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中国冲击

哥特式建筑是建筑史上很重要的一段,也有很明显的特征,尽管常常有人把尖拱就当成哥特式,其实晚期罗曼式(Romanesque)也用尖拱。但是在哥特式的全盛时代(11-15世纪),并没有哥特式这个说法,是19世纪建筑史家为建筑分类而赋予的名字。中国冲击也一样,第一次中国冲击的时候,并没有这个说法。现在第二波来了,才开始有这个说法。

第一次中国冲击指中国加入WTO后,中国制造对欧美市场的冲击。2001年12月11日中国加入WTO的时候,中国的轻纺产品出口已经很有规模了。但加入WTO后,中国制造如风卷残云一般,将欧美剩余的轻纺制造一扫而空,并迅速扩大到轻机电、白色家电、ICT方面。如今,越南、印度、墨西哥在吃力地重走中国的路,但中国制造才是正主,其他都是中国制造的替代。在第一次中国冲击开始的时候,中国制造是欧美日制造的替代。

如今,欧美日民间对中国制造是奇怪的情节。一方面依然把这当作欧美日制造的替代,另一方面把这当作当下的“黄金标准”,越南制造、印度制造、墨西哥制造都拿来与中国制造作比较,需要在质量上可比和价格上胜出。当然,要在价格上胜出中国制造是很难的,那就只有用关税壁垒帮一把了。

第一次中国冲击使得中国以“世界工厂”的面目重新被欧美日所认识,但这也是全球化的时代,欧美日将自己因为利润不够高的夕阳产业主动向外转移,中国是最合适的接盘者。这本来是比较经济原则的体现,是双赢,但被欧美日看成“扶持中国”了。

夕阳产业也是产业,也提供就业,还是量大面广的草根就业。直接涉及的人口是一个方面,相关的衍生经济涉及的人口就大多了。如今“中国抢走了我们的工作”大多来自衍生经济人口,而不是直接的车衣厂、笔记本组装厂等“低端制造业”的下岗员工。

同理,在中国反制西方贸易战的时候,针对着下手的龙虾、白兰地、奶制品、农产品、猪肉等行业,不是相关国家的主力产业,从产值、出口值占国家产值、出口值的比例来说也不是大头,但这些“弱势人口”可真是一人一票,对这些国家的影响挺大。澳大利亚吃过苦头,现在乖巧多了,也不再唧唧歪歪“中国用贸易影响政治”了。本来把贸易武器化是“你们”开的头,回旋镖飞回来了,就别叫痛。

马克思主义包含完整的政治经济学,其中第一定理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欧美日不信马克思主义,中国人还曾经不信洋枪洋炮呢。

在第一次中国冲击中,中国从理论上潜力很大、实际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半野蛮国家”突然跃身为坐二望一,按GDP PPP计算已经决定性地超过了美国,这颠覆了欧美日的文化傲慢。文化傲慢还没有放弃,但“中国人的劣根性”已经没有市场了。

但是,第一次中国冲击在经济上除了“中国人有钱了”,基本上涉及的还是欧美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产业,弃之可惜是因为就业,食之无味是因为缺乏利润。资本主义由利润驱动,缺乏利润归根结底是因为缺乏竞争力,缺乏竞争力归根结底是因为欧美日并无三头六臂,并不长三只眼,在同一竞技场(包括生活水平、劳动生产率、全供应链成本等)上,打不过中国人。在中国人早出晚归的时候,欧美日在讲究生活情趣,那如何竞争呢?

很多人羡慕欧美日生活清闲还能脑满肠肥,殊不知坐吃山空的时候,只要不去看山,坐得还是很舒服的,吃得还是很香的。欧美日在经济发展上先行一步,存量比中国更多,这一点是没法否认的。大观园也不是一夜之间就“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

重要的是,在第一次中国冲击之后,欧美日突然发现,“我们原来没有天赋优势”。

但欧美日还是有制度自信和由此而来的科技自信,只是对来自中国的冲击敏感多了,不再敢后知后觉了。

然而,在第二次中国冲击中,欧美日惊恐地发现:“我们要落后了”。更重要的是,中国人在科技方面也开始领先,不仅欧美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产业中国人要通吃,欧美日视若祖传珍宝的科技高地,中国人也在迅速而且不可逆转地闯进来。

大航海开始于造船的发达。如今欧美的海岸曾遍布大小造船厂,建造从“泰坦尼克”号巨轮到敦刻尔克的游艇、布列塔尼的渔船和五大湖里大小船舶。在造船从欧美转移到日韩的时候,还只是“不是我们造不了,而是我们不愿造”;从日韩转移到中国的时候,已经是“我们想造也造不了”了。

汽车为美国安上轮子,开启了“美国世纪”。特斯拉甚至开启了电车的时代。但电车时代的主旋律是用中文唱颂的。美国对中国汽车高筑关税壁垒,欧洲已经被中国电车冲破堤防,现在试图加高加固堤防,但真正的小九九是迫使中国电车落户欧洲,帮欧洲重启汽车工业。

欧美日还在紧张地注视着芯片、AI、机器人这个关键的新高地。“先进制程芯片”之谜至今没有确凿的解答,中国光刻机到底走到哪里更是迷中之谜,在美国急切地寻找中国痛点的时候,中国玩起了深沉。与此同时,手机芯片还在源源不断地走上市场,并没有西方期望的产能瓶颈、DUV磨耗瓶颈,下一步将跳上哪一个台阶更是没人猜得透。

在机器人和自动化方面,中国从机器狗到送餐机器人遍地开花,自动化码头更是一骑绝尘。高端机器人方面还有短板,但大水涨上来了,诺亚的方舟在哪里?最后的干土地在哪里?

AI方面,谷歌前总裁埃里克·施密特几年前给美国政府的长篇报告里就指出,美国在算力、算法方面领先,中国在数据、应用方面领先。可巧,当今的AI还是超级刷题家的路线,要紧的是有海量的标准答案可刷,更要有海量的应用题可练手。今日中国制造业在世界上的占比只有战后美国制造业可比。那时美国通过海量的实践和人才资源,在科技和制造业各方面爆发式发展,如今中国不光有海量的实践和人才资源,还有AI小帮手。

中国在图像识别方面已经高度领先,这可算AI的初级应用,但是很多高级应用的“眼睛”。中国AI还不拘泥于“学术完美”,海底捞的全机器人餐厅叫好不叫座,那就加入人的因素,“带人情味的机器人化”更加美好。

DeepSeek一声惊雷,把美国“算法优势”的自信也打破了。更可怕的是DeepSeek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只是四野38军,还有39军、40军、41军、42军、43军等,都在着急打出关去,更有二野、三野的劲旅在跃跃欲试。

突然之间,美国的“芯片优势”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难怪英伟达股指大跌。

最重要的是,西方开始对深信不疑的制度优势产生怀疑。制度优势曾经使得西方确信中国人缺乏必要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只能抄西方的作业。所以西方以为把作业捂严实了,不让抄了,中国就抓瞎了。然而,乾坤倒转了,不仅中国人没有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的问题,西方还急着抄中国的作业了,“工业政策”就是西方抄歪的作业。

在西方朝野热衷于鼓吹“工业政策”的时候,实际上放弃了亚当·斯密以来西方立国之本。反倒是中国,紧紧抓住了亚当·斯密。当然,现在西方把工业政策看作中国成功经验的根本,这是完全彻底的误读。工业政策在中国曾经有一个更加为人熟知的名字:战略产业。

曾经有一个时候,各种“xx必须成为战略产业”的呼吁此伏彼起,但真正的中国经验是:长城是一砖一瓦开始的,只有真正战略的产业才能成为战略产业。什么都要战略产业的话,什么都成不了战略产业。

西方现在正是这个问题。全面去工业化后,需要从头打基础。很自然的冲动就是样样都作为战略产业。这事中国人早就争论过无数遍了,西方连抄答案都不会。

西方未必不明白中国的答案,只是中国的答案太辛苦,“臣妾受不了啊”。

那就接着坐吃山空呗,大观园还没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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