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经济大战略，重商主义归来与行动蓝图

离特朗普一月二十日的就职没有几天了，各方面都在关注特朗普上台后会如何推动其在大选时承诺的经济政策。按照国际知名的Radobank战略策划师迈克尔·艾弗瑞的说法，一个国家的经济政策和经济大战略有重叠，但并不完全一致。经济政策注重GDP增长，通胀水平和就业等相对短期的目标。经济大战略则不同，经济大战略关注的是国家长远的发展模式。经济大战略和国家政治大战略、军事大战略紧密结合，决定一个国家走什么路，通过什么方式参与国际竞争。因此分析特朗普的经济政策必须放在分析什么是特朗普的经济大战略这个框架下。

迈克尔·艾弗瑞把特朗普的政治经济大战略定义为重商主义加民族主义。 重商主义盛行于以黄金和白银为基础的金属货币时代。重商主义的特征是利用国家力量来保护和推动本土制造业和军事工业的发展，时刻准备用坚船利炮打开国际市场，赚取贸易顺差，用获取的外部资源富国强兵，建立区域乃至国际霸主地位。

英国和美国都曾经是重商主义的老手。英国压榨大清就是重商主义强国的典型例子。英国在和清朝的初期贸易中用白银换中国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等。这种贸易的确可以互通有无，但英国的白银流向中国，英国是逆差方。显然这种贸易不符合英国称霸世界的经济大战略，英国需要宝贵的白银发展制造业和军事工业，而不是换取中国的丝绸等消费品。英国人明白当实力强大后，英国可以更方便更有利地对中国生产的消费品予取予夺。

英国扭转和大清的贸易逆差的办法是通过东印度公司向中国出口鸦片，赚取白银。从中国攫取的白银，帮助英国制造更多的坚船利炮，进一步拓展和巩固日不落帝国。当大清重用林则徐禁烟，杜绝鸦片交易时，英国就不远万里对中国发动鸦片战争，维护鸦片交易，继而又搞五口通商，进一步向中国倾销工业品，获取更多的资源。

美国从英国手里夺取世界老大的地位，本质上也是通过重商主义道路。美国的第一任财政部长汉密尔顿制定了动用国家力量，例如实行高关税和建立国家银行，来保护和发展美国制造业的经济大战略。某种程度上，美国南北战争就是围绕着是执行汉密尔顿的重商主义经济大战略还是发展附属于英国的南方种植园经济而展开的。南北战争后，汉密尔顿的重商主义经济大战略得以全面推进，一八七五年时，美国的关税达到45%，远高于当时的其他主要国家。从1865年到1915年的半个世纪，美国工业产值增加了十倍之多。1913年的一战前夕，美国的工业总产量已经占全球三分之一以上，相当于英、德、法、日四国的总和。

二战结束的前夕，凭借美国强大的军事和经济实力，美国硬推布雷顿森林体系，规定各国货币与美元挂钩，美元与黄金挂钩，建立了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英国为了维护英镑地位，曾经提出建立以黄金为基础的一揽子国际货币清算中心，反对美元一家独大，但美国以拒绝英国的贷款请求为要挟，逼迫英镑自由兑换美元，开放英联邦市场。美国的这套组合拳打得英国政府无法保护英镑，英镑大规模贬值，英国时代落幕，美国霸权随之建立。

美国到了1970年代，因为欧洲和日本的追赶，越南战争的巨额开支和中东石油危机，出现了通胀持续，失业率居高不下的滞涨局面。经济滞涨催生了里根改革，里根改革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市场化、自由化和全球化的浪潮。

从里根1981年执政开始一直到特朗普2016年的当选，美国经济大战略出现了对重商主义的偏离。美国降低关税，开放国内市场，放弃一般制造业。美国越来越依靠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来维持低通胀，美国金融和服务业过度发展，美国的贸易赤字和债务急剧上升。

里根改革导致财富向华尔街高度集中，收入丰厚的蓝领工作不断消失。1980 年美国通用汽车工人的平均时薪为 18.44 美元， 福特为 19.99 美元。39年后的2019年，曹德旺到美国建厂，美国福耀的平均时薪只有13美元，而且这13美元的时薪高于行业的平均工资。根据美国官方数据，扣除通货膨胀因素，美国蓝领平均工资40年几乎没变。

两极分化为美国两党拉选票提供了土壤。民主党政府努力提高社会福利，共和党政府忙着为富人减税。高福利和低工资导致大量美国人不愿干脏累差的工作，美国越来越依靠合法或非法的移民，而拉丁裔移民超高的生育力又导致美国社会的人种结构不断变化。

美国依赖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来维持经济，一时可以，但长期必然出现危机。目前美国政府债务的利息成本已经超过了军费。知名的历史经济学家尼尔·弗格森指出，历史上所有的霸权国家，从罗马到大英帝国，但凡政府债务的利息成本超过军费，都意味着霸权的衰落。

特朗普虽然是个半路出家的政治家，但他敏锐的看到了里根改革和自由主义的盛行给美国带来的危险。2016年特朗普上台，虽然他的经济政策包含了里根主义的成分，例如对企业和富人减税，但更多的包含了重商主义的战略考量。特朗普的经济大战略是什么，概括地说特朗普要再工业化，缩小财政赤字和贸易逆差，稳固美元国际货币的地位，试图从经济实力上扳倒中国，实现让美国再次伟大的目标。特朗普上台既退出TPP，逼迫北约盟友增加军费、退出气候变化协定，修建美墨边境墙，开打贸易战。

特朗普是在里根改革三十多年后，第一个再次把重商主义作为经济大战略提出来的美国总统，西方主要媒体，从右翼的华尔街日报，泰晤士报到左翼的纽约时报、英国卫报都一致认为特朗普改变了里根改革塑造起来的共和党，结束了里根时代。

美国自由主义和重商主义的区别可以通过好莱坞两个文艺现象得以体现。在全球化时期，美国好莱坞的《星际迷航》家喻户晓。《星际迷航》讲的是人类的不同种族，不同国家联合起来，应对外星人的挑战；中国的《三体》也采用了这个框架。另一个文艺现象是冷战时期的《星球大战》，讲的是正义（美国）和邪恶（苏联）的不共戴天，你死我活。

当下美国乃至整个西方又再次高度的《星球大战》化，在他们的眼里，任何中国工业和科技的进步都是对美国和西方的威胁和挑战。他们不相信中美可以美美与共，决心以实力的地位压住中国，然后在某一个时刻一决高下。

当然，特朗普不可能为所欲为。美国当下存在深刻的经济，社会和政治问题。从经济上看，美国为了拉动消费和输出美元，长期维持低利率和大量印钞。货币的泛滥导致美国出现粘性通货膨胀，美国不得不提高利率应对通胀。美国现在处于两难之中，利率的提高导致过去低利率时期发行的债券发生大规模浮亏，美国政府债务的利息成本上升。减息的话，又可能再次抬升通货膨胀。

在这种情况下，有评论认为特朗普不会上来就大幅对华加征关税，因为颠覆性的关税政策必然削弱全球的贸易和供应链稳定，进而很可能反噬美国。

这种分析自然有其道理，但要看到特朗普的大战略是要扳倒中国，实现MAGA。这在美国已经获得两党的共同支持，已经成为美国政治和军事大战略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特朗普政府一定会在这个方向上有大动作，特朗普和他的团队很可能在不同的国家中实行差别化的关税政策，拉帮结派，组建排除中国的供应链，压缩中国的出口市场。这必然波及到中国的股票市场和人民币汇率，影响对中国经济的预期和国内的消费信心。

中国不能对特朗普2.0轻敌。要看到一个全新的国际关系框架已经来临，中国必须对过去40年的发展模式做出调整。如果说过去40年的总战略是先做大蛋糕，那么在大敌当前的当下，应该以分好蛋糕和共同富裕为要，攘外必先安内，凝聚人心才能开展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