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操国手“搞擦边”被批，我们该怎么看？

先简单地介绍一下事件中心这两个人与其经历。

吴柳芳，来自广东省队的运动员，出生于1994年，王利民孙海鸥组弟子。由于年龄的原因，等吴柳芳奥运适龄的时候（2012伦敦奥运会），她就已经18岁了。因此，她在国家队的定位，被大家称为“万年替补”与“战略炮灰”。

吴柳芳的强项是高低杠与平衡木，高低杠上是中国第一个做出shapo+短半径连接（shapo+腾身360）的运动员，同时拥有在当时罕见又有高性价比的飞行动作屈体并腿特卡，平衡木是中国传统的套路，在世界上有一定竞争力，也能拿一个比较稳定的分数。跳马曾经跳过Y540，但很快就维持不住了，水平下滑的很快，后期甚至只能跳Y后屈。自由操基本不能指望，水平很弱。

吴柳芳在2010年世锦赛上，作为中国队的替补出战，因为她的强项高低杠平衡木并不缺人，而中国急需的跳马她没法上，所以只能成为替补。2011年世锦赛上，体操队原定名单里，吴柳芳是主力（当年的团体是六个人比）。然而吴柳芳原以为自己可以以主力身份登场世锦赛的时候，却被告知自己实际是队伍里放出的烟雾弹，在正式比赛时，被黄秋爽换下（同年男队也出现了烟雾弹换人事件），再次成为替补。

更让人感到讽刺的是，在预赛比完之后，何可欣的状态不佳，无法在团体决赛中登场。中国队宁愿在团体决赛里五打六，也不愿意换上吴柳芳来打团体（特别要说明的是，同年的男队里，预赛里郭伟阳一样状态不佳，决赛就让替补严明勇换掉了郭伟阳保持六人阵容）。

而在2012年，全锦赛选拔时吴柳芳已无退路，高低杠单项决赛搏命shapo+腾身360+屈体特卡的连接掉杠，彻底失去了上大赛的机会。而之后她在全锦赛的平衡木决赛里，完成动作不慎重伤，被直接抬出场外，在2013年退役。

管晨辰，浙江队出来的中国女队至今为止最后一个奥运冠军，王群策徐惊雷组的弟子，特长是平衡木，其次是跳马。在跳马上登陆过DTY与DTT，也练习过程菲跳，自由操有两个E组两周空翻（团旋+阿拉伯团），但高低杠很弱。

管晨辰的平衡木不用过多介绍。在东京周期，管晨辰成为了全国赌平衡木战略的“蛊王”，由于东京周期可以在奥运会上派上单项选手，所以管晨辰在奥运前放弃了跳马与自由操训练，全力冲击平衡木单项冠军。而全国的训练重心都在平衡木上，为了赌单项金牌不惜一切代价，于是所有选手被迫在平衡木上大范围养蛊，期间牺牲的运动员不计其数，最后管晨辰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为中国女队夺下了这枚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平衡木金牌。

在夺取金牌之后，管晨辰光速吃球退役，像流星般划过中国体操女队的历史，不带走一丝云彩。

说回这回的争议话题。

曾经有人在评论区问我：怎么看体操队内的八卦大瓜？我当时是这样回复的：

其实我对这些八卦是基本不关心的，对运动员来说，核心竞争力是他/她的竞技水平，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因为中国体操队的核心竞争力缺失，运动员本身能关注的东西不是水平的提升，正是对他们来说水平提不提升都一个样子，才导致他/她有那个心思与精力去纠结一些别的事情。某种程度上讲，八卦满天飞这种现象是竞技水平下降，队里不团结（特别是团体能力走低）的产物，说白了就是竞技水平不行才弄的人们都关注八卦去了，你要是像京奥那样还是王者之师谁管你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啊。

这回争议的两个主角，其实画像是很明显的。

吴柳芳，其画像就是炮灰、牺牲品、冤种、被欺负、耗材、不被重视。而这样的运动员，在退役之后，既没有足够的名气能够支撑其商业变现，又不具有足够的成绩可以为其进行保底，同时又落入体操队里的信息茧房里，因此退役之后进行擦边直播，也就成了无奈之下的选择了。

管晨辰，作为中国最后的蛊王，虽然站体操迷视角能看到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白骨累累，但是对管晨辰本人来说，奥运冠军的获得却是一路顺遂，她看不清，也无法感受“基层”运动员的艰难，因此与吴柳芳存在巨大的认知割裂，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件事说起来，本身是没有一个严格的对错的，或者说起来，每一方都有做的不是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进行擦边直播本身并不是一个特别值得被鼓励的行为。

而以“成功者”的姿态来讨伐失意体操运动员，也不符合中国传统的道德观。

在体操队负面新闻多如牛毛的情况下，体操队当前很难传出正能量的新闻，而是层出不穷地出现各种各样的丑闻，无疑会让体操人的生存处境越来越艰难，体操从业者的从业难度加大，外界对体操的投入意愿降低，家长也越来越不倾向让孩子去学体操。

但是从这个事情上，我们需要反思以下的问题：

1.退役运动员的保障问题

从上面的例子中我们能看得出来，吴柳芳作为中国体操队竞争的“失意者”，退役之后经济情况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障。而实际上，吴柳芳已经是中国体操队一线成员里一个比较有竞争力的队员了。即使以吴柳芳的竞争力，在退役之后的经济情况也显得如此尴尬，那更不用说其他在奥运冲金过程中被当年耗材的默默无闻的省队运动员了。

某个角度上讲，这也是中国经济快速发展下，生产关系跟不上的畸形产物。上世纪的运动员，即使被当成耗材，由于贫富差距没有拉大，即使牺牲了，国家也会做好保障，至少会有一个稳定的体面的退路。而近几年来环境巨变、在体制内无法提供足够保障的前提下，出不了成绩的运动员的处境就相当尴尬。体育部的领导无法做到“授人以渔”，体制内的工作岗位“自己人都不够分”，退役运动员的保障也就很难落实。而中国的以体操为代表的很多体育项目，又是需要基于很大的基数才能出成绩的项目，“养蛊”也需要足够的“耗材”，那在短期之内的冲突也就会越演越剧烈。

自媒体言过其实的炒作，也会让真正的 “奥运冠军” 受伤害

2.一盘散沙的凝聚力

近几年关注中国体操的观众能够感受得出来，不管是男队还是女队，氛围都像是一盘散沙，毫无团结力。运动员之间互相拆台、诋毁、直播时翻白眼的事情屡见不鲜。运动员不团结，教练不团结，领导也不团结，出了成绩纷纷争功，有了问题互相甩锅，每个人只集中精力于如何最大幅度地榨取自己的利益，没有人愿意为团体贡献与牺牲。这个问题前几年还比较隐性，在巴黎奥运会上甚至直接摆到了台面上，让全国观众都能感受到队伍的不团结，这说明矛盾已经大到了很难捂住的地步。

其本质原因，有一部分我之前已经写了（弃团体保单项的诱惑与困惑——中国体操队的昨天、今天、明天）。现在的各个体育队伍，所有人都知道，需要做大蛋糕，要做大蛋糕就需要团结，各自牺牲一定的个人利益，但最后的结果是，如果蛋糕真的被做大了，由于没有合理的量化考核方案，只根据粗暴的KPI机制，做大蛋糕的人没有得到奖励，反而个人利益白白损失，做大蛋糕之后产生的盈余被更擅长分蛋糕的人拿走，久而久之，所有人没有人愿意再做大蛋糕，所有人都更想锻炼自己的分蛋糕的能力，那未来的路子必然越走越窄。

3.运动员的基础教育短板补齐

由于领导只要成绩（主要是金牌），这就表示，一切的导向都是向着成绩来服务的。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运动员的基础教育不重视。运动员只需要无条件服从上级（领导与教练）即可。这一点，在赛场上反馈出来的是不知变通的问题，而在赛场下面，反馈出的问题就更多了。

就在体操队内，已经出现了多起问题事件。多个世界冠军、霸主级人物涉嫌诈骗（肖钦、杨松），运动员借钱不还、赖帐，数目巨大（黄慧丹、李依婷、张尚武），桃色新闻层出不穷、关系混乱（芦玉菲、欧钰珊、罗欢、陈忆路等），色情内容跨界出圈（纪练深、张宏涛、谭忠坚等）。作为体操迷，能明显感觉出队里的气氛乌烟瘴气，而这也只是体操圈子反馈到外界的冰山一角。

但是，对于这些，领导是没有管的动力的，或者对于领导来说，管这些收效甚微。运动员人品不行、私生活混乱，这些不影响运动员在赛场上比成套。只要能拿得出成套，那就无所谓。至于这些破事给项目的负反馈，那也得很久很久以后。反正运动员你退役了爱怎么玩怎么玩，那队里的气氛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一切，都只为了成绩。而多年之后，一切只为了成绩的导向，只会导致不断地失去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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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解释一些事情

1.世界冠军的认定

通常情况下，在体操圈内，只有世锦赛冠军与奥运会冠军可以被认定为世界冠军（早年要加上世界杯总决赛冠军，但如今世界杯总决赛已经被取消），含金量依次是奥运会冠军>世锦赛冠军>世界杯总决赛冠军。而有部分媒体，为了吸引含金量，将世界杯分站赛冠军、大运会冠军等冠军头衔视作世界冠军，这一点是不合理的。

简单介绍一下世界杯分站赛冠军。世界杯的机制是，国际体联每年会举办几届世界杯分站赛，然后由队员来报名参赛。你可以报名也可以不报，来报名的运动员里比一次预赛和决赛，决出谁是冠军。许多站世界杯分站赛由于世界名将纷纷缺席，含金量非常低。所以通常情况下，世界杯分站赛冠军是不视为世界冠军的，像中国广东省队的二线运动员赵诗婷（注意她在省队也不算最主力的几个运动员），都曾经在澳大利亚的墨尔本世界杯分站赛上平衡木夺冠，成绩只有13.5分，就可见其含金量了。

吴柳芳这一堆金牌和国家队队服也很容易让人误会

2.运动员的归属地

通常情况下，一个运动员是两个不同归属地的，分别是其出生地与其所在的省队。通常情况下，一个运动员的归属地往往我们说的是她所在的省队。因为运动员的培养是落在省队上的，最后运动员出了成绩，大部分也算在了省队头上，省队掌握着其“生杀大权”。相比之下，出生地在运动员生涯中的影响力，就很低了。

中国的几个比较大的省队，如广东、浙江、上海，都会从其他省市选拔、“购买”运动员。比如吴柳芳与欧钰珊就是广东从广西买的，罗欢、管晨辰是浙江从湖北买的，眭禄是上海从湖南买的。所以，通常情况下我们认为吴柳芳与欧钰珊是广东省的运动员，罗欢与管晨辰是浙江运动员，眭禄是上海运动员，而并不是说她的原籍。

我国体操名将欧钰珊有一句名言，当有粉丝问她的家是广东还是广西时，她回复说，广西是她不存在的家，她才不会给广西（只会给广东）下蛋。从这里也可以看到，运动员的主要归属，仍然是她的省队。

3.关于管晨辰是否设局故意给吴柳芳炒作

我认为这个可能不能完全排除，但可能性是很低的。

以我对中国体操队的女运动员的了解，这种不确定结果会往好往坏走的难度比较大的“局”，并不是女运动员这一级别的能做出来的。中国体操女队的运动员并不具备这种布局的能力，比如这个事情，我更倾向是管晨辰是吃体操这口饭的，体操奥运冠军是她的“招牌”，因此不愿意被吴柳芳的行为把体操的“逼格”拉低而做出的声讨行为。两个人的教练、运动生涯没有交集，没有必要搭上自己的名声去做故意捧人的事情。

但是，运动员缺乏这个能力，不代表退役运动员签约的公司不可以。我个人理解这个事情是，在管晨辰与吴柳芳相互抨击之后，背后的公司果断地发现了商机与流量密码，火速催红整个事件并大肆发酵，将事件大范围传播最后引发的高额流量。当然以上是我个人的理解，并不代表事实的真相一定如此。

PS：原文为作者李龙在知乎首发，本文为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