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报丨为什么德国的主流媒体帮助马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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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9月3日,柏林近郊格林海德镇(Grünheide),马斯克访问这里的特斯拉超级工厂建设工地时为等待者签名。图源: Patrick Pleul/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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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德国的主流媒体帮助马斯克?

汉诺·豪恩斯坦Hanno Hauenstein

当埃隆·马斯克在 X 上为极右翼的德国新选择党背书,称其是唯一能“拯救德国”的政党,并在《世界报》(Die Welt)上发表评论文章,为新选择党在即将举行的联邦选举中造势时,德国主流媒体的反响是迅猛的。

自由派报纸《每日镜报》(Tagesspiegel)的出版方宣称:“德国决不能容忍马斯克的越轨之举。”另一位评论员质问:“埃隆·马斯克支持新选择党的选举宣传怎么会出现在《世界报》上?”他指责《世界报》出版方施普林格出版集团(Axel Springer)背叛了自己的原则。《明镜周刊》专栏作家玛丽娜·科姆巴基(Marina Kormbaki)认为,马斯克的介入 “打破了禁忌”。

这些媒体的愤怒合情合理。马斯克的世界末日论调以及他与那些经常被贴上极端主义标签的势力的沆瀣一气,在一个仍在努力摆脱其二十世纪暴行重负的国家令人极度不安。从美国到英国,再到现在的德国,马斯克对他国的政治介入遵循一种令人不安的模式:危险意识形态掩盖下的自我膨胀。

他的巨额财富和全球影响力,因其收购社交媒体平台 X 以及与包括唐纳德·特朗普在内的威权人物的密切关系而被放大了,它们都令此番介入成为击中民主公正之核心的无耻进犯。在德国,外国力量插手国内政治令人厌恶,如此胆大妄为之举理所当然触动了德国人的神经。正如副总理罗伯特·哈贝克(Robert Habeck)所说:“马斯克先生,别碰我们的民主!”

与此同时,马斯克的主张并不令人惊讶。他的右倾倾向已形成多年,结果是——有人可能会说,这顺理成章——他支持一个反映了他的一些核心执念的政党:民族主义救赎幻想,出生论,紧缩教条主义。他的背书新选择党符合德国公共话语中更广泛的转向,在德国的公共话语中,极右翼讲述在保守派和自由派圈子中都已渐趋正常化。

马斯克《世界报》文章本身的主张太过简单化,乃至引发了人们的猜测,即该文是否可能由人工智能生成。他的推理有赖于赞扬新选择党的“政治现实主义”和放松管制议程,他还声称新选择党不可能是真正的“极右”,因为其联合领导人爱丽丝·魏德尔(Alice Weidel)有一位来自斯里兰卡的同性伴侣。这一肤浅的逻辑破坏了马斯克精心打造的光环,即他是一位虽说离经叛道但依旧光彩夺目的企业家。

比马斯克的立场甚至更不那么令人称奇的是,《世界报》把麦克风交给了他。欧洲最大的出版商施普林格长期以来在德国极右思想正常化方面扮演重要角色。施普林格出版小报《图片报》(Bild)和日报《世界报》,拥有数以百万计的读者,并积极影响德国舆论。多年来,施普林格在德国的媒体上持续放大反移民讲述,这反过来帮助了极右翼力量的合法化

以施普林格旗下臭名昭著的小报巨头、德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图片报》为例。2023 年,该报发表了一份包含五十点内容的宣言,其中要求移民尊重“德国价值观”,声称“我们国家正在经历新一轮的仇恨:反对我们的价值观、民主和德国。”宣言文本大量使用了反穆斯林的措辞,将移民刻画成蔑视女性、教育、身体裸露和执法力量的持刀野蛮人。

这些讲述已渗入主流话语。总理奥拉夫·肖尔茨的著名许诺是,大规模驱逐非法居留者。在索林根(Solingen)发生疑似伊斯兰教徒持刀袭击事件后,从绿党到社会民主党的主要政治领袖都表示,为了国内安全,将非法居留者驱逐出境是必不可少的,此论与新选择党的种族民族主义议程惊人地相似。《时代周报》(Zeit)等自由派媒体发表的文章质疑是否移民能被“文明化”。如今,新选择党的文化本质论所激发的共鸣已远在其基础选民之外。

在德国,马斯克的影响力显然超过了任何一位普通评论员。但在施普林格的生态系统中,马斯克的介入给人的感觉是,他不像是特立独行的局外人,更像是直言不讳之士,准确说出了许多人多年来的心声。就在马斯克评论文章发表前几天,《世界报》出版人乌尔夫·波施哈特(Ulf Poschardt)写下一篇令人费解的专栏文章,其中称赞了马斯克对理查德·瓦格纳(Richard Wagner)、恩斯特·容格(Ernst Jünger)和德国技术文化的仰慕。波施哈特认为德国需要像马斯克这样的人对抗经济停滞,同时又小心翼翼,与这位科技巨头在X上对新选择党的支持保持距离。看似与极右翼主张眉来眼去,但又不明确支持那些最公开体现这些主张的政党,如此处心积虑的走钢丝之举已成为施普林格的标志性做法。

马斯克与施普林格出版集团首席执行官马蒂亚斯·多普弗纳(Mathias Döpfner)的私人关系为这则故事增加了另一个维度。多普弗纳仰慕马斯克已有很久,在 2020 年的一次专访中称马斯克为“地球上最具远见的人物”。据《明镜周刊》报道,多普弗纳还鼓励马斯克买下推特,表示愿意帮助将推特改造成一个“真正的自由表达平台”。2023 年,马斯克是出席多普弗纳六十岁生日派对的大牌嘉宾之一。与他一同出席这场派对的还有以宣扬“大更替”理论等阴谋论而知名的荷兰极右翼网红伊娃·弗拉丁格布鲁克(Eva Vlaardingerbroek)。据称在技术寡头、媒体权力掮客和政客之间存在的这种纠缠,凸显了日益壮大的国际网络正在助长当今全球极右势力的复苏。

马斯克的评论文章还在《世界报》内部引发了不满几位记者公开批评了发表这篇文章的决定,《世界报》评论编辑伊娃·玛丽·科格尔(Eva Marie Kogel)辞职以示抗议。这是值得称颂之举,但也引发了疑问:一些专栏作家嘲弄领取福利的人是懒汉,或是质疑德国围绕新选择党设立的防火墙,当《世界报》为那些专栏作家提供意见平台时,这种抵制在哪里?为什么需要马斯克的名字才能敲响警钟?

这方面的事务凸显了在德国右倾媒体与政界沆瀣一气的程度。2024 年 5 月,防暴警察在柏林以暴力手段拆除了一个支持巴勒斯坦的学生营地,随后《图片报》诽谤了一百多名在一封倡导非暴力的信上签名的学者,说他们是“ Universitäter ”(合成了“大学”和“作恶者”两个词的诋毁之语)。时任教育部长贝蒂娜·施塔克-瓦辛格(Bettina Stark-Watzinger)一点时间都不浪费,附和了这家小报的谴责。

利用右翼议程煽动民愤,这一模式反映了德国的建制派如何越来越多地借用极右翼的措辞以削弱他们的吸引力。但这一策略非但没有遏制新选择党,反而进一步合法化了这个党的理念,刺激其在萨克森和图林根等州取得了历史性成功。

马斯克和魏德尔眼下摩拳擦掌,准备在X上进行一场直播讨论,这场对话广为人知的主题是“言论自由与新选择党支持一个可持续德国的理念”。随着新选择党在全国民调中排名第二 ,有望得到 20%的选票,其对公共话语的影响力继续壮大。虽然德国的老牌政党依旧正式拒绝与之组建联盟,但它们越来越多地采用新选择党风格的措辞却说明了不同的情况。

在此背景下,只盯住马斯克对新选择党的支持就像是一种干扰。是的,他与新选择党的结盟令人震惊。他对德国右翼网红纳奥米·塞布特(Naomi Seibt)等人的推崇一样令人震惊,马斯克曾一再为这些人的立场背书。但更深层次的问题是,新选择党的许多核心理念,如反移民的文化战争和种族民族主义联盟,已在德国主流政治中根深蒂固。

纵容马斯克利用其超乎寻常的影响力和资源介入德国或欧洲的选举,会是一个严重错误。但专注于马斯克,视其为异常现象,则是虚伪的。这令德国的自由派当权者得以避免清算他们自身常态化反动理念的共谋行为。距离德国联邦选举仅有几周时间,德国必须直面这一挑战。利害关系再大不过了。

(作者是生活在柏林的德国独立记者、作家。本文原题“Elon Musk is boosting the AfD. But why is Germany’s mainstream helping him?”,由英国《卫报》网站发布于2025年1月8日。译者听桥,对机器形成的初步译文有所校正,对原文有多分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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