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鼬妈妈被车撞死了,我只能把它放到孩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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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鼬为什么望着道路中间?它们的命运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人类世下野生动物的处境 ©大猫

7月底的北京,热,实在是太热了。

前一天的晚上明明下了一场阵雨,却没有带来什么凉爽,白天35℃的高温,蒸腾起地表那点可怜的雨水,把热升级成了闷热。

天气预报说有一个超级台风正在路上,届时将会带来狂风暴雨,这意味着野外工作的窗口期其实就只剩下这两天,所以热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北京的山,用当地人的说法,顶上都是石牙子,石头上盖着土,土上长着植被,由于才下过雨,每一块石头都似在渗水,但那水却怎么也落不到地面,只流到岩石的一半就逐渐干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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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热天上山的猫盟成员和志愿者们 ©心悦

焦渴的山和动物的悲剧

进一步深入山里,才愈发认识到旱情的严峻,河道干涸,河底苍白的乱石的缝隙里长出了半米高的杂草,诉说着旱情的持久。最终只在山影下的一个沟渠里才找见一条巴掌宽的溪流,流水清冽,泼在脸上有井拔凉水的感觉,水里只有有龙虱、水黾、沟虾,没有鱼、没有蝌蚪,充满着随时会再次干涸的紧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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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遇到一只蛙 ©心悦

几乎听不见鸟鸣,只偶尔听见几声乌鸦、山雀的鸣唱,蝉鸣蛮横地覆盖着一切。这里的知了的叫声和南方的不同,几短一长的振翅声响彻山谷,而且它们横冲直撞,好几次差点扑到我脸上,草丛里的蚂蚁们围着一只蝉的半副残躯努力工作着,我猜很多鸟类以及刺猬这样的小兽也会共享这季节限定的饕餮盛宴,这里能躲过正在人类世界兴起的吃知了猴的热潮,实属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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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蝉 ©大猫

山林里动物的痕迹极少,于是放相机的抉择变得艰难,需要找到理论上动物的必经之路,沟掌、梁头之类的地方会成为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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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上安置相机 ©大猫

刚刚爬升几步,便体会什么叫做汗如雨下,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片刻不停地渗出汗水,衣服很快就湿透了,但湿热的空气却拒绝将它烤干,于是只好由着这些织物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完全不用担心失温,因为根本没有风,与此同时,无处不在的太阳烘烤着一切,它虽然晒不干衣服,却能把露出的皮肤晒得又红又痒。

终于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些兽类的痕迹,有貉留下的粪便,还有豹猫的粪便,但是本该是华北山地里常见的狍、野猪、赤狐等动物的痕迹却一个也没有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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貉子和豹猫的粪便 ©大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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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我们在十三陵林场安置的红外相机拍摄到的豹猫 ©猫盟 

我们遇见村口一位大娘,询问山上的路怎么走,顺便问了问山里有什么动物。

“这山人上不去,上面都是柴火,没有路了。”

“我看您家养鸡了,有没有山狸子来偷鸡啊?”

“过去有让咬死过,后来下药下夹子了,最近没有了。”

(当地人管灌丛叫柴火,管豹猫叫山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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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条是华北山上常见的灌木植物 ©李琦

回去的路上,一只黄鼬的尸体横在右侧车道的正中间,左侧道路旁的灌丛里,不时探出两只小黄鼬的脑袋,它们不断地在路沿和草丛间跳上跳下,进退踟蹰。死去的应该是它们的妈妈,它们大概还不明白妈妈已经永远地离开它们了,只是奇怪妈妈为什么躺着不动了,焦急地想要回到妈妈身边。

这画面太让人揪心了,两个小家伙不断地试图穿越马路,却不断地被急驶而过的车轮逼退,有一次我看见大货车的车轮就擦着它的爪尖飞驰而过,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两只幼崽也定会命丧车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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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小黄鼬望着马路 ©大猫

未来仍然渺茫

从那时起,一个问题便长久地占据着我的大脑:我们到底能保护什么呢?

北京一年比一年热,而这不是孤例,全球的极端气候事件都在增多,明明所有人都在受到威胁,为什么生态保护工作仍然要为经济发展让步呢?

刚刚结束的年中会议上,对猫盟各个项目地的下一步工作进行了梳理与规划。西北组计划给张掖项目地的野生动物安装补水点,以期改善一点它们栖息地的条件(《雪中送炭,不如荒漠送补水站?》),但对于当地栖息地影响巨大的新能源工程,我们目前其实真的做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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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水池边的家骆驼 ©心悦

有一天我在北京“独守空房”,因为室友李琦在办公室通宵赶云南的报告,计划推进一些云豹栖息地修复的行动,但这些行动却并不是指向当地最为严峻的保护问题——打猎的,不是不想解决,是以目前的人力没办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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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猫和心悦在云南调查 ©大猫

8月,带豹回家特展在国家动物博物馆开展,与过往成绩同在的,是更加严峻的保护现实,和顺拥有相对稳定的豹种群,但我们却越发感觉到与其他的栖息地版块连通的艰难;位于山西-河北交界处的,对于带豹回家至关重要的那片栖息地,至今也只记录到零星的豹个体,而那里在建的太行一号旅游公路,正以“日行千里”的速度在山梁上延伸。

我深知,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保护是一个个的跬步积成的远行,并不是有希望再去保护,是有需要就该有保护行动。也并不存在准备万全的行动时机,往往是盘一盘现在能做到什么,就得开始行动了,因为没有时间给你等待,你珍视的荒野很快就会消逝的,也因为只有在行动中,才有可能找到那个足以引起改变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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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密云的山上寻找安相机的位置 ©李琦

就像我们酷暑之下在北京跑调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这场悲剧。

最终,我们在一个短暂的车流空隙里下车把黄鼬妈妈的尸体移到了小黄鼬所在的灌丛里,它们看见人类便本能地藏起来了,我们便拉开距离又观察了一会儿,再也没有见到它们的身影。

至少,它们不会再跑上马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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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鼬的悲剧不是唯一的 ©大猫

我们只能做到这么多了,走吧。”

我还想再给悲伤留一点时间,不过也对,走吧,前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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