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狲匆匆来了又去,我们来不及为它起个名字
荒漠里的心悦
心悦
我毕业之后先是在做自然教育,但我一直在关注野生动物保护,也有一些观鸟之类野生动物相关的爱好,后来就加入了猫盟。我觉得自然教育对于保护来说也很重要,从源头上去改变大家的认知,培养保护生态、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
现在我们在猫盟从事的保护工作,相比科普教育,要更加直接地面对环境和动物所面临的威胁,对于保护来说,最重要的是要当机立断,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如果等人们产生了保护生态环境的意识,环境却已经被开发掉了,那就追悔莫及了。
姗姗(右)与志愿者王柳枫(左)
姗姗
我从大学开始就对生物感兴趣,想找一份可以接触自然生物的工作,后来就加入了猫盟。到了张掖之后我发现,以前我虽然有对于自然的爱好,但却是处于一个“消费者”的地位,不知道自己能为保护做什么。比如一个观鸟的人,发现原本有很多鸟的地方被开发了,这时我们可能只是内心不舒服,但不知道能否改变这种现状。
等到我真正参与到保护的工作之后,亲眼看到野生动物在非常多的地区慢慢地消失,内心其实是很愤慨的,总有一种“我一定要做点什么”的感觉。我觉得在猫盟这个机构里,能够真正为这些野生动物做一些事。
千万兔狲里,我选择了你
猫盟和张掖平山湖兔狲的故事开始于2021年7月17号,大猫和北大的罗述金老师在张掖平山湖乡的龙首山北坡夜观时,看到三四只兔狲在打闹玩耍,当即在这里放了几台红外相机。之后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做起了调查。
大猫在夜观时发现的兔狲 ©大猫
后来证明这里果然是一块“兔狲宝地”。在2022年5~12月间,我们通过红外相机资料,推断这里的兔狲密度达到每100平方千米18只,比国外研究发现的兔狲密度高出几倍。猫盟成员在这里夜观,也总能看到各种动物,除了兔狲还有鹅喉羚、雕鸮、兔子。
鹅喉羚 ©大猫
大猫给跳鼠拍照
实际上说选择这里完全是“缘分”也不对,因为选择调查地点也要有的放矢,猫盟会在卫星地图上选一片“可能适合动物”的栖息地,然后开车过去查看。但确实存在许多机缘巧合,回想起那时的相遇,有一种“兔狲在召唤”的奇妙感觉。
开始调查之后,矛盾就接踵而来。猫盟虽然有丰富的跟豹子打交道的经验,对“怎样调查兔狲”一开始所知却是很有限的。兔狲喜欢待在什么地方,喜欢在什么地方做标记,利用什么样的路径,这些都是我们亲自走现场,通过荒漠里的粪便和痕迹,慢慢了解的。
2022年拍到的兔狲,背景如刀锐,主体如奶化
兔狲体型小,要拍到它的正脸就要把红外相机架得很低。在森林里拍豹子,有树木拦路,动物会走兽道,把相机对着兽道,拍到清楚的识别特征的概率就会比较高。但荒漠地势开阔,兔狲往哪儿走很随意,要用多台相机从不同角度拍摄,才有可能准确地拍到它的正脸。
识别兔狲?眼要瞎了……
兔狲没有华北豹那样的斑点,个体识别主要是参照兔狲眼睛下面以及额头的纹路。但兔狲的毛太厚,从不同的角度看,甚至毛竖着还是躺着,都会改变它的花纹。所以识别兔狲个体被猫盟成员戏称为“瞎眼的活儿”。
我们一开始是用“照片加视频”的模式来拍摄兔狲,后来我们觉得照片并不适合兔狲的个体识别,就把相机设置成了录像,使用视频来进行识别。我们还会截取视频里不同角度、不同状态的兔狲来辅助进行识别。
识别者的记忆也会出现偏差,可能把同一只兔狲认成两只。现在我们会让2~3个人分别做识别,再把大家的结果放在一起去对比,以多数人的选择为准,最后还要再做一遍复核。
我们识别出的第一只兔狲,是2021年大猫和罗述金安装的相机拍到的一只雌兔狲,带了两个娃,我们给它起名“胭脂”(《我们见到了一只长得像鸡腿的胖兔狲!》)。
玩命舔毛的胭脂
2023年,我们回收平山湖的相机数据,发现拍到了一只捕猎能力特别强的兔狲,在2022年2月3号陆续往洞里运了四个猎物,后来又有一只兔狲出现,偷吃了主狲藏在洞里的沙鸡(《兔狲大佬暗藏沙鸡,煎熬小弟28小时后终下手》)。于是这两只兔狲得名“狲四顿”和“偷鸡狲”。
把沙鸡叼回洞里的狲四顿和偷出沙鸡的偷鸡狲
猫盟西北组的心悦追踪时间最久的一只兔狲,是“胭脂”的孩子,它在老妈的洞穴附近建立了自己的领地,附近几个位点经常能记录到它,不过,我们对它的观察时间也只有一年多将近两年。
后来的兔狲,我们几乎都没有来得及给它起绰号。兔狲的寿命很短,野外平均寿命只有3年,我们红外相机能拍到的更只是它们生命史中的一小部分。我们在平山湖的调查范围(约27平方千米)和相机的数量(100台左右)也是很有限的。我们没有办法像华北豹那样,拼凑出完整的“兔狲传记”。我们识别的兔狲个体,大部分都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只有匆匆的一瞥。
好日子悄悄溜走?
目前我们的西北生态保护工作,面临最大的矛盾是人为活动对栖息地的影响,西北荒漠里正在大规模修建风电光伏,要开发就要有人,就要有交通,人越来越多,修的路也越来越多。去年有一个来西北的志愿者问我们“为什么把红外相机放在路边上?”其实这些我们调查的地方,以前都是没有路的。刚刚开始调查的时候,用心悦的话说,“那时荒漠还是荒漠的样子”,荒凉一片,几乎见不到什么建筑。后来我们相机的位点出现了路,都是为了修新能源新开的路。
荒漠里树立起许多风机
去年年底,猫盟的大猫等人,在甘肃潮水盆地东侧的考察发现,灭鼠活动对兔狲产生了严重的影响(《流浪兔狲:潮水盆地考察记》)。甘肃有很多鼠疫疫源地,所以会进行大规模、持续不断地灭鼠。一个地区被纳入开发之后,出于安全考虑,灭鼠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荒漠里常见到灭鼠的标牌
2022年猫盟成员在荒漠里开车,时常能听见老鼠吱吱叫,看见它们窜进洞里。现在鼠洞口都很少能见到新鲜的挖掘痕迹了。兔狲生存最重要的条件是猎物和栖息地,在荒漠里它主要的食物就是沙鼠等啮齿动物,能量金字塔下面的一层崩溃了,兔狲自然也无法维持了。
跳鼠 ©大猫
在2022年我们开始做识别的时候,兔狲的数量已经在下降了。而后兔狲日益减少,到2024年,姗姗入职猫盟时,她根本没在平山湖项目地亲眼见过兔狲,相机拍到的也寥寥无几了。2024年9月收的数据,只有三四个地方拍到匆匆一暼的兔狲。
如果不是2021年大猫和罗老师在张掖夜观,我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张掖会有密度那么高的兔狲种群。如果我们从今年或者明年开始调查这个区域,就会直接认为这里的环境不适宜兔狲。我们对西北荒漠的了解还很有限,应该有许多像张掖平山湖这样的地方,那里丰富的生态系统和物种,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消失了。
所有人都该知道,荒漠不荒
人们对兔狲背后的荒漠生态环境,存在着巨大的误解和刻板印象。大多数人的认知就是荒漠里没有什么东西,为什么要保护生态呢?新能源开发也反映出这种观念,人们认为荒漠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在这里修光伏、风机等工程,环评对生态环境,对生物多样性的评估,往往是很不成分的,后续的生态修复工作也考虑的很少(《环评:荒漠鸟不拉屎。兔狲:把我置于何处?》)。人们觉得开发荒漠是“变废为宝”,有什么需要顾忌的呢?
荒漠里成片竖立的光伏板和风机 ©心悦
因为人类很难适应荒漠的环境,就认为荒漠是“坏的”,这是一种人类中心的看法。了解了荒漠之后,就会觉得我们对荒漠太吝啬了。
实际上荒漠拥有自己独特的生态系统。不仅有兔狲,还有适应荒漠的植物,可能一棵矮小的灌木,都生长了几百年。还有“荒漠工程师”狗獾,它是挖洞高手,许多动物包括兔狲,都依赖它的洞藏身,躲避极端的酷暑严寒,或者繁殖后代。荒漠也有各种类型,有布满沙丘的荒漠、戈壁滩、黄土土质的荒漠,不同的荒漠里也有不同的植被、不同的动物。
红外相机中的狗獾一家
兔狲是网红,是人人喜爱的“猫中鳌拜”,但很多人只知道它们可爱的外表,并不知道它们的自然栖息地面临的危机。我们希望猫盟的宣传,不仅让大家了解兔狲这一个物种,还让大家了解到每个物种都是荒漠生态网络中的一环,我们希望能把这些生物之间的关系更多地介绍给大家,让更多人意识到荒漠不荒。
荒漠里的岩石和洞穴为兔狲提供了关键的庇护所
新能源的开发不可阻止。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开发和保护的追求之间周旋。先把我们认为适合兔狲的栖息地划出来,让开发的项目尽量避开关键栖息地,给动物留下喘息的空间。另外我们还要多讲一讲荒漠的故事,改变人们的观念,让更多的资源流入到荒漠的研究和保护里。有了更多的研究,可以在开发工作中提供参考,我们未来的建设就会更加科学合理,避免更多平山湖兔狲的悲哀故事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