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火树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大唐神龙元年，即公元705年的乙巳蛇年，来自赵州栾城（即今河北栾城）的诗人苏味道在神都洛阳写下这首《正月十五夜》，璀璨洛阳恍若天上人间。诗中描绘了唐都元宵之夜一道独特的人文风景，人们扎起高大的灯树，挂上红红火火的灯笼，即成壮观的“火树”。

今日都市火树银花

    此后，苏味道创新的“火树银花”渐成为传统元夕佳节的标配，更是频繁出入唐宋文人雅士的诗词，进而“火树”一词衍生许多新意，也可用来形容绽放红花或结实红果的树木。如，中唐著名诗人白居易（772—846）的《山枇杷》云：“火树风来翻绛焰，琼枝日出晒红纱”。再如，宋代诗人王洋（1087—1154）所作的七言古诗《王亚之元夕招客庭下红梅两株相对盛开》中云：“沉沉华屋清夜起，火树银花月如水”。

    火树栽遍神州。至今，已鲜有人想起它的最初的样子。

    “异俗非乡俗，新年改故年。蓟门看火树，疑是烛龙燃。”

    这是年龄比苏味道小一辈的著名诗人孟浩然（689—740）所作的《同张将蓟门观灯》。蓟门，即今日北京地区。孟浩然竟说当时在北京地区观赏“火树”是一种“异俗”。看那火树，疑是烛龙在燃烧。

    烛龙应是孟浩然熟悉的乡土风物，又名火精，是《山海经》中记载的中国上古神话中的一大神兽。烛龙神话可上溯至两大自然奇观，一是，描述火山喷发的岩浆，像一条火烛那样燃烧着的巨龙；二是，北极光现象。不论是地火还是天火，这些大自然奇观足以征服史前先民多大脑而被神化。

今日乡土板凳龙

    晚唐文人段成式（803—863）《观山灯献徐尚书》诗云：“火树枝柯密，烛龙鳞甲张。”可见，火树与烛龙有形似之处，也有明显不同，前者似为树神图腾，后者似为动物图腾。

    由此猜想，“火树”来自中原之外的异域。它“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地成就为多元的华夏文明一分子。那么，“火树”何时被引入？

    关于华夏文明之起源中有个著名的燧人氏钻⽊取⽕故事。“火树”极有可能与此故事关系密切。

   众所周知，钻木取火是燧人氏发明的，开创古人首次支配自然力，点燃华夏文明之火。后来，结合易经占卜吉凶，促使社会文明发展，开创饮食文化等。韩非（约公元前280年—前233年）撰《韩非子》第十九卷《五蠹》：“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民食果蔬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

    对上述记载在公元4世纪东晋时期还有一段有趣的补充，见于《太平御览》卷⼋六九《王⼦年拾遗记》，如下：

    “申弥国去都万⾥。有燧明国，不识四时昼夜。其⼈不死，厌世则升天。国有⽕树，名燧⽊，屈盘万顷，云雾出於中间。折枝相钻，则⽕出矣。后世圣⼈变腥臊之味，游⽇⽉之外，以⾷救万物；乃⾄南垂。⽬此树表，有鸟若鸮，以⼝啄树，粲然⽕出。圣⼈感焉，因取⼩枝以钻⽕，号燧⼈⽒。”

    这段记载说的是，燧人氏因远游至万里之外的申弥国，在那里的一个叫燧明国的小国，见鸟啄树而“粲然火出”，大受启发而开创钻木取火之术。其实，不同于西方盗火神话，华夏古人取火过程更具实操性，标志着华夏智慧的飞跃。《论语-阳货》云：“钻燧改火。”后世的取火，也就成了深受统治者重视的、程序日益繁复的改火。

    有人考证“燧明国”远在非洲的马达加斯加，因那里的国树就叫“火树”，我们又称其为“凤凰木”。马达加斯加是⼀座⽕⼭岩组成的⼤岛，其上的⽕树耐⼲旱。燧⼈⽒在6000年前遭遇过大洪水气候潮湿的神州大地出发，万⾥迢迢去寻找⽕种⽕引。

    也有人认为“燧明国”就在现今的河南商丘一带。此论恐怕明显有误。若“燧明国”在商丘一带，那么孟浩然怎会不认“火树”是乡俗之物呢？河南商丘更可能是圣人领悟取火之道而后在此“薪火相传”的圣地。

    依我看，“燧明国”与“火树”大可不必到遥远的他洲去寻。“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南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直至南宋，我国西南地区仍流行竹枝送客，火树迎神的风俗（见于南宋词人吴泳《寿范漕其二》）。北宋初年，随父降宋的吴越王之子钱惟济（978—1032）作《灯夕寄献内翰虢略公》云：“九枝火树连金狄，万里霜轮上碧珰。”金狄，指外形酷似胡人的铜人。这盏九枝连金狄的“火树”不由地令人联想到四川盆地三星堆出土的距今约4000年的立鸟铜树。（完）

立鸟青铜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