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死侍与金刚狼》的主创没有“放飞自我”

谈一谈个人的看法。

在凯文费奇的口中，《死侍3》对漫威宇宙具有重大的意义，会成为推动多元宇宙概念进一步细化地融入全局架构，引出多位下阶段中重要角色和设定，由此将电影宇宙引导进下一阶段的重要作品。事实上，这种“意义”或许还有着更潜藏的层面，即将死侍正式引入电影宇宙的“商业化”诉求。毕竟，在其他个人系列纷纷败走麦城、口碑滑坡的情况下，《死侍》系列已经成为了几乎硕果仅存的“优良口碑之作”，同时兼具了角色的高人气，在热度上具有挽救漫威电影宇宙的可能性。

而从客观上讲，《死侍》也确实具备对接多元宇宙的客观条件。在上一部的结尾，作品就用彩蛋的形式，在有意无意之间埋下了“伏笔”：死侍穿越到现实世界，杀死了正在看《绿灯侠》剧本的瑞恩雷诺兹。更重要的是，比起传统的漫威电影，《死侍》具有先天的便利条件，即对第四面墙的绝对打破性。漫威宇宙当前的乱局，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阶段推进、世界观升级带来的客观问题，要加入、交代、细化的新人物、设定、概念、线索太多，而数量有限的作品根本介绍不过来，更谈不上“展开”。毕竟，再“没有野心”的作品终究也是故事作品，不能像设定集或规划书一样地通篇提供信息，还是要与基本的人物塑造、戏剧构建相结合，只能在有限的空间中适度地给出少量新概念。

由此一来，每部作品中能推进的宇宙新概念就非常少，漫威能做的只有增加作品数量，让很多电视剧甚至不重要的个人电影成为“工具书”一样的存在。然而，这就导致了作品整体风评的剧烈下降，低风评不仅损害了EU的形象，也让很多新人物不够立体，其作品更是乏人观看，根本不具备被纳入电影宇宙的条件，人气太低而不足以扛鼎，塑造单薄而不足以进入“全员工具人、塑造靠个人系列”的集结之作“大事件”，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根本不为观众所知，因为没看过个人作品。人物如此，连带着其作品中包含的宇宙新概念设定也是如此。这样一来，漫威电影宇宙就陷入了彻底的尴尬境地。他们的新设定急需要被更多人所接收，因为系列规划中的“大事件”电影上映期越来越近，而此前作为铺垫工作的小作品则没能完成任务。需要重复交代的事情堆积了起来，而”工具“作品则已经不足。

如果是传统戏剧手法的作品，显然已经不足以完成”集中交代、重复强调“的职能。而《死侍》则不同。由于打破了第四面墙，它可以毫无顾忌地直接让死侍对观众说话，并不需要将概念、设定、人物融入到剧情之中，在叙事中“循序渐进”地逐步输出。极端点说，它甚至可以一下子给出多个新元素，由死侍逐一介绍完毕。这当然不是完美的解法，因为它无异于对大量新元素的“打包快递”，很难让观众马上记忆牢固，但站在漫威宇宙“急需加速推进”的当下节点之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并且，在该作特有的语境之下，这是完全成立的方式，甚至也能相对较好地平衡“宇宙推进工具”与“戏剧作品”的两种矛盾诉求。其原因在于，《死侍》前两部的剧情推动实际上就是在靠“对着观众讲”，而人物塑造同样如此。比起其他的个人系列，前两部的一切叙事内容，无论是死侍面对的“普通人”与“超级英雄”的认知困境，还是他在两重身份下对日常生活中亲友的相处方式，还是围绕他的反派阴谋，都是比较轻度而直给的，他的诠释与开解方式也同样“粗暴”，对着镜头“直抒胸臆”即可：对能力给予自身的“原有人生之灾难”与“英雄能力与职责”的思考与开解，其表现形式是对丑脸与不死的大量吐槽，以及伴随着吐槽的种种作死行为，故意给观众展示自己的“不死”，在搞笑中流露出自嘲，并最终变为彻底的“搞笑”而消除负面性；对阴谋和反派更是如此，他可以直接向观众交代对方的来历和意图，作为自己不掩饰的“猜测过程”，而在这种宏观的“打破第四面墙之隔绝”的氛围之中，对方即使不亲自对镜头说话，也可以融入这种“对观众无遮掩之墙”的状态，非常直白地表现自己的一切，且契合搞笑调性。

在这样的风格之下，《死侍》系列的人物塑造与剧情系统其实都非常单薄，因为其表现方式就过于直接和浅白，所有人都在像“给小孩表演”一样地将所有东西和盘托出，必然缺乏复杂戏剧手法才能带来的深度与丰富度。并且，它的侧重点也不需要这些，“肆意搞笑”与“调侃一切”的精神态度才是重点，这是主创借由打破第四面墙的“直接抒发”、毫无滞涩地倾泻向观众的自身创作态度，也是片中死侍的生活态度，二者在核心主创与演员瑞恩雷诺兹的身上高度合一，相互加持表现效果，完成了作品精神与人物塑造，也是本作的最大特点。可以说，它的核心并不需要多复杂的剧情、多深度的内心，一切的表达都是实质上的“向观众自我介绍”，而唯一需要的只是对介绍文本与画面的打磨，如何让它真的够好笑，够尖刻，够“肆意”。这也导致了它在传统戏剧维度下的必然单薄化，因为其本身并非重点，必然要被吐槽搞笑玩梗而占据大量的戏份资源，因为后者往往是一般作品里“脱离叙事系统”的边角料，只是服务粉丝的小花活，而在本系列中却截然相反，“小花活”才是叙事主体形式，死侍对粉丝满足其心理预期而进行的种种吐槽和作死表演之“服务”才是人物塑造的核心方法。

从客观角度出发，这实际上也成为了漫威影业的一种“避重就轻”模式，最大限度地缓解了自己在文本创作能力上的愈发弱化，另走捷径，将自己擅长、往往“喧搞笑之宾，夺叙事之主”的缺陷当成了叙事本体。既然我现在只会搞彩蛋，搞段子，那就让它们成为故事本身。

如果架空来看，那么《死侍3》已经是相对最适合“打包交代设定，飞跃推动电影宇宙阶段”的选择了。漫威要做的，就是将所有急需介绍与强化的设定全部加入进来，并将主要精力全部放在“打破第四面墙”之上，用极限吐槽和恶搞的方式去介绍它们，而夹带死侍个人理解、观点的介绍主观性也有利于这些元素作为“特点”的迅速深入人心，让他对其特点进行锐评、互动，由此强化出来。剧情只要做到基本的设定串联，让死侍完成逐一介绍即可，而死侍的人物也会在无休止的吐槽中凸显出来。

《死侍》系列一贯走轻松诙谐的路线，而第三部的系列重大责任让它事实上不再轻松，但其支撑轻松的调性却给予了它契合职责的可能性，因此主创必须努力“放飞”，将既有调性做到极致甚至过火的程度。在所有系列中，它的所谓戏剧性是最不需要“剧情”的那一个，那么就干脆不要“剧情”，毕竟也没有太多观众真对其剧情存在最高优先级的心理预期，反而专心去优化吐槽的程度即可。

但是，主创显然背负了太大的压力，让作品都变得“沉重”了起来，反而比前两部的传统层面“剧情”还要多得多，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走到了“传统叙事模式”的路子上，还变得更像是一部普通的超级英雄电影了。

它将多元宇宙概念与死侍的内心塑造联系在了一起，死侍穿梭不同宇宙，只想缓解自己的“孤独”。从客观上讲，孤独确实是契合死侍的“英雄反面之困境”，他的能力是不死，而不死必然带来其之于其他亲友的隔阂，甚至前两部里成为其伙伴的X战警也是如此。在X战警、乃至于大部分同类题材作品之中，英雄往往因自己的非凡能力而隔绝于普通人类，无法融入原有身份的生活，而彼此之间的靠拢则是对这种困境的解决，找到了双重身份合一的新人际环境，即拥有同类与共同理念的新世界，但对死侍来说显然并不适用。

为了缓解孤独，死侍走上了“流程式”的超级英雄开解之路，从“努力放弃英雄身份”，到“意识到英雄之于自己的不可消除”，最后再到“主动接受英雄的一切”，选择承受孤独，由此展示出对职责的觉悟性，随即也因此精神觉悟而彻底成为英雄，并获得英雄同伴的“消解孤独”。作品展示了死侍在原宇宙之中的“孤独困境”，让他在开头“放弃”了死侍的身份，以穿戴战服的方式和剪辑穿上了汽车销售员的衣服。但是，当他以一般人的形态和其他人坐在一起，似乎完美融入之时，基于“死侍”本性的脏话与黄色笑话却难以自控地倾泻而出，意味着“死侍”之于他的不可消除，与普通人的世界终究格格不入，就像他可以脱下战服，却无法回避自己的不死。随后，他继续保持着“脱下战服”的外表，与X战警和亲友一起庆祝生日，这似乎是他之于本宇宙的“双重身份合一”之困境解除，是完美的答案，却马上遇到了时间管理局的士兵，将他从此完美环境中绑走，更被威胁要毁灭这个宇宙。

在片中，时间管理局被定性成了负面的存在，它们毁灭了死侍原本似乎出现的“答案”，也是他作为独立唯一个体所准确对接、以双重身份合一而融入的既有宇宙，即“找到自我所处的世界”。死侍在完美时刻被士兵们袭击，后者将他始终视作“死侍”而非他脱下战服之后的“韦德”，也让他承担了作为死侍穿越宇宙的后果，意味着死侍之于他的无法回避，只有面对属于死侍的一切，从外表到“不死”，承担“不死”为代表的所有后果，才能完成自我认知的开解，成为真正有觉悟、承担的英雄，从超能流氓走向超级英雄，随之完成影片内外的双重意义“加入电影宇宙”----在片内加入复仇者联盟，足以与钢铁侠等人并肩，在片外则是作品系列的“加入MCU”，且让死侍人物和作品调性都在整体作品中显得不再“突兀”。

漫威的想法非常好，甚至在宏观维度上试图做出一种“打破第四面墙”的效果，让“死侍”与“《死侍》”共同加入到以《复仇者联盟》为首的MCU之中，也契合了《死侍3》在电影宇宙推进规划中的重大作用。在正片的开头，漫威就试图强调这一点，死侍坐在主宇宙的史塔克大厦之中，严肃地表示自己想加入复仇者联盟，并被哈皮拒绝，得到了同样严肃的“他们的责任”教育。这种调性也延伸到了对自身宇宙毁灭威胁的倒叙部分，死侍真的在试图表现自己对不死能力的摆脱意愿，以及与其他亲友和X战警的真情关系，并最终在宇宙毁灭的威胁中遭到挑战。他必须回归“死侍”，承受并改变后者的一切，才能挽回原有的宇宙。

这也是金刚狼之于本作的独特存在价值，他一方面属于“X战警”，微观地对接到了死侍对曾经亲友X战警的失去，一方面还属于“不死”，与死侍存在“孤独感由来与开解”的绝对契合点，且符合《金刚狼3》作为杰克曼狼此前终点的“变种人绝迹、极度孤独之死”，最后则是作品层面上的“形象人气”与“幽默营造力”，特别是后一点，金刚狼是严肃冷峻下的少而精之吐槽，与死侍的外溢热烈之机关枪吐槽形成鲜明对比，可以构成“一唱一和”或“针锋相对”之间的夸张对比，搞笑度提升，且具有“互相融化内心孤独”的表现潜力：死侍用热暖化金刚狼，金刚狼则用少言寡语的独特关心让死侍找到同伴。

但是，恰恰也从金刚狼的身上，《死侍3》暴露出了最大的问题，即“传统叙事”与“死侍式搞笑风格”的不可兼容。金刚狼具备两个方向上的表意潜力，于传统叙事而言需要对接到《金刚狼3》，于死侍式风格而言则更多出自基础人设，但二者却不能轻易地混淆到一起。如果他向观众提示了自己的“《金刚狼3》属性”，那么其对死侍的“说相声”配合就会与之产生矛盾，因为这个金刚狼将会是绝对黑暗、沉沦、消极的世界观状态，而不再只是外表或性格上的单纯冷峻，如果强行为之，则会削弱他的心境呈现力，由此削弱他与死侍在传统叙事逻辑中的“内心共鸣与孤独开解”。反过来，如果这个金刚狼并非来自于《金刚狼3》，只是随便一个宇宙到来的“白纸”，那么虽然可以让他更无包袱地参与搞笑，却会让观众对他的认知与共情丢掉前作中效果极佳的铺垫，且也不利于对《金刚狼3》的“蹭”----“蹭”作品的人气，也“蹭”金刚狼的“孤独的不死超能力者”塑造度，让金刚狼在本作中的空降无需再行塑造，也对应出死侍的同等心境，缓解一贯的“传统式塑造”缺失。

于是，在影片的开头，我们就看到了“既要又要”的尴尬处理。死侍穿越到了《金刚狼3》的宇宙，想要挖出坟墓里的金刚狼，不相信其已死亡的事实，随后却只挖到了金刚狼的骸骨。肖恩利维试图以此向观众提示本作中金刚狼的潜在“根基”，虽然不是确切的“狼3”人物，却与之拥有同样的情感内心调性，建立观众对金刚狼之于“狼3”的共情，又不让金刚狼真的继承“狼3”的绝望而无法参与搞笑。这在死侍挖掘愤怒的表现中也有所表现，此刻的他已经承受着原有宇宙“X战警”死亡与宇宙爆炸的威胁与风险，必须靠金刚狼来拯救一切，也拥有了时间线索中铺垫的、基于传统叙事风格的孤独心境，而当他只挖到一具骸骨时，就应该呈现出相应的负面反馈，由此才能延续情绪发展。但在成片中，死侍给出的却是标准的“死侍式风格”，无限的嘴炮，对金刚狼的锐利吐槽。特别是他与尸体对话，托着尸体的下巴说话的片段，让对方与自己完成吐槽式的“交流”，由此缓解自己寄托在金刚狼身上的孤独，得到的却只是自己的自说自话，这种死侍式的搞笑、自嘲风格，反而成为了他的困境表现方式。

在这里，肖恩利维对金刚狼进行了死侍式的处理，其本身没有问题，但无疑是对观众对“狼3”金刚狼之寄情的巨大削弱。出于传统风格，观众会愤怒于死侍风格对金刚狼的“轻慢羞辱”，同时也意识到金刚狼在本作中的“非深沉、不严肃”定位，转而将其视作死侍一样的存在，这就意味着死侍与金刚狼在传统模式中“困境与开解”之内在交互的表现力下降。而在这个序幕段落的开头和结尾，作品也试图在两种风格之间切换，第一个镜头是由虚转实的变焦，从大雪中走近的死侍，以及相对深沉的“打破第四面墙”独白，这让死侍对观众的输出---无论从直接抒发还是“墙内”的镜头语言----变成了更严肃的深沉风格，对应着他进入的“《金刚狼3》宇宙”调性，随后则迅速切换到了死侍式的风格，伴随着吐槽，将“严肃”的金刚狼尸体变成了武器，一根根地拆除、扔出，意味着“深沉金刚狼”的逐渐破除，最后延伸到了死侍对此“深沉宇宙”的离开。

在序幕中，肖恩利维试图强调自己对《金刚狼3》调性的脱离，对死侍风格的遵循。但他却必须马上再切换到前者的一边，让死侍在倒叙的自身宇宙里展现困境，完成传统模式里的叙事，因为这正是本作的另一重要组成部分，是两种极端矛盾风格与情绪中的横跳，而对“狼3金刚狼”的破除更多是对于“程度”的：为了尽量中和死侍式风格，至少不能让其状态陷入到狼3那样的“极端负向”之中。

但即使不那么极端，风格和情绪的调性冲突依然存在，序幕的操作事实上反而极具代表性，引出了本作中几乎所有段落的共有问题。作品根本无法解决金刚狼在呈现上的定位问题，必须让他适度地关联狼3，就像序幕里提点的那样，同时也要让他参与到死侍风格的搞笑中，自己“破功”，也成为死侍的吐槽承受者，否则《死侍3》就不再是“死侍”，也不具备该系列得天独厚的“快速、大量交代新概念”与“规避漫威叙事能力弱点”的便利条件了。于是，“既要又要”就带来了观众对金刚狼与死侍交互的绝大部分段落的恶感。从死侍穿越不同宇宙、寻找不同金刚狼的蒙太奇开始，这个问题就在不停地暴露：每个金刚狼都保持着相同的表情，死侍穿越不同宇宙则意味着“多元宇宙中寻找孤独困境开解”的努力，也在每一次的打斗中面临失败，这是传统式的表达，让多元宇宙成为了困境开解的错误答案，对金刚狼的呈现却是死侍式的，以“矮子金刚狼”为代表，显得轻浮而不严肃。

由于序幕的“定调”，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主金刚狼”就是在精神气质上延续《金刚狼3》的金刚狼，而他此后遇到x23并爆发悲伤的情节，更将他直接到粗暴地定格到了“狼3”的心境之中，他也确实始终摆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却在不停地沦为死侍式搞笑的“轻浮者”。在他的第一次出场中，就经历了“自身苦大仇深”到“被死侍恶搞着带到时间管理局”的生硬切换。同时，为了兼顾主金刚狼在“苦大仇深”与“非狼3之人”的平衡，作品不得不为他设定了“拒绝当X战警”的消极心境，由此也能引出他与死侍的深度等同：共同完成对“超级英雄”的彻底接受。在表层剧情上，死侍在帮助金刚狼找回属于X战警的自我，不再消沉，而他也潜在地在为自己找到“不死英雄”的绝对同类，由此完成对自我困境的开解，对应着他对金刚狼的表层诉求，“一起修复我的宇宙”。但是，这就让金刚狼愈发显得矛盾起来：未曾经历真正绝境、至少缺乏前作电影的铺垫，让他的悲伤似乎显得“不至于此”，其心境并非我们认识的狼3，硬做的表情却仿佛其消极程度不亚于狼3，有点连接而又不太相关，而他被死侍的消遣、交互，更是让“悲伤”本身都变得不严肃了。

如此一来，不停吐槽的死侍就缺乏了对金刚狼之困境内心的认知，因为其看上去毫无尊重与共情的表现，反而是“你这算什么事”的开玩笑，死侍式嘴炮第一次从“尖刻有趣”变成了“尖酸恶毒”，而金刚狼也确实在回应死侍，由此让自己的表情从“深沉”变成了“故作姿态”，看上去与狼3的那个人既有关系，又不是一回事。二人的交流内容也是如此，有时候会进入互诉衷肠的“传统”，又往往迅速变成轻贱彼此的嘲笑，人物塑造--特别是金刚狼---缺乏对“困境心绪”细化的情况下，我们很难从这种交互方式中感受到应有的"口冷心共情”，而深沉的部分也始终削弱着喜剧的冷热对比效果。更重要的是，架构在“孤独困境”之上的死侍与金刚狼之相互开解，以及死侍的“找到同伴，成为英雄，进入主宇宙MCU”，也就在双方塑造均不够“困境”的情况下完全消失了。唯一相对有效的反而是二人的对战设计，因严肃与吐槽夹杂---这是失败的部分---的口头矛盾而开打，而死斗的结果却是同样的“死不了”，由此在冲突中意识到彼此的等同。

事实上，如果作品放弃“传统风格”，而是让金刚狼和死侍完全变成相声组合，那么也可以在自洽的逻辑中完成困境的开解：将困境彻底当成“不值我一提”的自嘲式笑料，由此在极致搞笑的状态中相互认可、确凿，序幕的结尾其实也有此意，直接让死侍装着金刚狼的爪子摆出经典POSE，以死侍式的戏耍语境完成了二人的“合一”结局。但是，这就需要《死侍3》作品的整体风格的配合，必须摆脱传统与死侍式风格的反复横跳，因为金刚狼和死侍的人物是契合于作品风格存在的。

但是，成片却没有这样做。或许是如前所述地，出于“融入MCU调性”的考虑，也可能是主创在心态、灵感、自信度上的下滑。死侍式的“回避传统叙事，用对观众吐槽作为文本”手段固然好用，却毕竟不能一直反复下去，观众会逐渐感到疲惫与乏味，而随着系列集数的推进，人物和事件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完成“前进”，只有吐槽支撑的“自嘲”人设会变得单薄，其推动的世界观进展也会停滞，《死侍》1-2实际上就没有太大的变化，也是第三部亟待解决的个人系列问题，与其承担解决的“MCU”问题其实同等严峻。但是，两重问题的解决逻辑却是不同的，前者需要相对依靠传统叙事对线索“加速”，后者则需要死侍式风格让设定“打包”，而“设定”自身其实也正是“线索”的起点，完全让《死侍3》处在了“个人系列”与“电影宇宙”之中的不同节点定位上，根本难以两全兼顾，只能适度横跳、勉强维持。这可能也带来了主创团队的巨大压力，不再有前两部中“不承担宇宙任务，不考虑互动其他作品”的绝对轻松状态，不再能放手拉满独有的风格。

或许是在这种沉重的心境之下，本作中的吐槽段子与“滥用”文化梗，其质量都变得不那么好了。从数量上说，它肯定是被传统叙事分流了很多资源，“打破第四面墙”的独有人物塑造与叙事手段的部分减少，相对增加了“墙内”的传统模式内容，也契合了人物在情绪状态上的一定程度“回落”，从表达方式和呈现级别上都“传统化、严肃化”。而从质量上说，它的搞笑程度同样是下降的，甚至有了一种国内喜剧的“强行制造笑料”之感，从真搞笑变成了咯吱人，对文化梗的使用也似乎更加“走量”，搬运堆砌大过了“巧妙活用”。

而这显然造成了更加全局性的问题。《死侍》一贯的“回避能力缺陷”捷径被他们主动地弱化了，而传统叙事模式则只是对缺陷的暴露，更何况还是在两种风格并立、相互冲突分流的不完美环境之中，人物层面的创作冲突延伸到了整体风格的范畴。于是，“既要又要”就造成了“全都没有”的结果，死侍的人物、世界观并没有什么超出吐槽模式的巨大推进，只是让他在多元宇宙里走了一圈，而原本依托于死侍式风格的“打包MCU新信息”的任务也没有完成，因为最适合大量输出信息的打破第四面墙之吐槽变少了，信息的交代也在一定程度上回落到了传统MCU作品的“稍作点缀提及”状态。

作为本片中的表层主内容，不同宇宙中的X战警出场，似乎带来了“像样”的传统剧情，与他们的交互是死侍对“失落的X战警之友情”的挽回，也带来了金刚狼对自我的寻回。这个表达内容立足于传统模式，死侍与金刚狼需要面对不同的X战警们，他们或是敌对自己，或是保守地不想施加援手，而死侍与金刚狼则需要逐渐说服---打破微观个体、整体概念上的---“X战警”，让“X战警”与自己站到一起。这是他们修复自身宇宙、找到原有生活状态的阻碍，也意味着困境的存在，“不属于自我生活宇宙”的“X战警”们并非开解的途径。大钢牙、牌皇、红魔鬼、X教授、万磁王等人，其实是潜在的“金刚狼成长”推动者，暗示着此金刚狼对此前电影里经历的“重来”，以此补足此金刚狼缺乏前作塑造铺垫的问题，又以新宇宙中的新设定而带来了“原有消极结局”的扭转意味：金刚狼对曾经失去的抒发悲伤之情，却得到了“你从来就不是他”的答案。在其他X战警的宇宙中，肖恩利维将他们之于自己世界的奋战，与死侍和金刚狼回归自己宇宙的奔跑，剪辑到了一起，以此强调“每个人都要保护独属于自己的生活”。但是，X战警的部分同样在两个模式中切换，例如X教授用读心术诱发了死侍的孤独心境，闪回与其生成的情绪却马上被死侍式的吐槽所终结了。同时，X战警的戏份、出场戏份里的自身表现，也都要让位、服务于吐槽，或是成为死侍与金刚狼的“旁听者”与“素材”，或是回话而成为“衬托者”。

这浪费了多元宇宙X战警的表意潜力，也扩展到了多元宇宙死侍的身上。最典型的是完美死侍，他并未毁容，因此也不需要带着面具，意味着原有身份与死侍身份的天然合一，是最完美的生活状态，“困境”本身就不存在，而主角死侍则只能在“面对时间管理局，穿回死侍战衣，修复自我宇宙”的象征性节点段落中才能做到，以不戴面具的方式强调其概念。主角死侍面对着完美死侍，可以逐渐意识到其与自己在表层相同之下的根本差异，走出对对方的羡慕与取代意愿，不再留恋对方的宇宙与生活，而是重新专注于自己的宇宙修复。肖恩利维借用了他对完美死侍的狗狗的爱怜，做出了一点暗示，却只能让完美死侍迅速退场，而二者的交互也停留在了“互相吐槽”的搞笑程度而已。而在结局中，肖恩利维也试图使用更多的多元死侍。死侍回到了自己的宇宙，这才是独属于他的生活，而完美死侍等多元死侍则只是向他射击的“外来者”。比起完美死侍，这个设计是相对较好、契合死侍式风格的，但本应更具潜力的完美死侍却在这里被彻底“浪费”，为了搞笑目的而轻率地被炸死了。

他们对金刚狼的塑造效果也是如此。哪怕作用相对较大的女X教授，因为读心术的能力而具有了“最高效、最直接展现主角内心”的条件，且与x23一样，和狼3的金刚狼存在深度的交互基础，由此成为了主角金刚狼“借用狼3塑造”的对象。她诱发了金刚狼的悲伤回忆，也被金刚狼反捕而“走出困境”，更接收了金刚狼对"X教授”的直抒胸臆，自己未能保护对方。但是，就像x23与金刚狼的互动一样，他们并非真正的“狼3”，金刚狼自己也不是，实际上都是对狼3塑造基础的强行借用而已，这就造成了表达上的尴尬：不属于狼3的金刚狼向着不属于狼3的小母狼和X教授表达心绪，又未能得到任何开解，而是以x23的“你不是他”与女X教授的彻底敌对而强调了“全新宇宙”承载的“非困境开解”寓意。

特别是到了结尾，不可根除的人物线索问题爆发到了极致。“哪部作品都不属于”的金刚狼与同样“无归属”的女X教授进行对战，要通过击败对方的形式来完成“对狼3困境”的彻底走出，意识到对方并非自己悲伤的对象，自己则不应再沉浸过去，而是必须“面对全新的当下”，而他的姿态甚至是穿上经典战服的“漫画主宇宙狼”，还要试图承载“玩梗”的彩蛋功能。不同的身份、定位、心境、功能混杂到了一起，并与同样混杂的X教授产生不同角度、不同内容的交互与开解，而这种混杂与冲突又导致了每个角度上的内心塑造不力。更甚的是，金刚狼对战女X教授，又与死侍保护自己宇宙与“生活”的部分联系在了一起，死侍是金刚狼与X教授的“局外人”，完全缺席了这一层的表达，必须通过自己对战并说服其他宇宙死侍、完成“保护、归属自身生活”的形式，而金刚狼却又成为了死侍内战部分的“局外人”。这让结尾的高潮大战完全变成了“一锅乱炖”，情感表达混乱不堪，各种闪回无力地维系着金刚狼和死侍的内心塑造，而二人同时出现本身就是不合适的。

这个高潮戏的混乱与矛盾，就像这部名为“死侍与金刚狼”电影整体一样，只是将两个过于独立的人物与作品风格，连带着只作用于各自“单人”的表意元素，一起强行纳入一部作品之中，而作为这一系统的虚弱成立基础，《金刚狼3》更是只保持了与这一切的暧昧关联而已。而《死侍》系列一贯的“死侍式风格”，更是在高潮大战的后半段完全消失，似乎说明了本作在根本上的“传统与沉重”。

因此，多元宇宙里X战警和死侍的出场效果并没超过《奇异博士2》里对多元宇宙中光照会等组织的呈现水平，更接近于单纯的“彩蛋”。这种“凭借前作”的逻辑与序幕对接《金刚狼3》非常一致，却终究只是杯水车薪，毫无作用，至多只是肖恩利维停留在“暗示”程度的徒劳努力而已，因为根本没有时间给这几个人物更多的戏份，与《X战警1》最完全契合的大钢牙甚至活不出自己的第一场戏，更不用提X战警之外的人物，例如始终是笑料的埃文斯版霹雳火。

这实际上也浪费了时间管理局与多元宇宙在表意系统中的发挥潜力。如果从传统叙事逻辑出发，多元宇宙本身其实就可以作为死侍“孤独困境”的象征性存在，死侍必须回到独属于自己的宇宙与“生活”中，面对因不死能力而导致的一切好与不好，而穿梭多元宇宙则只是让自己不停处在“别人的生活”之中，这也正是时间管理局绑架他、要求他做的事情。而如果换成死侍式语境，那么多元宇宙则可以与“打破第四面墙”结合起来，死侍的吐槽实际上就是从“电影宇宙”到“现实宇宙”的穿越，这也符合漫威漫画关于OOC的相应设定，死侍自己更是曾经在某一作中进入漫威编辑部大杀特杀。而在电影中，吐槽本身就可以成为死侍展现“升级孤独感”的方式，他不停地对“现实宇宙”里的观众吐槽，试图与我们进行交流，从而消解自己在电影宇宙之“生活”里的孤独。电影甚至可以让他的“对观众吐槽”变成一种神经疾病式的状态，暗示“观众”其实并不存在，一切只是死侍对想象之人的自我排遣，在漫画中也有过类似创作。最终，死侍可以意识到自己对“电影宇宙”的回归必要性，将视点转回“墙内”，对观众进行吐槽的“告别”，随后切回到与电影世界中人物的吐槽。

更进一步地说，如果基于死侍式风格，那么作品还能做出更多、更“死侍”的表达设计。例如，时间管理局的小领导作为片中的“反派”，可以被延伸出“漫威迪士尼高层”乃至于“凯文费奇”的影射寓意，管理者身穿西装、拿腔拿调的姿态也确实符合这种引申。在片中，他位于各种宇宙之外的维度，于现实而言则是不同漫画、电影作品之“宇宙”上方的“现实宇宙”。他在管理局中向死侍展示了各种漫威电影里的画面片段，不仅仅可以是玩梗致敬，也可以作为漫威保管旗下作品影像资料的象征。并且，作为威胁死侍的手段，他的机器可以通过“让死侍宇宙爆炸”的方式解决多元宇宙线混杂的问题，实际上却造成了死侍的困境升级，而现实里的漫威也同样面对着各条电影线索纷乱的MCU推进之麻烦，甚至想要用“重启宇宙”的方式推倒重来。一切都符合这种引申，也能让死侍对抗时间管理局的主线行为具有更多重的意义，微观层面上是在“墙内”的行为，而宏观层面上则是对“墙外漫威高层”的反击，以不同于“对观众吐槽”的方式延续、升级“打破第四面墙”的表意方式。

应该说，肖恩利维是有这个用意的，但他最终也没做到极致。死侍与时间管理局的交流之中，作品只是借助小领导的只言片语略作暗示，没有让死侍明确地吐槽，去点出这个设计。因为它必须顾及传统风格的部分。但这一段却又体现着死侍式风格对传统风格的影响，让叙事推进地格外迅速：死侍在第一次相遇、接到任务时，直接就完成了“穿上死侍战服”的质变，打破了此前对汽车销售员的“身穿”，于作品节奏而言显然太早，也欠缺了一大段对其困境的铺垫和引导。

《死侍3》本具有极致的自我风格，也在客观上拥有了“缓解MCU问题”的可能性。但这显然压垮了这部作品，让它的风格被弱化，而其风格一旦不够极致，便意味着打破独立封闭语境氛围之“合理性”、落于传统标准之后的“毫无意义、难以忍受”。同时，它又必须适度存在，为了让这部作品还是“死侍”，且继续保有“吐槽”的关键形式，这就导致了传统模式下构建内容在打破表达严肃性之后的“毫无说服力”。曾经的《死侍》有着绝对的自洽，这中和了它在客观质量上的缺陷，而《死侍3》显然全无自洽可言，甚至是自相矛盾、首鼠两端的存在，这也让它成为了对“当前MCU”的另类完美象征：无论从片中人物还是片外MCU，它都意味着“困境”本身，而非“困境的解决”。

如果《死侍》都不再好笑了，那MCU就太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