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我-2 我出生五天头颅震裂◆刘本新
母亲与我-2 我出生五天头颅震裂了◆刘本新
我出生10几分钟,就记住了此时我看到的产房里人、环境和窗外的大雪,我的眼睛与大脑录下了终生不消的视频。母亲给我取名“雪儿”。
巧妙的是,1976年12月21日一场特大雪里我告别母亲参军,1984年1月21日上海及其江南遭遇特大暴雪我的孩子出世。
人成年后,当长辈们谈到小时候的事情时,很多人的感觉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往往都不记得了。心理学家也注意到这个现象,并给这一现象取了个有趣的名字——童年失忆症。一些研究发现,孩子一岁起就能记住事情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记忆也会衰退。
为了证明胎儿的记忆,研究人员做了个吸吮实验。
研究人员准备了两篇韵律不同的读物,让准妈妈们在怀孕最后5-6周时,每天反复给胎宝宝们朗读其中的一个故事,前后加起来有5个多小时。一篇是宝宝在胎儿期反复听过的,一篇是从未听过的。宝宝出生后的实验结果是,所有宝宝都想听妈妈每天讲的那个故事。
1957年元旦后,我父亲格外忙,他所在的山东省临沂地区汽车运输公司第6车队,全员出动,向江苏运输一批冬季煤炭。那时候一辆卡车有两个司机,一个跑白班,一个跑夜班,父亲的同伴或者说是半个徒弟叫姚贞,日照海边的清苦孩子,钢铁汉子,改革开放的年代他成为运输公司的著名老总。
父亲和姚叔回来住了一宿,母亲和父亲谈起我可能就在这几天出生。父亲24岁,不懂生孩子的道道,母亲19岁,多少懂一些生产的道理。父亲交代母亲,自己保重,有情况就找房东大嫂帮忙。
母亲早就为我准备了尿布,没有想到准备奶瓶,在母亲的记忆力家乡的母亲们生孩子都是母乳喂养,母亲相信自己的奶水足够我吃的。
那时临沂的城墙大部还在,父母那时住在临沂城东关李家巷老李家,后来我叫李家大娘为“娘”。房东大娘交代我母亲,准备红糖,草纸,肥皂等等,去医院生孩子要带上饭碗,粮票、钱等等。
12日,江苏大雪,紧靠江苏北部的临沂地区南部已经降雪。临沂一带北风凛冽,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一场大雪就要来到。晚上,母亲感到腹部有异样,不敢睡死。
13日一早,风更大了,母亲去北面100米远的菜地里的井上挑水,把屋里的水缸挑满了。母亲没有感到什么不适,继续为我整理小棉衣、内衣,尿布,红花的虎头帽子是母亲做的,这顶帽子到我12岁时还是弟弟的帽子。
午饭,母亲吃了汤汤水水的面疙瘩汤,她犯了一个错误,因为晚饭时她已经进了产房,晚饭没得吃,产后的饥饿然让母亲难以忍耐,从此后母亲有了生产孩子的经验,生产前几天要多吃干粮,以备进了产房饿肚子。
14点后,母亲觉得腹部不停地紧缩,赶紧问李大嫂,大嫂认为孩子就要生了,快去临沂地区人民医院。母亲赶忙带上红糖,多带了草纸,还有我的衣物。
母亲又犯了错误,没有带一点吃的。母亲回忆后曾多次感叹说:“年轻人在外,没有老人在身边,就是不行啊。”母亲的这个错误以及中饭喝汤水面疙瘩,为她落下了一生的胃病或者说是消化系统疾病打下坚实基础。我对母亲无数次说:“你生了6个孩子,至少有6种月子病,我给你来的是你不能好好吃饭,真是罪过罪过。”
出南北向的李家巷,向南走就是东西向的解放路,从解放路向西走,过一条小河,向南转,沿着南北向的西河岸向南走,医院主楼西北方50米处一座小楼就是产科。
这座小楼可有名气。
临沂市人民医院解放路院区的“小洋楼”,是省级历史优秀建筑,也曾是山东军区交际处的办公场所。1921年,这座建筑由美国基督教长老会(北派)出资兴建,1923年竣工,为时任院长的美国人Woodberry的住所。
抗战胜利后,改作山东省军区交际处的办公场所。1946年2月19日上午11时,美海军海战队第6师师长豪威尔少将由青岛乘专机飞抵临沂,拜访新四军军长陈毅、山东省政府主席黎玉。陈毅、黎玉闻讯亲往机场欢迎,并于交际处设宴接待。下午2时50分,豪威尔少将乘原机返回,陈毅黎玉均赴机场欢送。行前宾主留影。黎玉赠与豪威尔少将土产绸缎两匹、兰陵美酒6瓶以留纪念。
我能出生在名楼里,实在是天赐良缘。
母亲说过,那时看病住院都不复杂,妇女生孩子是全社会赞扬的好事,所以母亲一到产科就住进去了。医生检查后,马上做化验,母亲进了产房待产。
母亲说她生我虽然是第一个孩子,但不难,苦楚不大,是一种滑顺感,噗地一声,我来到人间。
母亲闭着眼,不敢睁眼我,心里想有的女人生孩子,生出怪物,有的孩子缺耳朵,少手指助产士说:“嫂子,别闭着眼了,你看看你儿子,笑眯眯地在吃手。”
母亲睁眼看我。
我这时躺在体重称盘子里,侧身看母亲和护士与助产士们,看窗外雪亮的白光。我的目光聚焦在母亲的脸上,母亲脸上还是有汗水,一些头发粘在脸颊和额头上。母亲的脸真白,眼真大,鼻梁直挺,母亲漂亮。
助产士说:“嫂子,祝贺你,大胖小子有7斤呐,取好名字了嘛。”
母亲笑,对我笑,我也笑。
我出生后一刹那,认识了母亲,记住了母亲的状态。
我读小学四年级时,一日,我烧火母亲烙煎饼,母子闲聊。我说出了我出生后,我在产房里看到的母亲的样子,以及室外大雪放白光,还有三位医护阿姨。
母亲大惊,说:“哪有小孩一出生就记事的,你这个孩子古怪了,神灵相助。”
过了一会母亲继续回忆,说:我从产房到了病房,天就黑了,我在产房的那段时间里,室外一场大雪,有一尺半深,医生来问你叫什么名,我说,俺儿子出生遇上大雪,那就叫“雪儿”。
母亲太饿了,却没有人帮助,她起身,但无力。
护士给我喂奶粉,问我母亲:“嫂子你吃什么?”母亲说:“孩子吃饱了我就吃饱了。”没想到,这句话成了母亲一生的名言。
忍饥受饿一晚上,14日天蒙蒙亮,母亲起床,用围巾包好头,走出小洋楼,到背面解放路口小饭摊上买吃的。饥饿重,干渴更重,母亲买了一水瓢约3斤豆浆,咕咚咕咚喝下去。干渴没了,饥饿感也跟着消失,母亲犯傻了,为了节约粮票和钱,竟然没有买干粮吃。
近70年来,我脑海里最清晰的母亲形象就是我出生后第一时间见见到的母亲,母亲太漂亮了,用父亲的话说:“在我们方城这一带,你妈妈不是第一也是第二漂亮。”我的弟弟妹妹谁也没有我这样的福气,见到母亲最年轻的摸样。
母亲想过很长时间,想出我的特殊记忆来源。2022年7月母亲第N次说:“你出生回到家里3天,你爸爸的二舅从老家老我家养病,安装铁的煤炭路子,铁锤敲打,声音太响了,你哇哇大哭不停,震得你头前后裂开一条缝,我就用一条红布带子把你的头扎起来。”
母亲扳过我的头,摸我的额头到头顶,说:“65年了,这道裂缝还在,我觉得就是因为你的头在出生三四天震裂了,才有了奇特的记忆。”
母亲一想说:“不对呀,你在产房里还没有震裂头,嗯,还是有神灵相助。”
母亲又说:“你参军前,部队带兵干部来说,你儿子记忆力克了不得,带到部队干特别重要的工作,你头上的裂缝是不是被带兵的摸到了。”
晚上,母亲又说起我的记忆很特别,“你上学,学习好,老师喜欢,一年级时的薛庄公社来的尚学堂老师,来家里家访,摸了你的头上的那道沟,说你吃书,不知道是哪路神灵辅助你,你遭的难多,没有神灵相助哪能闯关呢。”
我第一次知道我的大脑有奇特,是参军时带兵的陈昌满连长说出来的。
2024年12月7日,也就是前天下午,我头晕难止,想到头上的裂缝。去黄浦江边坐了两个小时,默默向母亲说故事,数江上走过大轮船有28艘,小船56艘,消耗了一下我的脑力,头晕没了。
哦,对了,我出生一天多后,我见到了父亲,也记住了父亲的摸样与状态。我后来一说父亲当时什么样,父亲就大笑说:“是的,是的,对的。”父亲穿的是军装,戴单军帽,外穿藏蓝色粗布短工作大衣,戴粗白线工作手套……
我是躺在床上第一眼看到父亲的,父亲在笑,我觉得父亲的头顶到了天花板,这个记忆永远留在脑子里,哪怕我快70岁了,一想到父亲,他的无比高大的形象顶天立地。
2024年12月14日星期六
晴天 气温5—12°C
于上海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