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市场上找到482只云豹

2015年，一项针对全球云豹交易的研究，整理了《华盛顿公约》记录在案的316份云豹交易记录。其中数量最大的一项是韩国出口到日本，100只活云豹。

这个记录实在匪夷所思。云豹的人工繁殖技术还很不成熟，野外云豹的密度每100平方千米5只已经算多的了，野外活捉这么多也不容易。这些云豹的真正来源是个谜，最古怪的是这桩交易还是合法的。论文作者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猜测这是记录错误，或者把非法进口云豹洗白的途径。

猫盟在墨脱拍摄的云豹 ©猫盟

虽然整个事件颇为“抽象”，但它至少反映了一件事。云豹是我们了解最少的大猫，人类对它们种群所遭受的威胁，仅能看到海面上的冰山一角，但这足以让我们对这两个物种（大陆云豹Neofelis nebulosa和巽他云豹Neofelis diardi）的处境忧心忡忡。

刚过去的8月4日是国际云豹日，在今天的这篇文章里，我会收集云豹和野生动物盗猎的各方面信息，尽力拼凑出一幅比较完整的画面，不仅展示云豹的处境，也展示其背后整个生态系统面临的危机。

482只云豹在集市上出售

盗猎是云豹面临的主要威胁之一。最主要的目的是获取美丽的皮毛，此外云豹骨头是传统药材（有时作为虎骨的替代品），肉会被吃掉，活云豹会作为“观赏动物”贩卖。

根据2015年《生物保护》（Biological Conservation）上发表的一篇论文，研究者在1991到2014年间，调查了中缅边境的勐拉（Mong La）和泰缅边境的大其力（Tachilek）买卖野生猫科动物的情况，其中出现最多的就是云豹，研究人员记录下来的皮草、头骨等身体部分，相当于482只云豹，光头骨就有93个。云豹是缅甸最高级别的保护动物，但两地都没有任何官方力量针对非法野生动物贸易执法。虎皮、虎骨（虎也是最高级别保护）等非法商品都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出售。

缅甸非法贩卖的猫科动物。左上，大其力的市场，左下，大其力出售的豹猫，右上，勐拉的市场，右下，勐拉的市场上公然摆放着虎皮，写着“虎骨酒”的缸里有两具虎骨架 图片来源：Vincent Nijman & Chris R. Shepherd / Biological Conservation (2014)

值得一提的是，勐拉的野生动物贩卖几乎完全针对中国市场，当地使用中文和人民币都很普遍，在研究期间，贩卖野生动物的店铺从6家暴增到21家。2000到2001年间，云南海关罚没了40份非法云豹制品，其中来自缅甸的有37份。这些云豹的来源不明，我们只能模糊地推测，云豹在遭受严重的盗猎。

邻国的云豹面临危机，也将危及我国的种群。在我国现存的云豹栖息地里，藏东南的墨脱，滇西的贡山和盈江，滇南的勐腊，都与境外的栖息地相连，而且外国的连续栖息地面积（40多万平方千米）远比我国（4万多平方千米）的大。相比境外，中国的森林破坏和盗猎得到了相对有效的控制，但如果境外的云豹被猎杀殆尽，中国就要失去外国扩散动物的“输血”，这对种群的恢复很重要（东北虎就是很好的例子）。

抖音上明目张胆地出现从缅甸走私的非法猫科残骸

陷阱圈套与空森林

东南亚被称为“物种灭绝中心”，是地球上野生动物种群破坏最严重的区域之一。威胁当地动物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盗猎野生动物供应市场。

东南亚最主要的盗猎方式，也是我们保护工作者的“心腹大患”：圈套陷阱。陷阱的制作成本极低，金属和尼龙等材料制作的陷阱使用期极长，而且无差别杀害所有足够大的动物。近年来东南亚城市对于野味和其他野生动物制品的需求暴涨，与此同时，圈套陷阱的生产和销售达到了工业化规模。在柬埔寨东部生态平原区（Eastern Plains Landscape），2010至2020年陷阱的量暴涨了近百倍，与此同时，爪哇野牛的数量下降了72%。

东南亚被陷阱杀死的动物。左上顺时针顺序依次是红豺、马来熊、亚洲象、虎。图片来源：Thomas NE Gray et al. / The Ecological Citizen (2021)

东南亚五个国家在2005到2019年间，巡护人员查获了37万个陷阱，这些肯定只是冰山一角。巡护的人力有限，藏匿在丛林里的圈套也难以发觉。2011年，在柬埔寨的Keo Seima 野生动物保护区，研究人员进行过模拟搜寻陷阱的实验，由当地猎人布置假陷阱，结果在混交林中，受试者只能找到约20%的假陷阱。

更有甚者，因为陷阱很便宜，丢了也不肉疼，猎人其实并不怎么关心陷阱是否回收。在津巴布韦的调查显示，60%被陷阱抓住的动物都留在原地烂掉了。即使野生动物的种群已经稀少到没有“经济价值”，“阴魂不散”留在森林里的陷阱，仍然会阻碍野生动物种群恢复。

老豹子队员在山林里发现的狍子骷髅，旁边就是被猎人遗忘的铁夹子 ©猫盟

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东南亚法律对盗猎的判定存在许多不足。根据2021年发表的报告，东南亚只有一国（马来西亚）的法律明确定义了“陷阱”，只有两国（马来西亚和泰国）明确禁止了在保护区使用陷阱，没有一国针对“在保护区拥有制作陷阱的材料”做出明确规定，而钢丝、电线等普通东西都能很容易地做成圈套。

除去直接的猎杀，对其他动物的猎捕也会危及云豹的生存。2020年发表的一项研究，调查了泰国Khlong Saeng-Khao Sok Forest Complex的云豹密度。当地有四个国家公园和三个野生动物保护区，毫不奇怪，保护区核心区的保护状况要比边缘区好。核心区的云豹密度比边缘区高出62%。当地盗猎主要针对食草动物，导致云豹的猎物，尤其是麂子（泰国常当成野味）数量大减，影响到了云豹种群。

2021年柬埔寨，被圈套抓住的云豹 图片来源：N. Marx / Wildlife Alliance

不过，虽然有盗猎影响，当地的云豹密度还算是高的。这可能是因为“山中无老虎，云豹称大王”。在有其他大型食肉兽如老虎的地方，云豹的密度会下降，行动也会更隐秘，不易被红外相机拍到。而云豹已是这里仅存的大型食肉兽。研究发表时，当地已有19年没见过虎和豺，而最近的豹出现记录是2014年，当然，盗猎难辞其咎。

再看得远些……

如果我们把视线拉远到全球的范围，就会发现云豹的危机只是管中窥豹所见的一斑。

2019年发表在《公共科学图书馆：生物》（PLoS biology）的一篇论文，计算了狩猎对热带兽类的威胁：全球热带兽类的丰度已经下降了13%，其中大于20公斤的兽类更是下降了40%，这与人类捕猎的选择性是分不开的。大型动物不仅引人注目，也对生态系统具有巨大影响力。例如食肉动物自上而下地影响整个食物金字塔，称为营养级联效应。而大型食草动物传播种子和啃食植物，会影响到森林储存碳的能力。

根据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的资料，有301种兽类的主要威胁是人类的猎杀，其中285种被当成野味，67种用于传统药材。《保护快报》（Conservation Letters）上发表的一篇论文，甚至毫不客气地写道“人类在把世界上的大型动物吃到灭绝”（we are in the process of eating the world's megafauna to extinction）。

因陷阱受伤的非洲金猫，上图来自加蓬，折断了一条腿，下图来自乌干达，被铁丝在腰间勒了一圈伤痕。图片来源：Laila Bahaa-El-Din et al. / Mammal Review (2015)

没有云豹，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人类对云豹的了解已很有限，全球范围内大型动物遭受猎杀，对包括人类在内的整个生态系统，会造成怎样的多米诺效应，就更加难测了。我只能用张爱玲的一句话，作为这篇文章的结尾：

“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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