松动,甚至可能转变为对立和冲突。这说明,在虚拟世界中,所谓的国际主义更多是一种脆弱的、被动的联合,而非真正意义上的意识形态共鸣。
玩家的反抗还引发了一个更深层次的思考:在一个充满虚拟与现实交织的世界里,我们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与价值?玩家在游戏中扮演着“绝地潜兵”的角色,为了拯救虚拟世界而战斗,但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又是谁?他们所追求的虚拟成就,是否能在现实世界中找到对应的映射?在虚拟世界中,玩家可以轻易地获得成就感和满足感,但这些虚拟的成就能否转化为现实中的价值,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衰弱的欧洲
在本次民主之心版本中还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七座超级城市中,泛欧洲中心占据三席——超级斯德哥尔摩(荣都)、超级布鲁塞尔(行政总部02)与超级耶路撒冷(鹰都),其中超级斯德哥尔摩更是作为超级地球的首都压轴出场。这种空间分配本应是欧洲文化自信的体现。然而战役开启后,超级布鲁塞尔光速沦陷,而超级纽约和超级上海却能够支持很久。这种讽刺性对比,恰似现实中欧洲在数字时代的尴尬处境。
Arrowhead将游戏中的首都放在自己国家是一种正常的“意淫”。许多日本游戏厂商也会放大日本在世界危机中的重要性。这种艺术虚构必须维持自己的西洋镜把戏,否则一旦被拆穿,那么虚构者自己将成为小丑。问题是,作为一款多人在线游戏,Arrowhead的超级地球必然会收到现实世界的重力影响。
游戏玩家分布是最直接的表现。中美两国庞大的游戏市场规模是两国经济实力的体现,反映到《绝地潜兵2》就是中美两国玩家的人数占比。人数占比意味着在游戏社区中的话语权,在一款刷刷刷的游戏中更意味着游戏中的硬实力占比。
简单来说,超级纽约和超级上海坚守,实际上就是因为中美玩家基数大,又能有足够的抱团效应。这反映出中美两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俄罗斯被开除欧洲世界了)。所以当Arrowhead开启一个以现实地球地理为基础的新版本后,残酷的地缘政治迅速反向渗透到游戏中。欧洲人的虚弱更是直接被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超级布鲁塞尔迅速沦陷显然是欧洲玩家没有什么欧共体意识。荣都无人问津更是暗示瑞典在真正的地缘政治中无足轻重,甚至可能是欧洲都不那么重要了。
本次事件真正的讽刺意味在于戳穿欧洲人在意识形态上的自我傲慢。在冷战后的地缘政治变迁中,传统欧洲板块的重要性事实上不断下降。欧洲世界的殖民体系的瓦解是其中的深层原因。在丧失现实地缘政治影响力之后,欧洲只能转向拥抱意识形态话语权。他们以一种文明人的自我傲慢贬低其他地缘政治实体。这种自以为是在游戏中的投射就是Arrowhead在本次游戏中甚至没有给其他超级城市设置胜利画面。其中的潜台词不言而喻,只有我们欧洲人才能指手画脚。
甚至《绝地潜兵2》这个游戏本身就暗藏欧洲人的别扭讽刺。游戏中的超级地球实际上是一个高度军国主义的法西斯政府,主动挑起与虫族、机械军团和光能族的战争。Arrowhead首席执行官Johan Pilestedt在2025年游戏开发者大会的发言堪称经典——
“当然,一旦你考虑到让玩家穿上法西斯制服,号召他们在帝国主义的旗帜下拿起武器,以民主的名义不断战斗、死亡、再死亡,这究竟有多有趣,你可能会开始好奇。我们扪心自问,我们能给整个社群洗脑,让他们为法西斯国家而战吗?他们会吗?我们会接受吗?结果证明,确实如此。”
欧洲在游戏领域的意识形态说教并非孤例。当年《冰气时代》当年一句“一切值得么”就是最好的写照。但没有硬实力支撑的说教只能是空中楼阁,除了暴露出自己的虚弱之外,更证明了自己的无能。
最后,游戏方在全球玩家的团结抵抗下不得不改了事先设定好的剧本。5月30日,Arrowhead在游戏内宣布,“战斗第11天,太阳在超级地球升起。荣都与自战斗开始便屹立不倒的城市【仰齐浜】成功击溃光能者舰队。超级地球保卫战告捷。”这种我和科比合砍50分的自信显然是一种比阿美利加更有趣的赢学。
无独有偶,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同一日也在地球另一端上演。法国总统马克龙在新加坡也演绎着相同的故事。被老婆在物理意义上扇了一巴掌的马克龙公开表示,“朝鲜在乌克兰的问题上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大问题。如果中国不希望北约介入东南亚事务,就应该阻止朝鲜介入欧洲事务”。这种令人发笑的威胁除了证明法国在亚洲问题上只能狐假虎威之外并没有任何实际的影响力。
联想到最近美国乌克兰特使基洛格的讲话,这种狐假虎威本身也令人捧腹大笑。基洛格在接受ABC采访时承认俄罗斯对北约东扩担忧的必要性,并且“他们谈论的不仅仅是乌克兰。他们提到了格鲁吉亚,还谈到了摩尔多瓦。我们理解这一点,并告诉他们,我们可以讨论阻止北约向你们边境扩张。这是他们的安全利益”。马克龙毫无意义的威胁只是一场滑稽的小丑表演,他与欧洲战略自主的废话即将被扫入历史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