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重读2:以艺术真实为解剖刀才能切入社会深层病灶
“现代戏剧之父”易卜生生活的时代,对应的是中国的晚清时期。在鲁迅生活的时代,他认为娜拉“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以此来警告中国女学生们,不要随意离开家庭的保护,其观点在当时的中国无疑是正确的。
但如果从现代化的进程来说,易卜生要比著名物理学家艾萨克·牛顿晚出生185年。在易卜生仅仅去世8年之后,为争夺市场和殖民地的一战就爆发了。当时的欧洲工业其实早已蓬勃发展,女性在社会上找工作的难度其实远比同时代的中国低,所以娜拉梦醒了并非无路可走。
娜拉的觉醒,正是源于工业发展带来的社会的现代化,而与生产力发展配套的法律、道德、荣誉和人权等观念,其改善往往滞后于经济和社会发展,从而形成对部分人甚至所有人的权利的侵害,这正是易卜生的戏剧能够引起人的共鸣,从而成为影响力甚远的经典的深层原因。
在鲁迅生活的时代,因为缺乏经济基础支撑,中国女性别其实连自由恋爱的权力都没有争取到,所以具备现代性的易卜生戏剧,在旧中国其实是缺乏共鸣者的。
《玩偶之家》中揭示的诸多社会问题,倒是在工业化、信息化之后的现代中国都出现了。我们在这里逐一作些分析:
其一是职场恶性竞争的问题。
娜拉的丈夫海尔茂,刚刚当上合资股份银行经理,就因为柯洛克斯泰这位老同学随便叫他小名,还爱跟他套近乎,影响自己这个新经理树立权威,就把这位业务能力很强的老同学解雇了,毁掉了老同学走上正道的经济基础。
《玩偶之家》创作于1879年,剧中揭示的随意剥夺工作权的问题,在当前的中国职场可谓比比皆是,而中国异常突出的劳动时间过长和保障条件低劣等问题,我们的社会现实印证了这部剧良好的现代性。
广泛存在的社会问题,只有得到充分的揭示并引起精英层的反思,才能推动社会管理采取改良措施获得进步。对于国内来讲,我们需要文艺工作者真正深入生活,创造出更多类似《玩偶之家》这样经典的作品,切入到社会问题的深层病灶,从而凝聚改革共识推动社会进步。
其二是法律、道德和社会现实的冲突问题。
在《玩偶之家》第三幕中,娜拉曾对海尔茂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
父亲病得快死了,法律不许女儿给他省麻烦。丈夫病得快死了,法律不许老婆想法子救他的姓名!我不信世界上有这样不讲理的法律。
在社会的发展中,生产力的发展往往是先导,当上层建筑不适应生产力的发展需要时,法律、道德等上层建筑就会与社会现实产生矛盾。145年前的挪威,因为女性的经济能力有限,法律没有给她们进行信用授权,不允许她们未经丈夫签字就得到借款,这正是逼得娜拉伪造父亲签名的根本原因。
很明显这种法律既不道德也不人性化,更阻碍了社会发展中经济的正常运行。剧中娜拉从死亡线上救回丈夫后,8年之中一直正常还款,信用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而被海尔茂解雇的柯洛克斯泰,他犯下的错误跟娜拉一样,结果被贴上了撒谎、欺骗、道德败坏的标签,几乎被彻底毁掉了一生。
这部剧提醒我们缺乏深入调研而制定的法律、道德,很有可能会不利于社会良性运转,也提醒我们该怎么正确看待信用问题?
在当代中国,对信用问题的看法也有很多扭曲之处。金融机构为了规避风险,往往凭直觉认为谁钱多谁就有信用,于是总是试图给不差钱的人贷款,这样做的最坏的极端结果,就是造就许家印这种大骗子,千方百计把国民财富骗到手再转移。而一些真正有技术有实力真创业的个体,因为事业刚起步资金不足,结果只能去借高利贷创业,然后被债务压垮人财两空,典型的如刚刚跳楼去世的张先兵博士。
与信用真正关系紧密的,其实是借款和还款的过程,而不是原始资本的多少。金融要形成对经济、社会发展的良性支撑,其实最该做的是立法考察人在经济活动中的过程信用,大数据的时代做好这件事其实并不难,可惜这件事没有顶层设计就很难推动。
其三是男女平等和家庭的深层矛盾问题。
娜拉作为一个美丽活泼自主性颇强的女性,她的自主性让她挽救了丈夫的生命,也保住了自己的三个孩子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她省吃俭用地还款而不告诉丈夫,面对阮克医生愿意为自己献出生命的爱情表白,她巧妙而且坚决地进行了拒绝,就是因为她对丈夫的爱是自主、自为而且忠诚的。易卜生塑造的娜拉,从外表到内心可谓秀外慧中,这是一个极品女性的代表。
相比娜拉,作为道德、法律标定的好男人海尔茂,虽然他正直、上进、勤勉,但也有心胸狭隘、虚伪做作、自私冷漠的一面。糟糠之妻娜拉陪着他从政府小职员、底层律师起步,伪造签名借款把他从死亡线上救回来,当他当上合资股份银行经理,立刻就开除老同学柯洛克斯泰,导致柯洛克斯泰绝地反击揭开真相,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娜拉看清了丈夫的真面目,娜拉美满的玩偶爱情之梦彻底破裂。
看清了海尔茂的本真面目,觉得自己只是父亲和丈夫的玩偶的娜拉,在爱情梦醒之后抛下了三个孩子,决然离家出走。在这场男女爱情的变奏中,双方其实都没有大错,错的是前两个世纪挪威法律、道德对男女平权的认定。
这部剧提醒我们,男女之间只有在经济地位、法律地位上的平等,才有可能基于相互欣赏诞生真正的爱情。易卜生可能没有想到,在他创作《玩偶之家》145年后的中国,男女对爱情的认知和忠诚,会同样因为法律和道德问题,形成和他的创作形成完全相反的局面:
“结婚16年3娃非亲生案”、“5·2大同“订婚强奸案”(女方处女膜完整)、“胖猫正常恋爱跳桥事件”“燕冬萍盛祖宝离婚事件(催生了俗语“燕冬萍的笑,潘金莲的药”)”…
大量的社会案例表明,我们也许在用法律和道德约束,把青年变成婚骗们的“玩偶”和“AYM”机,从而激化男女矛盾和撕裂社会共识!
另外这几天爆出的演员王星被绑架贩运事件,给各种实名制和反诈措施的实施效果揭开了能效不足的本相,当骗子可以精准诈骗,而普通人求助无门,背后的运行机制和黑恶土壤得不到有效揭露、遏制的时候,我们尤其需要管理者具备深刻洞察和有效治理的能力。
当下的中国,其实比145年前的挪威更需要易卜生这样的剧作家,更需要反映社会问题的深度创作。毕竟只有“揭出病苦”,才能“引起疗救的注意”,而切除掉病灶并推进社会问题解决,才是比讲空话吹牛皮更有力的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