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汽车要裁3.5万人:德国制造,不灵了?
利刃剜心。
德国最大工会(金属行业工会IG Metall,拥有差不多230万会员)的地区负责人格勒格尔(Thorsten Gröger)愤怒地说。
因为,大众汽车宣布要关闭至少3个工厂,裁员数千人,即便是没被裁员的也要降薪10%。
晴天霹雳,德国工人们想不通:
一是大众,全球最大汽车集团(按照营收),百年老店,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二是要知道,汽车工人们的预期是:涨薪7%。现在不光不加工资,怎么还要裁员降薪。
实在不能忍,近10万工人围了大众最大的工厂沃尔夫斯堡,抗议。
大众危机,其实只是表象,深层的原因是:
德国一直把制造业作为国本,但现在这个国本却不稳固了。
涨薪不得,却换来裁员降薪
经过工人们的斗争,据说,大众和工会达成了妥协。
根据路透社消息,大众汽车2030年前将在德国裁员超过3.5万人,并将削减德国工厂的产能,但明确短期内不会关闭任何德国工厂,不过其中两家较小的工厂将停产汽车。
奖金就更别惦记了,此次减薪将导致4000名管理人员在2025年和2026年减薪10%。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他们的工资将分别下降8%、6%和5%。
不只是大众,11月底,200多年历史的工业明珠蒂森克虏伯钢铁子公司宣布,计划在六年内将员工人数从目前的2.7万人缩减到1.6万人,共裁员1.1万,比例达41%。
5000个工作岗位就此消失,另外6000个工作岗位将通过外包或购买方式转移出去。
西门子自动化业务失利,CEO Roland Busch在公布旗舰数字产业业务利润暴跌46%后,明确表示将全球裁员至多5000人。
差不多同一时间,汽车零部件巨头博世证实将在全球裁员5550人,其中包括在德国本土的3800个岗位,另外还将缩减约1万名员工的工作时间和薪资。博世智能驾驶跨域计算解决方案部门成了重灾区,涉及人数达到3500人。
当然,和博世管理层展开对抗的,还是IG Metall工会组织。
整个德国汽车工业系统遭遇“滑铁卢时刻”,一大群超过150年的企业在排着队裁员降薪。
素材来源:根据公开报道整理
企业举步维艰,影响的则是千万普通人的生计。
索贝茨卡(Valentyna Sobetska)是德国莱茵河畔路德维希港一家救助协会的主席,这个协会专门在民间募集捐款,买热炉、毯子、医用绷带等物资,送到乌克兰。
但是,不只她一家机构感觉到,德国人捐款的意愿在大幅度下降,因为: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因为通货膨胀,生活成本越来越高,挣钱却愈发艰难,德国人普遍日子不太好过。
曾经引以为豪的德国制造业,正面临的裁员大浪潮,是几代德国人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对于德国和德国制造来说,这一连串的坏消息,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作为老牌发达国家,德国一直把制造业当作立国之本,2021年时德国制造业占GDP的比重达到26.6%,高于美国的18.4%和法国的16.8%。
2023年,德国的GDP达到44560亿欧元,而整个制造业公司的总营业额就超过了29000亿欧元。
对于全球市场来说,“Made in Germany”(德国制造)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高端硬朗、质量可靠、工匠精神长期都是德意志民族的标签。
汽车、机械制造、化学和电气工业,一直是德国制造的四大支柱。
按营收计算,在2023年汽车工业的总营收达到5581亿欧元,是德国当之无愧的定海神针。
其中大众集团是全球最大的汽车制造商,2023年收入3223亿欧元,而巴斯夫和西门子分别是全球最大的化工企业和电子及工业自动化供应商,这些都是龙头公司。
第一梯队中还有戴姆勒、宝马集团、博世、西门子、拜耳等等这种定位高端、利润丰厚,占据商业价值制高点的品牌。
除了超级公司,德国人最引以为傲的是大量散布在民间的中小企业,德国人称之为“Mittelstand”。
它们可能规模不大(年收低于5000万欧元),常常是家族式经营,代际连续,以高标准的工匠精神专注于一个细分领域,或者是大企业的配套供应商,或者是独立销售产品的行业隐形冠军,一起发挥着不亚于大型公司的重要性,稳稳地占据产业链的上游——这样的企业,占德国公司总数的99%。
论就业,德国的制造业容纳了大约750万员工,占德国2023就业总人数的15%左右,可是员工开支却超过了全部就业人口的20%。
也就是说,优势行业的员工薪资普遍很高。
2021年还在疫情泥潭中时,德国制造行业的全年平均薪资仍超过5.7万欧元,高于政府工作人员。
金融保险、信息技术、法律服务行业的收入更高,能达到七八万欧元,可又容纳不了那么多岗位。
最庞大的中产群体其实是在制造业里。
制造业,养活了大半德国经济和德国家庭。
2021年德国部分行业平均年收入水平
但关键的特征是,德国制造工业是给全球配备的,完全的出口导向型。
出口占到德国GDP的40%以上,相比之下,中国只有20%左右。
有接近一半的制造业产值是出口贡献的,而将近56%的制造业岗位和出口相关。
可见德国对世界的依赖。
可问题,也正出在这里!
德国制造虽强,但却是典型的“两头在外型”经济体:
能源、市场都依赖外部世界。
德国一次能源消耗结构
曾经在欧洲,“环保就是政治正确”,德国作为带头大哥本来是要作出表率,在2030年让至少80%的电力来自可再生能源。
理想是很美好,可现实不允许,俄乌战争的爆发一下子打乱了阵脚。
德国目前一次能源中天然气占到约四分之一(2020年约875.5亿立方米),且95%依赖进口,而进口天然气中55%又来自俄罗斯。
这下麻烦大了,因为天然气进口受到影响,价格一路飙升,2022年8月,天然气期货价格突破了每千立方米350欧元的历史高点,涨幅超过300%,电力价格也随之飙升得更狠。
德国电价曲线
工厂哪里受得了这个,因为能源是制造业的血液。
大公司还能狠狠心,像大众这样断臂求生,大量中小企业直接一言不合就死给你看。
根据德国联邦统计局数据,2023年申请破产的公司数量同比增长22.1%,达到17814家,而2024上半年,这个数字是10702家。
原因就是因为通货膨胀造成成本上升和市场需求疲软。
那我们再看市场需求,还是以汽车行业为例。
上半年大众在华销量134.5万辆,同比下跌7.4%,占全球市场份额也随之跌到了30.9%,最顶峰时可是接近40%。
根据乘联会的数据,2024年9月厂商批发销量数据中,一汽大众销量同比下降18.2%,上汽大众下降了21.7%。
旗下高端车型保时捷销售更是不忍直视,2024年前三季度在华交付量跌近三成,落到了北美和欧洲之后,不过其实北美销量也下滑了5%。
保时捷总部甚至打算明年要削减经销商网络,而经销商反戈一击,向总部投诉中国区库存压得太狠,让经销商们流动资金吃紧,快活不下去了,并以停止提车表达抗议。
双方的矛盾最终以“换帅”中华区CEO而告一段落。
2024年9月厂商批发销量排行榜
质量再硬的产品,也得卖得出去才行。
如果没有中国的经济崛起,德国工业可能早在20年前就熄火了。
但现在,面对全世界最卷的消费市场,德国巨头们也是一筹莫展。
中国新兴的汽车品牌,造的已经不是车,而是新能源智能移动伙伴,对于云端通讯、人工智能、自动驾驶、语音控制甚至娱乐休闲,在中国互联网行业浸润多年的产品经理们如鱼得水,快速迭代。
反观德国制造呢?
曾有一档德国节目派记者去北京车展,采访了一名中国姑娘,问她对德国汽车的看法。
姑娘回答得干脆:德系更像我爸爸那辈人的车,但不是我的选择。
德国节目嘉宾在观众哄笑中,耸了耸肩,一脸的无可奈何。
对于一个企业也好,国家也罢,发展要算成本,而这个成本不单单是材料成本和费用。
经济学中存在一个“社会总成本”的概念,它是指为达到一定目标,所付出的包括内部成本、外部成本在内的所有代价。
能源和物流价格只是最容易看到的几大块。
新能源转型是件好事,但在短期内也会形成巨大的沉没成本,本来先用俄罗斯的廉价天然气顶着,慢慢过渡留出缓冲时间也问题不大,但战争一下打乱了节奏,造成巨大的能源价格动荡。
2024年,红海地区的军事冲突加剧,造成不可预估的海运风险,运费抬升,保险费率大幅上涨。
2024年年初,承保人对通过红海地区船舶收取的费用为船舶价值的0.75%至1%,到9月初据称涨到了2%。
什么概念?
对于一艘价值1亿美元的新船,1%的战争险费率意味着,仅仅通过红海和亚丁湾就必须支付100万美元。
搞不好绕道非洲好望角还会“性价比更高”,制造业最害怕的“黑天鹅”飞过来就不走了。
相比之下,劳动力成本上升更像是温水煮青蛙。
德国企业支付着全世界最昂贵的薪资,市场却未必在德国,业绩向好时,“大碗吃酒肉,大秤分金银”倒也相安无事。
可谁能保证业绩一直好?
2022年时德国全国范围内两次提高最低时薪,薪水从当初的9.82欧元上升至12欧元。
为防止工人罢工,德国最大的工会IG Metall又推出了两年共两轮加薪8.5%的方案,覆盖到德国汽车、金属和电气行业390万名员工,可这些人未必掌握未来需要的技能。
全球一体化下,同样一台设备在德国生产的成本几乎是越南的两倍,凭什么?
2015年2月19日,IG Metall举行罢工,要求加薪5.5%并改善待遇
人员结构的固化,让德国的技术创新也有点老牛拉破车的意思。
德国的技术以严谨和稳定著称,相关法律制度也很严密周全,问题是过于严密的专利权保护、隐私保护、环保法规对于发展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互联网这种新兴行业很不友好。
这些新兴产业在起步阶段常常像破车上路,边跑边修,试错迭代,这就超出德国人的舒适圈了,他们既不习惯也不擅长,何况德国社会融资近70%靠传统银行贷款,风投行业很不发达。
德国每年有约3%的研发费用,多数是进行渐进式微创新,巨大的成本包袱严重压制了企业做颠覆式创新的决心,新兴科技产业最终是让中美两国抢了先。
尽管十年前德国就提出了工业4.0方案,代表了未来最先进的理论和战略,但落地的动作并不明显,慢腾腾地,缺乏活跃的市场环境来实践,人才配套也不完整。
比如大众在本土做新能源车的部门工程师,是从燃油车部门调过来的,他怎么可能成功?
一些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德国更多的问题是环境和制度上的。
制造业企业就像野生的娃娃鱼,对水质要求很高,对环境格外敏感。
政治团结、交通便利、社会廉洁、政策友好、治安稳定甚至国民情绪都是企业会考虑的因素,反之也会构成企业的隐形成本,根据联合国最新数据2023年共有2783家外商选择逃离印度,就反映了这个道理。
据德国化学工业协会VCI的数据显示,德国化工和制药行业最近有20%的投资流向了中国。
巴斯夫关闭了在德11家工厂,可在中国南京的大型工厂却蓬勃发展,另外还在湛江投资100亿欧元新建了一家超级工厂。
巴斯夫广东湛江一体化基地
有多家德媒报道称,是德国的能源成本太高、官僚主义严重、以及过度监管(包括激进的减碳政策)导致巴斯夫这家化工巨头没有盈利空间,失去信心,不得不对德国敬而远之。
散装的欧洲,不论是性别对立、移民问题、环保主义、对华态度等等,什么事情都能吵成一锅粥,勾心斗角,老气横秋,各国心怀鬼胎,政治人物、资本势力和民间严重割裂,很难达成共识,极右翼势力抬头,企业不胜担忧。
欧洲人心知肚明却不敢声张的,就是整个欧盟被绑架到“美国优先”的列车上,进退两难。
俄乌战争、巴以战争、叙利亚动荡,都让美国高举“民主”大旗渔利,整个欧洲吃“哑巴亏”承担代价。
比如截至2023年4月,德国记录了超过106万来自乌克兰的难民,占德国总人口的28.7%的人有移民背景。
在不乐观的经济形势下,怎么管理?
从议会到民间又吵成一团。
所有这一切,都构成了德国转型的“社会总成本”,还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当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德国在二战前一度引领了全世界的科技创新,在电气化革命中也吃了约百年的时代红利,如今颓势显现,正说明时代的发展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对此,我们更不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