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拆、砍头、堵嘴:黎塞留倍增文化软实力的法宝
“红衣主教大人已经离开我们很久了,可是时代没有变过,现在是美国人,他们偷偷摸摸地拿了主教大人的东西,他们远在英伦三岛的亲戚还把主教大人杜撰成一个媚上欺下的弄臣,因为他们打不过黎塞留。”
一个东方人站在吕松主教堂的门口,紧张地等待。
“请进吧,先生,主教大人有请”。东方人咽了咽口水,低头理了理衣服——这套借来的教士服还算合身,希望它能遮住藏在里面的镰刀铁锤。
神甫站在门口,为东方人撑着门。东方人径直走进大门,走到礼拜堂第一排椅子那里落座,头顶上的耶稣依然悲悯地俯视着世人。
主教站在布道台上,东方人是唯一的听众。
“你好,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本来我可以在我宽敞的客厅里招待你,可我改变了主意。这里是黎塞留大人留下的遗产之一,我认为在这里才能够了解他的精神。
“嗯...我们遇到了点麻烦,和海对面的美国人...”
“我知道”,主教顿了顿,“我们也一样”。
“我们法国人喜欢繁文缛节,以至于和我们那些令人讨厌的英国邻居比起来,我们在重大问题上缺乏自我安慰的幽默感。”主教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孩子,他们的驻美大使刚刚辞职,粗野和傲慢一向是假正经的英国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但是你们不一样,东方人是隐忍坚强的民族。
“不过英国人并不气馁,他们重新物色驻美大使的人选,还声称,为了避免类似情况再次发生,他们要找一个能适应特朗普的人,于是他们在招聘申请中增加了一个问题:你认为特朗普是个蠢货吗?不过至今还没有应征者在‘否’上打勾,但英国人决心要在他们的国家中找到这样一个人。”
“那可真不幸...”东方人感叹道。
“黎塞留大人已经离开我们很久了,我们今天的领导者虚心学会了英国人的幽默,却从未继承大人分毫的品质,人们只会说,瞧,现在是共和国了..."
“如果黎塞留大人还活着,法兰西会怎样?”东方人突然好奇地问道。
“不不,年轻人”主教有些惊愕,“你不应该这么问,法兰西已然如此,她不会再回去了,你应该问:东方会怎样。我知道那件教士服是你借来的,它不合适,在这个时代,黎塞留大人的遗嘱是你们需要的东西,而不是我们”。
“把你的镰刀和铁锤拿好”,主教合上了圣经,“黎塞留大人生前没见过你们的这一新技术,但我敢保证他一定会喜欢。”
“为什么?” 东方人不解。
“因为时代”,主教继续说,“在过去几十年里,你们的海军出不去家门,你们管美国人的包围叫‘C型包围圈’,你们花了三十多年才突破第一层。黎塞留大人的处境比你们还要恶劣,那时的法兰西是一座被哈布斯堡家族势力包围的孤岛,这种状况持续了近一个世纪,从查理五世登上西班牙王位开始就已经很不妙了。和一个日不落帝国在陆地上两面接壤的感受我想你不大会理解。”
“也许,70年来,我们只有一次在陆地上直面美国人。”东方人若有所思。
“而那时法兰西还面临着一场内乱!”主教强调。
“为什么?”
“因为信仰不同。”
“可是,这有意义吗?为一个不能证明也不能证伪的东西爆发战争?”东方人摇摇头。
“我知道,我的孩子”,主教叹了口气,“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因为信仰上帝的方式不同而大打出手了。可是那是400年前。我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但我已经学会如何与世俗共处了,你们世俗世界有着类似的东西,你们叫什么,我想想,对,‘意识形态’。你瞧,人们虽不会为上帝大打出手,却会为‘自由’和‘民主’到处引战。”
“那是美国人的话术而已。”东方人有些不屑。
“在那个时候,西班牙人也是如此”,主教微笑着,“当然他们不懂后来的自由市场理论和民主政治,但是他们懂如何侍奉上帝,当时的欧洲人都信仰上帝,哈布斯堡家族统治下的西班牙帝国用利剑让自己成为了信仰的守护者,他们会逼迫人们接受这样一种现实。”
“可是,如果不接受呢?”
“你知道耶稣会和宗教裁判所吗?这是一种迫害,后人多半认为它是宗教上的,而非政治上的。”
“但是反抗的人多起来,他们就会垮台,‘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东方人表情严肃。
“说这句话的人是个伟人,但那个时代不尽然,实际上西班牙人征服了北意大利、低地国家,还把势力伸入德意志地区,那些被征服的地区最开始并没有拼死反抗他们,相反,比如北意大利的部分城邦,表现出了欢迎的态度。因为西班牙的统治带来了稳定,捍卫了信仰。所以最初为西班牙帝国背书的学者中,有为数不少的意大利人”。
“为侵占自己土地的侵略者辩解?”东方人再次摇摇头,“不可思议。”
“哦,即便是在今天这个世界,为美国辩解的也不全是美国人,我们法国有,你们东方也有,你们管他们叫‘公知’,还有你们那里的‘日本主义者’,你看,这并不稀奇。”
“好吧...”东方人有些无奈,“所以历史在重演?”
“人类并不是勇于标新立异的生物,因此我依然相信世界是神创的。”主教继续说到。
“可是荷兰人最终还是反抗了,并且成功了。”东方人想了想。
“是的,在我们的帮助之下。”主教露出了一丝骄傲,“不过他们的抗争不是因为西班牙人占据了他们的国家,而是因为西班牙国王要碰他们的钱袋子。”
“这么看,法国人很幸运了”,东方人说道,“至少国家还保持着独立。”
“你可以这么想,但我想当你们的大使馆被美国人轰炸的时候,你们不会时刻都感到幸运。”主教面色有些沉重,“实际上当时的法国面临着巨大压力,西班牙人以信仰守护者自居,并且学者们创造了一种信仰理论,认为西班牙王权统一天主教世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是历史的必然选择。”
“弗朗西斯·福山?”东方人惊奇。
(上图文字:我们可能鉴证的不是冷战的终结,而是历史如是终结:那就是人类意识形态进化的终点以及西方自由民主主义的普遍化)
“你瞧,他是日本血统,可他说了美国人想说的话。同样,构造这个疯狂想法的人也不是西班牙人,而是一个来自皮埃蒙特的意大利人波特罗。”
“这可真够奇特的!”东方人说。
“西班牙人非常善于利用天主教信仰的便利,因为那是虽然已经产生了新教教派,但欧洲还是有众多的天主教信仰,而且天主教和新教之间关系紧张,激进的教徒呼唤强大的信仰保卫者,而且信仰高于君主乃至国家的想法也很流行,起码君主要虔诚,不虔诚的君主会丧失合法性。”
“人权高于主权?!”东方人再次惊奇,“不可思议。”
“哦,对对,你们今天都习惯这么说。你看,年轻人,你应该洗礼入教,你很聪明。”主教露出了一丝慈祥,“西班牙人组建了耶稣会,这是一个宗教组织,也是西班牙人利用传教散播帝国主义思想,培养亲西班牙势力的手段,他们向全球都派出了传教士,你们明朝时的利玛窦就是这样的一位人物。你瞧啊,在那之前,法兰西的弗朗索瓦一世与苏莱曼大帝结盟,这给了西班牙很大的压力,西班牙人也在试图寻找能够牵制土耳其人的力量,你们错过了一次介入欧洲事务的机会。”
“然后呢?”东方人好奇。
“因为距离上更近,活跃在法国内部的传教士比明朝多得多,他们在法国内部传播他们的激进思想。而且他们也不是唯一渗透进法国的宗教势力,还有来自日内瓦的加尔文宗教士,他们也说法语。”
“那是后来的胡格诺派?”
“是的,法国的新教徒。”主教回应。“有时宗教宽容是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更重要的是国家能控制住信仰上的冲突。”
“如果控制不住呢?”东方人问道。
“那就是灾难,耶稣会的教士和胡格诺派撕裂了法国社会,让法国陷入了宗教战争。当然,西班牙人也在法兰西中宫廷中找到了利益代言人:吉斯公爵、蒙莫朗西公爵、圣安德烈元帅。”
“所以西班牙人渗透进了军政高层?!”
“而且还是贵族。”
“这是赤裸裸的卖国行为,明明已经权势在握了,为何还要这样,这是把法国人民推向灾难!”东方人有些咬牙切齿。
“他们和王权有矛盾,而且和西班牙人合作能获得更大的利益。吉斯家族就曾试图在西班牙人的支持下登上王位。很遗憾,我的孩子,作为世袭贵族,他们并不关心人民的生死,他们要的是家门煊赫和千秋万代。”
“后来发生了什么?”东方人问道。
“那很可怕,他们策划了针对新教徒的大屠杀,王军与天主教贵族军队旷日持久地厮杀,西班牙军队借机侵入了我们的国家,他们在巴黎待了很久。法国差点就完了。”
“那是什么拯救了法国?”东方人问道。
主教面色凝重地望着窗外:“是爱国主义。”
“我们迎来了一位好国王,亨利四世,还有黎塞留大人。但更重要的是,人民不想再忍受战争和侵略了,虽然天主教人口占大多数,但很多人不能忍受外国干涉军在自己的土地上横行霸道,所以爱国主义情绪在教徒心中滋长,这些不支持反叛天主教贵族的教徒被称为‘天主教温和派’或者‘政略派’,他们都自发地宣传起爱国主义。后来天主教贵族内部因王位继承发生利益分歧,亨利四世借机夺取了统治权,他本是个新教徒,可为了大部分人民的诉求,又改宗天主教了。”
“所以说,国家的利益还是高于了信仰,是吗?”东方人问道。
“当时的法国人做出了这种选择,后来,黎塞留大人也是这样做的。”
“那黎塞留大人又做了什么呢?”东方人继续追问。
“大人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政治家,他的所作所为也令人厌恶,可是他让法兰西伟大了起来。那是路易十三的时代。黎塞留家从亨利三世开始就服务王廷。黎塞留从小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资,他是在王室的赞助下求学的,所以也把一切奉献给了王室和法国...”
“这些我知道,我想问的是...”东方人有些焦急。
“别着急,我的孩子,我想你也知道他改造了法国政府和法国军队,组建了强大的海军,后来托克维尔说的那个‘旧制度’指的就是黎塞留奠定的中央集权体制。你们的某位大人物推荐你们去看托克维尔的书,而黎塞留的部分作为就和你们的那位大人物一样。
“他为了实现中央集权的目的,强力镇压贵族造反,剥夺了他们很多特权,还强拆了很多城堡,甚至不惜将反叛者送上断头台。为了改革军制,他还废除了传统的“五元帅”制度,将军权牢牢控制在政府手中,并设立“海军元帅”等职位。
“但我想你最感兴趣的还是他如何应对西班牙人的问题。亨利四世一上台就把耶稣会教士都赶出了法国,阻断了西班牙人撕裂法国社会的精神源头。亨利四世是个性情宽容的人,所以颁布了很多宗教宽容的政令。但黎塞留大人不太一样,他用铁腕统一思想,不仅组织人与西班牙人展开舆论战,还建立了审查制度,毕竟嘴炮耗时费力,又容易滋生事端,黎塞留大人更喜欢直接堵上那些不怀好意的宣传家的嘴。”
“那个时代的防火墙?”东方人露出一脸滑稽。
“我不太懂你说的是什么,不过我从报纸上看到过这样的内容,听说你们在国内不能访问一些美国网站。当时的法国人也是如此,不能随便阅读或者出版有利于西班牙的书籍。而且黎塞留大人还创办了法国第一份报纸,按你们的话说,这是法国政府第一个‘喉舌’。
“大人还有很多自己的宣传团队,领头的叫方康,团队中的著名人物有杜瓦和费利尔等,他们有点像你们的胡锡进和周小平,不过他们都是知识渊博的知识分子,不会犯低级的错误,善于用复杂精彩的论述打击敌人。而且他们的爱国热情异常高涨,费利尔就在书中写过:‘法兰西的血液不会流淌在叛徒的血管里...’”
“这听起来就像...”
“《战狼》是吗?吴京是个有想法的演员。”
东方人尴尬一笑。
主教继续说道:“黎塞留大人在将整套舆论管控机制制度化以前,经常请这些人执笔写作。不过后来,黎塞留大人还有一样重大发明——法兰西学院。他通过一个学术机构搜罗欧洲的人才,让他们为法兰西服务,很多被西班牙迫害的知识分子来到了法国。在御用文人和引进人才的共同作用下,黎塞留政府在西班牙帝国主义的遗产上修正出了关于世界秩序和信仰的新理念,这为法国的军事行动奠定了思想基础。”
“可是最终打败西班牙的还是黎塞留大人的军队”。东方人说到,“我不觉得思想有这么大的力量。”
主教依然非常耐心,“这恰恰是黎塞留大人的高明之处,他完全有能力塑造任何一场军事胜利,但那不会持续太久,正如西班牙人要仰仗信仰来维持统治一样,法兰西也需要一样东西影响其他民族,为其雄心服务。那就是法兰西的文化。”
“路易十四是吗?”东方人追问。
“是的,路易十四是黎塞留大人的直接受益人,他对文化的挑剔和对复杂宫廷礼节的狂热让许多贵族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因为失礼而被处罚。但正是那个时代,欧洲几乎所有的王室都在学习法国的语言和宫廷礼仪,虽然他们咒骂法国人的对外扩张,可他们就是无法逆转这个过程,他们还要学法语,然后用法语写文章抨击路易十四,不然没有人关心他们的声音。”
“这听起来像今天的美国。”东方人略微思索,“不过,这难道不是一个悖论吗?我们都知道文化需要自由的土壤和多样性的环境,雅典和春秋战国都是如此,可你却说法兰西伟大的文化是在黎塞留大人的集权统治与思想管制下诞生的。”
“哈哈,我想很多人都会有这种疑惑。”主教大人开心一笑,“美国人非常喜欢这套文化理论,可是他们却致力于消灭多样性,他们想在全球推广同一种政治制度,让全世界人看同一种电影,崇拜同一类英雄,甚至让他们都吃汉堡喝可口可乐。他们只会往古兰经上撒尿,学东方人的眯眯眼,并不想尊重别人,特朗普只是把美国人心底的这种想法如实表达出来而已。”
“赞同”,东方人理了理头发,“可依旧不能解释管制与文化的关系。”
“无目的的自由和多样性可以诞生很棒的市井文化,就像你们热衷于研究吃和享受,但吃喝玩乐的精致不能帮助你们击败美国人,因为那种文化缺乏一种高过平常的目标和远景。你刚才提到了孔子的时代,在动荡与战乱之中,人们才会普遍关注社会和民族的命运,此时诞生的文化多是服务于非常崇高的目的,比如和平稳定的社会秩序,比如公平正义的法律,比如劝恶从善的道德,还有献身国家和民族的爱国主义。孔子的时代迫切需要这些答案,所以春秋战国才形成了你们深厚文化的精神基石。黎塞留时代也是如此,管制并不能阻拦人民对类似答案的追寻,也不能阻拦法国人民对一个伟大国家的呼唤。只是管制有的时候必须作为政治博弈的必要手段而已”
“你是说,这是人民共同的向往?”
“我想是的,你们的人民一样企盼更好的生活,期待国家给他们带来一个又一个胜利,期待他们的文化也能遍布全世界,引发外国人的追捧。这是一个崇高的目的。还有更加崇高的,那就是对正义和善的追问,你们同情小国家,同情叙利亚人和伊拉克人,因为你们从那里看到了你们的过去,看到了反抗精神的可贵,看到了正义与善备受打压,所以你们要为正义伸张,这在你们的文化中叫‘替天行道’,就像我们贯彻上帝的信仰一样。
“也许是吧”,东方人依然有些无奈,“可是这个世道...”
“官僚和商人们大多不会有长远的考虑,利益也许会让他们做出和吉斯家族一样的选择。但这一样不会阻拦你们的追求和目的。黎塞留大人能做的你们一样可以做到。”
东方人沉默着。
主教缓缓走下布道台,来到东方人面前。
“也许这件才适合你。”他拿出了一件红色的圣衣披在东方人身上,将东方人手中的镰刀和铁锤插在他的腰际。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主教缓缓说道,“我们都不太能理解大人的内心,也许他最终还缺乏一点东西,这让他难免成为一个令人讨厌的人,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东方人摇摇头,“不知道。”
“就是像你们一样,在孤立无援中还敢打翻世界的无畏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