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吃含糯米的城墙砖” 知乎回答能不能少点套路

最近看到知乎给我推荐一个问题“什么样的存粮方案能兼顾经济、口感和保质期?”下的热门回答。

答主认为答案是糯米,并绘声绘色讲了一个自己外公全村人吃城墙砖中含有的糯米度过饥荒的故事。引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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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甲子之前的一个夜里,我的外婆撒手人寰。

那一年,乐山大佛身上长满了杂草、藤蔓,厚厚的青苔肆意滋长,没有人有功夫去管他。人人都在挣扎求生,人人都饥肠辘辘,人人都形销骨立。田野里是荒芜的庄稼,村镇里是饥饿的农民,隔河相望的大佛都不忍直视,闭上了眼睛。

我的母亲还是个三岁的小姑娘,她并不懂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走到那个熟悉的身体面前,呼唤着,摇动着,呼唤着,摇动着,却再也不会获得任何回应。

我的姨妈要大一点,已经懂得了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她默默的走到煤油灯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蜷缩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的外公面对垂死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两个孩子,束手无策。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个妻子,结发夫妻,是他青春中最美的一切。他是一个健壮的男人,力气很大,经历过炮火连天的战场却能够毫发无伤的不折不扣的英雄,却无法给自己最爱的妻子一丁点含有营养的东西吃,只要有这么一丁点,妻子就能熬过来,从这场微不足道的小病中熬过来。

这个家是完整的,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有土地可以种,每天从地里劳作回来,会有一个温馨的家,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家人其乐融融。他有一膀子的力气,能挑能扛,会熟练的做各种农活,会制作各种各样的工具,勤劳肯干,在骄阳下可以挥汗如雨,在寒风里可以热火朝前,这都没问题。他的汗水能够滋养出一切,他的肩膀能够挑起一个家。

然而眼看着这一切都要破灭了。

他只需要去寻找一丁点食物而已,多么轻松啊……

不过是一点淀粉,一点蛋白质,而已。

可是这不可能。

粮仓空空如也,连耗子都不会有一只。地里一片焦黄,能够吃的早已吃完了。山上光光秃秃,连草根都被扒掉了。

多年以后,他已经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子,早已看淡了生死。我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把一坨米饭掉在了地上,他并没有发火,而是默默的捡起了饭团,丢给了鸡吃,然后给我讲了这个夜晚。他说,外婆去世以后,他哄着两个孩子睡了,自己在屋檐下面坐了一晚上,睡不着又站不起来,心里倒是不难受,妻子的离去未尝又不是一种解脱。

然而活人还得活着。

他心里并没有什么悲伤,因为顾不上。逝去的人已经不需要食物了,一抔黄土,几块石头,这就够了。

这两个孩子怎么办?

不得不说,人在绝境之下的冥思苦想,虽然大部分是一些幻觉,但是真的偶尔能够迸发出记忆最深处的智慧,那种救人一命的智慧。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传说,太平日子里茶馆里的闲聊,或者老辈人颠三倒四的絮叨,中间夹杂的一丁点信息。

城墙砖是含有糯米的。

城墙砖,就是古代砌城墙的砖头,是用糯米、黄泥一起混合打制的。在现代烧结砖工艺出现以前,这样的工艺能够保证非常高的成品率,出来的砖头四四方方整整齐齐,垒起来,再用糯米浆混合石灰和黄泥勾好缝,坚固而扎实,轻易是打不破的。

当时乐山城还是有好长一截古城墙的,大概从现在的铁牛门一直延续到水西门,高北门到旧大桥也有一截。但是现在这些城墙早都消失了,现在你去乐山城,看到的水西门、铁牛门、高北门,只有做基础的石头还是原来的,上面的城墙砖早都被扒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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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

我外公干的。

我后来问他,是怎么知道城墙砖可以吃的?他说他也记不得了,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说,说是南宋的时候蒙古人围攻乐山城,从岷江上游和大渡河右岸攻打,完全断绝了乐山城的粮草。乐山人就是靠着扒没有蒙古人的那一截城墙砖吃,熬了好几年也没有被攻破,避免了屠城的惨剧。

尽管他去扒的城墙实际上已经是清朝修的,但是依旧含有糯米。糯米和着黄泥做成砖,先用碾子反复搅拌碾压,再进窑烧过以后,就绝对不会发霉变质了,历经岁月依旧坚硬扎实。他当时是村里的民兵队长,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带着村里的人就跑去扒城墙砖。扒回来砸碎,用锅熬煮成浆糊,再放在桶里沉淀,黄泥会沉到下面,上面就是可以喝的米汤。

他说第二天晚上了,饿了一整天的我母亲,抱着还没有沉淀好的米汤就是一大口,大人去拖都拖不开,抱着木桶不撒手,直到喝到肚子溜圆。过后几天我母亲都因为喝下去太多的黄泥而便秘,就像吃了“观音土”那种症状一样,不过好在熬过来了。

一个村子的人都熬过来了,靠喝这种含有黄泥的米汤,熬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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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非常精彩,文笔也引人入胜,这个回答博得9.5K的点赞,除了我引用的部分,整个回答特别是结尾的立意也非常高,“和平、稳定、繁荣、勤奋、坚韧、努力、聪慧,才是最好的存粮方案。只有建设这个国家、传承这个国家、保卫这个国家、发展这个国家,才是最好的存粮方案。我觉得,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繁荣昌盛,才是最好的存粮方案。”真是让人不由自主要赞成。

但真实性如何呢?城墙砖真的可以吃?

古城墙中确实含有糯米成分,将糯米和熟石灰以及石灰岩混合,制成浆糊,然后将其填补在砖石的空隙中,制成超强度的“糯米灰浆”。也就是说,糯米是在胶结材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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糯米灰浆是墙体的黏合剂

《宋会要》载:乾道六年(公元1170年)修和州城,“其城壁表里各用砖灰五层包砌,糯米粥调灰铺砌城面兼楼稽,雄壮,经久坚固。”

明朝宋应星撰写的《天工开物》对糯米灰浆的组成、制作方法和性能都有详细记载:“灰一分入河砂黄土二分,用糯米、羊桃藤汁和匀,经筑坚固,永不隳坏,名曰三合土。”

在西安晚报的一则报道《西安城墙灰缝有糯米成分》中,科研人员也用现代方法证实了城砖垒砌使用糯米浆汁混合粘连。

西安市文物部门对西安含光门城墙进行改造建设,破拆局部城墙墙体。拆下的城砖间的结合面紧密牢固,尤其暴露于外的灰缝层坚硬如石,欲将其刮削干净使尽斧凿刀砍而不能,比现代水泥混凝灰浆还显坚实。负责考古调查的西安文保修复中心文物工作者为深入认识古代筑城工艺技术,特意选择采集城砖内部未受污染的纯净灰块,交科研部门分析鉴定。

科研人员分别采取化学鉴定和付立叶红外光谱分析法,化学试剂对灰块样品与糯米样品的反应一致,红外光谱谱图比较灰块和糯米的分子结构均有相同的官能团,因此证实古代城砖灰块中确实含有类糯米成分。

可见,城墙中有糯米成分,但糯米不在砖里,糯米扮演的是“黏合剂中的黏合剂”,比纯粹用水混合的三合土灰浆强度更大、韧性更好,用糯米灰浆黏合的砖石建筑,结实耐久,坚固异常。

分析研究表明,古代砌筑砂浆是一种特殊的有机与无机合成材料。无机成分是碳酸钙,有机成分则是支链淀粉。支链淀粉来自于添加至砂浆中的糯米汤。此外,研究人员发现,砂浆中的支链淀粉起到了抑制剂的作用:一方面控制硫酸钙晶体的增长,另一方面生成紧密的微观结构,而后者应该是令这种有机与无机砂浆强度如此之大的原因。

糯米灰浆可能是世界上第一种使用有机和无机原料制成的复合砂浆,比纯石灰砂浆的强度更大、更具耐水性。这确实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体现。

但如果认为城墙中的糯米可以吃,则无疑是在“编故事”了。

加入糯米制成这种强度更大的黏合剂,本就是为了牢固,现代推土机都难以推倒这样的城墙,即使倒了,黏合剂用刀片去刮也刮不掉,而知乎答主却只用一句轻描淡写的“扒走”。

至于文中描述的沉淀黄泥的吃法,则更是谎言,因为糯米成分是在灰缝中,除非与熟石灰及石灰岩分离才能提取出来,现代技术尚且只是用射线衍射、扫描电镜、红外光谱等技术来分析灰浆成分。

“糯米做砖”是异想天开的故事,无论写得多么精彩,终究是假的。保证粮食养活众多人口,是“民以食为天”的中国社会的头等大事。在西昌老城区的古城墙修复中就采用了糯米灰浆,仅修复一段920米的城墙,就要用掉50吨糯米。如果像知乎文中所说“糯米和着黄泥做成砖”,那要消耗多少粮食?

其实,知乎上类似这种编故事的高赞回答很多,像这篇这样,利用人们朴素的民族情感来推动叙事,发挥煽情作用的也不少。作为一个供人们检索知识的问答平台,如何避免用煽情代替理性,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是值得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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