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佛教是怎样在吐蕃击败汉地佛教的
自公元629年松赞干布即位后起,统一邻近诸邦,建立部落大联盟的吐蕃王朝,到公元841年朗达玛被杀,吐蕃王朝崩溃为止,其间共传十一位赞普,统治约二百余年,称此一时期为吐蕃王朝时期。
一,松赞干布统一西藏,迎娶文成公主
松赞干布的父亲朗日松赞在位的时候,他所征服纳入治下的达被、工布、娘希等地区,由于尚未建立赞普的坚固的统治势力,致使原来的奴隶们互结恶缘,相互侵袭,远离悉补野的象雄和牦牛苏毗等一些小邦或部落联盟以前只承诺为所属臣民,实际上未作悉补野的臣民,一旦有机会他们立即反叛。同时,从外部发起大规模的反叛活动之时,祖父时的一部旧臣也蠢蠢欲动,出现反叛的迹象。甚至一些心怀巨侧的内侍与敌人联系,向朗日松赞进毒食,朗日松赞遇害。这时,年满13岁的王子松赞干布,被娘芒波杰尚囊、噶尔芒相松囊等大臣拥立为赞普,坐上了王位。
松赞干布是一个非常强悍的君王,他在困难和危险面前,他没有退怯,反而表现治乱的才干。《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记载:“王子松赞幼年亲政,先对进毒为首者断然尽行斩灭,令其绝嗣。之后,再次征服了吐蕃东北部的苏毗国。再后来,松赞干布亲自出巡北道,未用一兵一卒,迫使北面的汉人和吐谷浑人朝贡纳税,从此将吐谷浑纳入治下。松赞干布在先人兼并部落的基础上,终于统一了吐蕃,逐渐强大起来。
松赞干布为了保持全境安定,他与众臣商议,将首都迁至伍茹下部(今拉萨河下游)。
松赞干布执政期间,还命令大臣参照印度文字,创造了至今藏族仍在使用的藏文,随后建立的吐蕃社会的管理体制和法律。松赞干布在二十三、四岁时,迎娶了尼泊尔的赤尊公主,赤尊公主的嫁妆里面,有一尊本师释迦牟尼佛八岁时候的等身佛像。随后,松赞干布又迎娶唐朝宗室的公主——文成公主入藏。文成公主出嫁时,带来了一尊十二岁时的释迦牟尼佛的等身像,还随身带来了许多有关天文历法五行经典、医方百种和各种工艺书籍。松赞干布为了放置佛像,修建大昭寺、小昭寺。这是有关西藏出现“表象佛教”(具有佛教的一些形式)的最早的文字记载。松赞干布对佛教抱有支持的态度,他甚至派宰相突密桑波等十九人,假道尼泊尔远赴印度那澜陀寺学习。
松赞干布统一西藏以后,在西藏推广佛教,为的是统一意识形态,巩固王权。这自然遭到信受苯教的异己大臣、贵族,以及被征服的部落首领的强烈反对。松赞干布的父亲朗日松赞就是被叛乱分子毒死的,乃至松赞干布的许多亲属都背判了他。所以,不难想象,在松赞干布刚刚统一西藏的数年时间,这些异己大臣、贵族,以及被征服的部落首领,会借助苯教和佛教的冲突,大作文章。因此,据《唐书》及《敦煌本历史》的记载:松赞干布在34岁的时候,就死了。关于松赞干布的死因,《白史》所载的苯教典籍《降玛》中说:松赞干布因憎恨苯教,故他只能活到36岁。这不就是暗示他的死是由苯教徒施法谋害的吗。
二,藏王赤松德赞大力推广密教,排斥汉传佛教
松赞干布以后经历——芒松芒赞、都松芒布吉二王,王位传到赤德祖赞这一代,藏王赤德祖赞,娶江摩•赤尊为妃,生子名叫江察拉温,赤德祖赞遣使臣,携带聘礼,前往唐都,向唐中宗李显求亲,李显遂答应将女儿金城公主嫁给江察拉温。唐中宗景龙元年710在迎娶金城公主来藏的期间,王子江察拉温被仇人刺死,金城公主遂嫁给赤德祖赞。742年,赤德祖赞与金城公主生子——赤松德赞。公元754年,赤德祖赞驾临羊卓扎蔡,被大臣巴吉桑东赞与朗弥素二人所杀。
赤德祖赞死后, 13岁的赤松德赞就即位了。由于赤松德赞很年轻,按照当时的吐蕃制度,王子幼时,多由舅家出来代为辅政,称为向伦(舅相),权力很大。因此虽然赤松德赞已经即位,但是,政权其实是由其母舅春巴吉(称为“马向”),代摄政务。
松赞干布时期,佛教开始在吐蕃传播。经过芒松芒赞、都松芒波吉两代,到了赤德祖赞时期,佛教虽然有所发展。但是,原始苯教在吐蕃人们的心里根深蒂固,多数人对佛教持有排斥态度。代摄政务的马向,权力很大,马向借口社会上出现的不详之兆,皆由信奉佛教所致。于是,马向就下令,只准人信苯教,不准信佛教,违者财产充公,流放远方,开始毁灭佛教。赤松德赞执政以后,利用佛教残余的一些势力,剪除了马向,同时宣布废除前颁禁佛命令。
在赤松德赞打击异己势力的当年,出现了一些自然灾祸,在民间造成了骚乱。一些大臣以及所属的百姓,都认为是因为倡兴佛教,而遭到鬼神的报应。赤松德赞为了降服这些鬼神,同时为了彻底的打击苯教,于是,从印度迎请了密教的大师寂护来到了西藏。寂护观察了当时的西藏的形势以后,对赤松德赞说:“王之历代先王,虽修建寺庙,塑造佛像,但是没能降服藏地的邪恶鬼神,因此先要以猛烈的咒术,降服鬼神。”由于寂护的法术有限,所以寂护向赤松德赞推荐了自己的妹夫——莲花生,建议赤松德赞迎请莲花生进藏。
莲花生出生于印度西北部的乌仗那。乌仗那,是现在巴基斯坦西部的卡普利斯坦。莲花生就是那里的一位王侯“英迪布拉”的儿子。莲花生年长以后,与寂护的妹妹曼达娜娃结了婚。莲花生曾经在当时印度的密教续部的中心地——萨护罗修学,作为密教学者,活跃于那烂陀等地。莲花生应邀入藏后,与寂护合作,沉重的打击了苯教势力。莲花生以咒术,驱动密教里面的护法鬼神,降服了苯教的鬼神。据说所降伏的鬼神共有八部:瘟神、山神、地神、本土神、游神、龙神、独脚鬼、作崇鬼等,均系苯教所崇奉的神祇。莲花生以密咒降服了苯教的鬼神以后,又为赤松德赞,修建了桑耶寺。接着,赤松德赞又从印度请来说一切有部的十二名僧人,并由他们协助寂护剃度了七名藏人出家。这是西藏人出家受戒的开始。
莲花生则向藏王以及几个藏族僧人讲授密教的秘义,以《空行母火焰炽盛咒》等密教续部的经典为讲义,还翻译各种密教典籍,竭尽全力在西藏传播密教。此时参与翻译经典有寂护、无垢友、佛密、静藏、清净狮子等人,在大量翻译密宗的经典以外,也翻译了一些显教的经典。印度的密宗,在西藏由于得到赤松德赞王的大力支持,于是密教在西藏得以迅猛的发展。
由于苯教的势力仍然很大,莲花生等密教的祖师,为了防止苯教卷土重来,再破坏密教,于是将密教的经典密续及修持方法,藏在一些密封的箱子内,分别埋在山岩里面,希望后代的人能够挖掘出来,再加以研习,这就是西藏密教所谓的“伏藏”。关于莲花生上师何时离开西藏的,布顿仁波切所著的《布顿佛教史》只是记载:由于大臣们拨弄是非,后来赤松德赞送莲花生返回印度。莲花生走后,寂护继续留在西藏,后来因被马踢伤头部,死于西藏。
莲花生画像
三,莲花戒上师和摩诃衍和尚辩法,汉传佛教被驱逐出西藏
在赤松德赞在位末期,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这就是来自唐朝的禅师摩诃衍和尚(又名“大乘和尚”),和密教的上师莲花戒(和莲花生不是同一个人)辩论,摩诃衍和尚在辩论失败以后,被赤松德赞驱逐出西藏的事件。
详细的谈谈这次辩法的经过,据《布顿佛教史》记载:
1,辩法的过程。
赤松德赞末期的唐朝,正是禅宗大行其道的时候。所以,来自汉地的摩诃衍和尚在西藏,也是提倡禅宗的顿悟成佛法门。寂护死后,摩诃衍和尚的影响日渐扩大。据《布顿佛教史》记载:摩诃衍和尚主张:仅仅是以身语作善法行,是不能成佛的。当住于一无所作中而成佛。当时西藏的人们大都乐于随摩诃衍和尚修学,只有伯央和坝惹达那等少数人仍坚持寂护的观点。因此发生了两种见行不同的争论。当赤松德赞大王下令支持印度密教的教学,命令臣民要学习寂护的法时候,随赤和尚修学的人们被激怒了,他们手持利刃,扬言要把凡不随摩诃衍和尚修学的人全部杀掉。于是赤松德赞要求密教的上师和摩诃衍和尚来辩论,并且,失败的一方必须永远离开西藏。
赤松德赞在组织辩论的同时,暗中派使者去尼泊尔请来了寂护的学生莲花戒、益西旺波。后来,在桑耶寺菩提洲设台辨论,赤松德赞王居辨台中间,摩诃衍和尚和弟子厥玛玛等人坐在右侧,莲花戒、益西旺波、伯央等人坐在左侧。辩论开始,摩诃衍和尚先陈述他的观点:“万法都是分别心所造,作善不善业,其结果不外乎往善趣和恶趣二途,仍未解脱生死轮回,而且是成佛的障碍。譬如黑白两云,任何一种云都是障蔽天空的,须都不作意,由任何也不思想而完全解脱生死轮回。任何也不作意、不加分别、不去观察,即是‘无缘’,这与一时顿入十地无异。”又说:“修十度的十行法,是佛为下根人宣说的法门。”莲花戒论师辩论道:“如你所说任何也不思想,即是舍离了‘妙观察智’,这样也就舍离了出世的智慧。如果仅作‘无想念’,那么昏倒或失去知觉的时候,也就应成为证得了‘无分别’的出世智慧。最后,辩论以摩诃衍和尚失败而告终。据说辩论结束以后,摩诃衍和尚的弟子,非常地难过。厥玛玛甚至还因为辩论失败而心生忧恼,用石块捶击自身而死。
2,摩诃衍和尚辩论失利的原因。
从辩论的内容上来看,这一次辩论失利的直接原因,是因为摩诃衍和尚,没有开悟的证量,完全曲解了禅宗的“无住生心”的涵义,再加上不懂因明学(逻辑学),所以导致了辩论的失败。
禅宗之无分别心,是说真如心从来和六尘万法不相应,真如心从来不分别六尘万法。能分别万法的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的妄心。真如心和六识的妄心同时存在,和合运作,摩诃衍和尚,误会真如心和妄心的关系,想要刻意地保持妄心不去分别,以为如此,妄心就变成真心了,所以他才会写出《禅定睡眠论》这样误会禅宗的论著。摩诃衍和尚辩论失利的原因,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如果从更加深层次的原因来看,摩诃衍和尚的失败,是有其必然性的。原因如下:
(1)西藏吐蕃王朝和印度、唐朝的关系亲疏不同。
西藏吐蕃王朝和唐王朝之间,一直相互用兵。例如:在松赞干布向唐王朝求亲的时候,松赞干布为了迫使唐太宗李世民答应,还率领20万大军,攻打松州,唐太宗派吏部尚书侯君集率兵与之作战,双方打了一年多,最后唐太宗被迫妥协,将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
在松赞干布死后,据元朝人贡噶多吉的《红史》所说,他的孙子芒松芒赞继承王位的时候,唐王朝抓住时机,攻打吐蕃,据说一直打到布达拉宫,后来还是“秽积金刚神,变化神兵,出而应战”,唐兵才逃跑。不过唐朝的史书对这次战争没有任何记载,这次战争是否真的存在,问题很大。可以肯定的是,在赤松德赞统治时期,唐王朝和吐蕃在边境,经常有战事发生,乃至在唐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十月,吐蕃以二十万大军攻陷长安,唐代宗被迫逃往陕州(《旧唐书·代宗纪》)。在唐王朝和吐蕃之间,常常兵戎相见。与此相反,藏、印关系则是一种和睦友好的气氛,互相交换佛教僧侣和留学生,逐渐发展成了一种和平的、文化上的交往关系。
赤松德赞支持密教的目的,本来就是想利用密教来打击崇信苯教的异己势力。因此,在唐王朝和吐蕃经常发生战争、唐王朝对吐蕃具有很大的威胁这一时代的大背景下,赤松德赞是绝对不可能让“对手”唐王朝的佛教文化来同化自己的民族的。
在汉传佛教禅宗的顿悟成佛的教义,受到了藏民的热烈欢迎,显然这种苗头,使得赤松德赞感到不安,赤松德赞从一开始就具有对摩诃衍和尚所传的汉传佛教进行抑压的意图,因此才公开下令尊崇印度密教。同时,赤松德赞秘密邀请印度的莲花戒、伯央等人,被摩诃衍和尚发觉了,为了与之对抗,摩诃衍和尚写了《禅定睡眠论》。
所以,从赤松德赞大王的立场上,就已经站在了印度密教的一边,胜负已经不能左右赤松德赞大王的选择。赤松德赞所考虑的是,摩诃衍和尚在西藏的影响已经很大了,如果直接加以驱逐,势必造成激烈的冲突,因此他需要一个借口,当摩诃衍和尚辩论失败以后,正好为赤松德赞提供了这样的一个借口,于是,代表汉传佛教的摩诃衍和尚,就顺理成章地被驱逐出西藏。
抗击吐蕃军的唐朝名将郭子仪
(2)汉传佛教(显教),在西藏的基础薄弱。
文成公主入藏以后,唐王朝和吐蕃的关系有所缓和,唐王朝因此在西藏获得了一条通往印度的道路,有不少唐朝僧人都是经西藏到印度去的。义净的《大唐求法西域高僧传》中记载的去天竺的僧人中,从陆路去印度的有二十三名,其中八名就是取道吐蕃去印度的。但是,在这些僧人中,却没有专门滞留在西藏,从事布教活动。根据上面的叙述,如果把文成公主入藏看作是吐蕃与佛教的初次相逢,那么,在佛教最早传入西藏的时代,形成西藏佛教的要素中,可以认为汉传佛教所起的作用甚小,而印度佛教才是它形成的重要因素。再加上佛教本来是产生于印度的宗教,西藏密教又是以末期的印度密教为基础形成的,在文化上就有一股崇尚印度超过祟尚中国的倾向。而且在赤松德赞时期,就从印度、尼泊尔等地聘请了不少僧侣入藏,以莲花生、寂护、莲花戒为首,有无垢友、觉密、法称、胜友、施戒、净狮子等多人,而与之相对的中国僧人,只不过是摩诃衍和尚以及在论法时出现的厥玛玛两人。以赤松德赞为首的西藏上层人士一直都尊信莲花生、寂护等印度僧人,这些僧人都是当时在印度的名气很大,因此从骨子里面,赤松德赞、以及西藏的密教上师,就有了轻视汉传佛教的基础。
(3)唐王朝对此次显密大辩论完全没有重视,或者可能根本就一无所知。
关于这次法论的记载,不见于以新、旧《唐书》为首的汉文史书,只在藏文史书中有记载。当时的唐王朝,没有派遣国内的代表去吐蕃参加法论,只以当时在吐蕃的摩诃衍和尚作为唐朝方面的代表参加这场辩论。这说明,唐朝方面根本就不重视这次辩论,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这场辩论的存在,或者即使知道,也没有重视,更没有把这次法论看作是汉传佛教与印度密教的正式论争,所以也没把它作为历史事实传之后世。
相反,从出场的阵容上来看,赤松德赞从尼泊尔请来了莲花戒、益西旺波等密教上师,显然印度、以及赤松德赞方面,是有精心的准备的。关于这次法论的结果,在《布顿佛教史》记载:密教作为西藏的国教地位被确立下来,同时禁止摩诃衍和尚所传的禅宗的顿悟法门,遣送摩诃衍和尚回汉地,并搜集了摩诃衍和尚的著作窑藏起来。后来,信受摩诃衍和尚的藏族禅宗弟子行刺莲花戒上师,莲花戒上师因为睾丸被捏碎而死,益西旺波也由于惊吓过度而死。
3,法辩对西藏佛教产生的深远影响
吐蕃时期,在松赞干布统治下,文成公主入藏前后,自唐朝僧人玄照入藏以来,有许多中国僧人来到西藏。藏汉之间在佛教方面进行了种种交往。客观的说,显教和密教,在西藏都得到了初步发展。可是,自从这次法论以后,汉地僧人基本上被赶出西藏。以摩诃衍和尚为代表的当时的汉传佛教势力几乎在西藏完全消失。相反,莲花戒等人所代表的印度密教却在西藏获得了绝对的优势,西藏佛教已经完全向印度密教倾斜。西藏完全成为密教“一统江湖”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