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辰、钟南山多年的呼吁实现了，涉及1亿患者

慢阻肺病的首诊主要在基层，将慢阻肺病纳入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有助于提升基层诊疗能力，推动患者双向转诊流程的完善和落实，建立全面、规范、科学的慢阻肺病防控体系。

撰文 | 田栋梁、汪航

“在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高血压、糖尿病两种慢性病患者健康服务基础上，加强呼吸道疾病防治，组织开展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下文简称慢阻肺病）患者健康服务。”今日（9月13日），国家卫健委官网发布《关于做好2024年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工作的通知》，正式将慢阻肺病纳入基本公共卫生服务。

至此，包括王辰院士、钟南山院士等一众呼吸病学界专家多年的呼吁终成现实。今后，慢阻肺病患者将拥有个人“健康档案”，可享受免费的追踪查访、常规检查等健康服务。

“非常高兴看到慢阻肺病被正式纳入国家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作为呼吸病学领域医务工作者，我深感振奋。”在“中国日报网”的报道中，钟南山院士难掩喜悦地说。

医生指导一位患者做肺功能检测/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被忽视的慢阻肺病

“我们国家有接近1亿慢阻肺病的人，平均每4个老年人，就有1个是慢阻肺病患者，加强慢阻肺病的健康管理和防治能力建设刻不容缓。”在今年全国两会之前，著名呼吸病学家钟南山院士通过视频给两会捎话，建议成立呼吸疾病全民防治的体系，早日将慢阻肺病纳入公共卫生服务项目进行管理。

国家呼吸医学中心主任、北京协和医学院校长王辰院士在今年两会上也提交了“关于将慢阻肺病患者健康管理纳入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的提案，而这已经是他第4次在全国政协会议上提交关于慢阻肺病的提案。

慢阻肺病的英文简写为COPD，过去呼吸病学界习惯用英文缩写，但王辰院士在多年前就明确反对。

他认为，慢阻肺病的公众知晓度已经很低了，老百姓很难听懂COPD是什么，更记不住，王辰院士提议，要规范这一疾病的中文名称和简称，并告诉人们这是一种与高血压、糖尿病一样高发、常见的慢性病。

与高血压、糖尿病相同的是，慢阻肺病也无法被治愈，需要长期管理，延缓疾病进程，避免急性发作。但现实是，高血压、糖尿病早已被纳入基本公共卫生服务体系，而呼吸学界为了让慢阻肺病纳入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长期奔走呼吁。

在同济大学附属上海市肺科医院肺功能室内，一名患者正在进行肺功能检查。图源/同济大学附属上海市肺科医院

在2018年发表的一项研究中，王辰院士团队揭示了我国慢阻肺病的流行情况：患者人数约1亿，是与高血压、糖尿病“等量齐观”的慢性疾病。其中40岁以上人群患病率是13.7%，60岁以上人群是27%。

全国人大代表、浙江嘉兴市第一医院内科主任张齐告诉“医学界”，真实的慢阻肺病患病人数可能更多。不过，即便有着庞大的患者群体，社会对慢阻肺病的认知依然严重不足。

数据显示，目前我国慢阻肺病的公众知晓率不足10%，仅有不足3%的慢阻肺病患者知晓自己患病，约10%的轻症慢阻患者被正确诊断，在轻症阶段得到有效干预的比例更低。

2020年，《中国全科医学》发表的《我国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社区管理现状与展望》做出了相关解释：目前我国慢阻肺病社区管理存在慢阻肺病的早期筛查率、诊断率低，相关医疗设备和药物不齐全，治疗不规范，社区医生诊疗水平欠佳等问题，社区慢阻肺病管理现状堪忧。

就拿诊断来说，慢阻肺病的主要诊断标准是肺功能，但肺功能的检测并不像量血压、测血糖那么简便易行，也无法普及到整个疾病人群。

“我们现在想推广的一个理念是，像量血压、测血糖一样便捷地做肺功能检查，只是没这么简单。现在的肺功能仪虽然已经有了一些便携的小型机器，但规范操作还是有一定的难度，距离真正在基层普及肺功能检测，我觉得还有一段路要走。”

张齐主任指出，当前我国部分基层医疗机构还没有肺功能仪，即便有肺功能仪，医生也可能不会操作。“其实配设备简单，但要培养出能做肺功能并且做出符合质控标准要求的医生，就没那么简单了。”

今年是浙江省推广慢阻肺病筛查项目的第三年，在基层医院推动项目的过程中，张齐主任发现，很多经过她们集中培训并且考核合格的医生，回去后做的肺功能检测依然存在不合格的情况。

“因为肺功能检测是有难度的，不是买个机器就行，现在测血压是真的简单了，胳膊伸进去按一下按钮，一会结果就出来了，未来我们也希望能让病人吹一口气结果就自动出来，但目前为止还达不到这个程度。”

张齐主任指导基层医生做肺功能筛查/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纳入基本公卫项目后，意味着什么？

我国慢阻肺病基层防治工作有一个重要项目叫“幸福呼吸”，这个项目的名称揭示了慢阻肺病患者的痛苦生存状态——正常的呼吸对慢阻肺病患者就是一种幸福。

“重度的慢阻肺病患者在安静的时候，呼吸就好比正常人刚跑完步时的状态，人不会一天到晚跑步，但慢阻肺病患者一天到晚都要呼吸，几乎全身心都投入在了呼吸上，你说这个人会有多痛苦？”张齐主任说。

王辰院士也曾描述过慢阻肺病后期患者的状态：患者不但会呼吸衰竭，还可能引发心力衰竭，产生强烈濒死感，比疼痛更加难受。

因此，对慢阻肺病患者来说，早发现、早治疗、长期规范管理非常重要。张齐主任有一个理想，就是让慢阻肺病患者都能在无症状时，通过筛查的方式发现，“这是最好的，可以让患者的肺功能长期维持在较好的状态下。”

但事实却与这个理想相距甚远，张齐主任门诊上大量的慢阻肺病患者都是有了明显的症状后才来看病，对此她也深感无奈，“我一直说，我们的患者看病都是症状驱动的，不是筛查出来，慢阻肺病一旦出现症状，说明肺功能已经到了部分失代偿的程度了，已经有些晚了。”

张齐主任在义诊/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这正是中国呼吸病学界专家反复呼吁把慢阻肺病纳入公共卫生服务项目的主要原因。纳入之后，不但可以在基层建立起有效的筛查防治体系，筛查出的慢阻肺病患者在长期规范管理之下，也能避免慢阻肺病急性加重。

“作为一种慢性病，慢阻肺病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会急性加重，每一次急性加重都会让患者的肺功能变得更差。”张齐主任说，“慢阻肺病患者一次急性加重的住院费用，平均是1万元到1.2万元，如果需要上呼吸机医疗费用会更高，如果控制不好，频繁急性加重，医疗成本更高。”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呼吸和危重症医学科的王子恺、莫佳丽等在《北京大学学报（医学版）》上发表的《2013—2020北京市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加重女性住院患者的流行病学和住院费用分析》一文中指出，需要入住重症监护病房的急性加重慢阻肺病患者的住院病死率为11.5%-27.2%，近20%的患者在出院后30天内再次入院，约25%和65%的患者在出院1年和5年内死亡。

这篇文章最后得出结论：为了减少女性慢阻肺病急性加重的发生并降低医疗负担，应加强该疾病的规范化诊治，优化医疗资源配置，提高患者的治疗效果和生活质量。

张齐指出，慢阻肺病的首诊主要在基层，将慢阻肺病纳入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有助于提升基层诊疗能力，推动患者双向转诊流程的完善和落实，建立全面、规范、科学的慢阻肺病防控体系。

随着慢阻肺病正式进入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这些目标将有望实现。一方面，基层医疗机构会配备肺功能仪，对医生进行系统培训，逐步具有诊断和管理慢阻肺病患者的能力，实现慢阻肺病患者的长期规范管理。另一方面，追踪查访、常规检查等项目均免费，慢阻肺病患者的依从性也将提高。

“社区医院、乡镇卫生院等基层医疗机构是慢阻肺病防治的第一阵线，慢阻肺病被纳入国家基本公卫，基层医疗服务能力得到增强，优质医疗资源进一步下沉基层，老百姓能在家门口享受更方便、高效和规范的医疗服务。我也呼吁各界共同关注慢阻肺病，提高疾病认知、做好规范诊疗。”钟南山院士说。

参考文献：

1.Wang C, et al. Prevalence and risk factors of chronic obstructive pulmonary disease in China (the China Pulmonary Health [CPH] study): a national cross-sectional study. Lancet. 2018 Apr 28;391(10131):1706-1717.

2.王子恺,莫佳丽,张蒙,廖纪萍等.2013—2020年北京市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加重女性住院患者的流行病学和住院费用分析[J].北京大学学报. 医学版,2023(06):1074-1081.

3.陈明敏，叶康丽，徐志杰，等．我国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社区管理现状与展望［J］．中国全科医学，2020，23（3）：251-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