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会(五)与男性恋爱不是‘背刺女性’——怎样做自洽的女性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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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水,慧敏,阿蓝,玉崽

(本文为多人合作产品,赞赏及一切相关收入由几位作者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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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崽:

我发现我的身体很想更加深刻地理解男性,这几天一直在反刍之前经历的异性恋drama,我想,这种反刍是有价值的。我前任在最后一刻都说不出“我害怕失去你,我害怕失去这段关系”,而是说“我妥协了”,后来又说:“我觉得我再也不会遇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了,我相信你也是。”当时我为他的愚蠢与自大苦笑了一下。他到最后一刻都要嘴硬。对于男性来说,难道说出一句挽留的话,展示一下自己的脆弱都是什么难于登天的事情吗?他们梗着脖子不允许自己不像“男人”,要是真的放了手,搞不好会发现自己之前死死抓住的东西根本算不了什么。

看了慧敏分析男女错位感的文字,我想到了认知失调理论,以及“人只能为自己代言”。女人的世界他们理解不了,就算试图去理解也会因为严重的认知失调而产生抵触吧,于是既然那么难懂,懂了也没用,就干脆算了。说实在的,我早能料到男人的这种反应,但还是难以抑制并伴随着烦躁说出了这句“啊……真没意思”。这丝烦躁挥之不去,长久在脑中盘旋。

我突然想起另一种只属于男人的悲哀——男性永远见不到也难以想象真实的女性,以及只有女性的小世界的模样。这是男人视野的死角。不过他们也并不在乎。

上野千鹤子的《厌女》中有这样一段话:

“上野啊,不管活到多大年纪,这个世界还是只有男人和女人。男人女人是一条藤上的瓜,分不开的,还是一起过最好。”……我原想告诉他们:“女人早就开始建构无须男人的女人世界了,只不过在你的视界中成了死角,你没看见而已。”

……这种女人世界,可以称为女人的治外法权区域、自治区,也可以叫作女人的指定集中居留地、隔离岛、租界等,叫法悉随尊便。……对于男人,女校文化是永远的谜,是从未踏入的处女地。

男人视界之外的处女地、未知的新大陆……与从前的“新大陆”一样,“未知”的只是欧洲人,对于当地人,既不是什么“谜”,也没有什么可“发现”。女校亦然。对女人来说,这是一个熟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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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想到了男性思想匮乏的地方:他们只能想象上下级的人人关系,总认为得有个特定人物担任领袖来创造组织。比如每当我说到“新式社区”,就有男人问我关于“领袖”的问题,虽然他们也会抽象地讨论“区块链”,但对于真实世界中的“分布式系统”,却极度缺乏想象力。

我突然很想知道男性对“受害人”真的“不够成熟理性有智慧”吗这篇文章的反应。是嬉笑、不屑、自责、迷茫、惊讶、恐惧,还是因为认知失调而愤怒、反驳、怒骂、责难?我有点儿能想象慧敏说的:“他们突然被冠上‘施暴者’的名头,也会感到委屈——他们也完全找不到榜样,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我想说,无论如何,我不允许男人问女性:“我该怎么办?”,或者说,为男人指出道路的任务,不该由女人来承担。男人的解放是男人的事情,男人的谜题必须由男人来解开。如果单方面要求作为受害方的女性出面解决性暴力问题,把遏制不良现象的任务交给女人,全靠她们的自我保护来完成,未免太可鄙了。

男性中最有资格愤怒的是那些想要与女性实现优质合作却被误伤的人。对此,我在“她域研究社”曾经写过一篇吐槽文《你说你不想在意性别 我无语你惧怕正面对抗》。

男性会不会知道女性在面对他们时内心有这么多战略性的考量呢?会不会知道女性主义者拼了命学习“男人的语言”是为能将女人的所有“翻译”给男人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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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敏:

玉崽说自己学习男人的语言的目的是为了“翻译给男人听”,我发现这很有价值。

看到这句话之后,我发现三十岁之前的我确实有“拼命学习男人的语言”,但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男性的语言”,只以为这是“通往智慧/幸福的必经之道”,后来我意识到那套语言伤害了我的自我认知,于是从2022年底开始非特殊需要不读男性的作品、不看男作者的电影,不再主动学习男性的语言,也不再主动与男性交流。所以这不是“女性主义者”的共性,而是玉崽当下的一种需求。

这种需求是有价值的。

玉崽说“早能料到”男性对真实女性的抗拒,但还是感受到了烦躁,之后又为男人感到悲哀,于是我开始想,烦躁的原因是什么,悲哀的又是什么。

我也经历过烦躁、愤怒、悲哀的阶段。那时女人对我说“你要独立起来”,男人对我说“你不够有性价值/你除了性价值外没有别的价值”,我感到真实世界一片荒芜,举目四望,强烈的孤独感如曾经北京的沙尘暴般浸透了我的整个世界,我感到窒息,奋力抓紧任何像是“稻草”的东西。旁观者或许会事不关己地说“都是虚妄”,但身在其中时,我只是想,如果连抓都不抓一下,我就要不存在了。

(当时写的文章:最重要的东西是眼睛看不见的——《神奇四侠》中隐身女的暗喻

那时的我表面上也是一个“大V”,但一些人只把我当成“有特权的人”,一些人喜欢指责我在某些方面“不够好”,我虽然每天都在与人交流,但每个人都对我有所期待,没有人看见我内心的孤独,即使难得有勉强有点儿“知心”的人,也难以给到我现实的关注,于是我继续对男性寄予期待,因为觊觎我身体的人也最可能给到我现实的(即使是有限的)温暖。

甚至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比起一些女人说的“你要更坚强一些!”那些给女人“宠物爱”的男人其实是可以给到女人暂时的放松感的——我们女人已经背负了足够多的压力,在任何时候,卸下某些压力都可以让我们的身体与心理略微回血一丁点儿,当然,“宠物爱”的问题在于男人看不见女人的完整性,时间一长,女人又会感受到“真实自我被忽视、打压”的新压力。

如果既有真实的拥抱,又有滋润心灵的交流,那就完美了。可是玉崽暂时还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温暖,又因为环境与成长历史的原因对异性恋更为熟悉,所以期待自己体验一场电影或小说中的异性恋,其实是非常正当、合理的。

但同时,新近走进历史的女性主义似乎又给当代年轻女性造成了新的认知失调:李慧敏在说“只有女人的世界”,书上的上野前辈也在这样说,网上许多与自己一样迷惘的女人又在说“与男性恋爱、结婚就是在背叛自己的性别”,所以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想要体验异性恋的女孩们要么否认身体的拥抱欲与头脑的求知欲,要么寄希望于“找到一个真正的女权男”或“培养出一个真正的女权男”。

女孩们不敢说“是的,我愿意体验一场与普通男人的恋爱,我愿意受伤。”

其实受伤也是没关系的。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只走对的路/不走弯路”。

如果不想走弯路,想走的直路又是什么呢?

我只知道生命的起点是离开子宫,终点是回到大地母亲的子宫(坟墓)。

难道我们匆匆赶路的目的就是要急着赴死么?没人会赞同这个说法。

我曾看过一个网友真实拍摄的三只成长中的小猫“找虐”的视频,让我对人类疼痛的意义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在那个视频中,主人正在用电饭煲做饭,锅盖上冒出的蒸汽既有趣又吓猫,三只小猫排着队探索那缕蒸汽,第一只用手试了一下,被烫到了,立马逃离,另外两只似乎应该通过“观察学习法”已经学到了“蒸汽有害”的结论了,但它们还是挨个儿上去体验了被烫疼的感觉,然后一起舔舐受伤的小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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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活着是为了体验,为了感受沿途的所有风景。让蝴蝶在指尖略作停留是美,不小心被蜜蜂蛰了一下的感受也很珍贵;一直走大平路很顺畅但也会略有枯燥,偶尔淌一个水坑的感受也会很奇妙。

理论永远是苍白的,为理论染上色彩的是真实的人的真实感受。

同样一句话,出自老人之口或出自年轻人之口,往往给人感受并不相同,这差别便在于,老人说的每句话都蕴含了自己的生命体验,特别是对疼痛的体验,而年轻人说话便像是被烫疼前的小猫一样,缺乏自身的真实感受。不管看了多少与亲密关系有关的电影、读过多少书,我们都无法因此实现对主流观念的袪魅、对精英的袪魅。我们需要走近那些远在天边的“高人”,才会发现那些光芒不属于他们,发现我们并不比他们“矮”。

走近了就容易受伤。但有过健身经验的人会知道,如果想要让肌肉更粗壮,我们就是需要适度的伤痛的——前任带给我创伤,爱我的人们帮我修复,这些事件的总和使得现在的我成为了一个在某些方面极度敏感、有洞察力的人。

所以此刻的玉崽想要亲近男性是好的,想要帮助男性寻找出路也是好的,一些男性真诚地问女人“我该怎么办”也是好的,玉崽如果想回答,那就顺着真心给出回答就好,那些语言不是是“支教”,而是玉崽认识世界的必经之路。这不是为了“解放男人”,而是为了解放自己。

我理解的女性主义不是由“应该”或“不应该”构成的,而是“那样做也没关系,无论如何我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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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蓝:

“不是由‘应该’或‘不应该’构成,而是‘无论如何我都爱你’”,这样的女性主义真是太有温度了!

 浏览很多关于女性主义的议题时,我经常看到以进步为名对女性进行的规训甚至谩骂:结婚就是婚驴、异性恋就是被洗脑的可怜虫、女人不能留长发、不能穿裙子、不能追求美……诚然,也许这些声音出自对父权社会及女性所受的压迫的愤怒,我理解它们的成因,理解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力量去追求女性主义,但它们却将刀锋指向了自己的女性同胞,带来了更多对女性的定义与枷锁:凡男人喜欢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涉及到男人的就是对女性的背叛,在女性主义的复杂话题之下只进行“可以与不可以”“应该与不应该”的二元对立,忽略每一个个体的生存环境与人格的复杂性。

 在我理想的女性主义中,我们能意识到世界上存在着许多与自己成长环境不同的女性,如果一个女人认为结婚、生育、做家务是自己的职责,对男人忍让,忽略自身的独立性和价值,这不是因为她“不够进步”,而是因为她没有选择自己出生与成长环境的权利。农村的成年女人、偏远地区的女孩、母辈的中老年女人,她们也许显得保守和落后,但她们同样是女性群体的一员,是我们应该去爱的对象。将她们割席出去、认为不够进步的女性不值得共享女性主义的硕果,我觉得这是一件本末倒置的事。

以恋爱为例,我觉得很多人的异性恋源自于异性恋的主流环境,无论是书籍、影视、网络媒体、身边所接触到的人群,整个环境都在将恋爱与异性恋划等号,在这种环境中她们选择男性作为自己的对象(或是憧憬对象),并不是因为落后、愚昧或背叛自己的性别,而是她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选择。包括我自己也是,在中学情窦初开时,向往与交往的对象就是男性,这对我来说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后来与女性恋爱,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同性恋,但经过了很多年的自我探索、理解自己对亲密关系的需求、了解更多关于性取向的分类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其实是泛性恋,爱可以无关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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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辛普森一家》

个体对亲密关系的需求与欲望本就是需要很长时间去探索、去觉察的课题,也许在经过对性别的探索与思考后,有人会发现自己是双性恋、同性恋、泛性恋或无性恋,也可能有人仍然发现自己是异性恋,但这就是自己觉察与选择的结果,而非受大他者主流声音影响做出的决断。但是,现在的环境中很少有人有“亲密关系需要学习、需要通过思考来深化自我认知”的意识,许多人都被主流环境匆匆推着走入恋爱、走入婚姻,复刻着网络上送礼物、发红包、浪漫约会、婚礼、生儿育女的恋爱模板,连亲密关系的知识都少之又少,更别说探索自己的性取向和在关系中的独立性了。我时常觉得她们不应该受指责,是环境中缺少让她们成长、独立与自我探索的资源。

 当然,我觉得单独的男性个体同样没法被简单的指责为愚昧与未开化,因为也许在他所受的教育中,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尊重与看见女性。在没有外部力量影响的情况下,多数人人很难突破自己的经验、独立地产生新的认知,他的思维被围困在物化与性化女性的价值观中,没法形成更完整、更健全的人格,这也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我很喜欢阿水说的话:“无论受害人/施暴者是男是女,都没法简单地为ta总结原因,造成这种行为的因素太多太复杂,我们没法单纯地站队,用‘好/坏’‘对/错’来一锤定论。”我们所有人都是环境的产物,是父权社会的受害者,我觉得女性主义不是一个简单评判谁对谁错、谁好谁坏、男人都是敌人、与男人有关的东西都罪恶、不够进步的人都要排除的二元对立的议题,它的核心是“爱”,如果不是怀抱着热爱自己的同胞的心、只是为了攻击异己,那么对女性主义的追求就很容易演变为党同伐异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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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

阿蓝的看法和我们之前讨论过的性取向问题一模一样!我们鼓励女性多与女性交往,当时有姐妹说:好像我就是个异性恋,对女的没有一点兴趣。这样当然没有问题!最重要的是去看见各种可能性,如果试探了、经历了,发现不适合你,当然可以做回自己!如果我们鄙视女性不是同性恋、鄙视女性与异性来往,这恰恰违背了我们的初衷:让人体验足够多的可能性。

在我很小很傻的时候,那时候大概十七岁,问过我朋友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我姑姑能日复一日地过这样的生活?”,我姑姑就是阿蓝所说的农村成年女人、母辈中的中老年人。她种地、打工,每天给两个儿子和老公做饭,生活在只有旱厕、没法洗澡的农村,她落下了一身病:右眼球摘除,装了只有装饰性的人工眼球;太过辛苦导致脑梗;干活的时候把腿摔骨折。在当时的我看来她过着很狭隘的人生,她太累了,她一直在照顾别人,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为什么不选择过更自由的人生?朋友对我的回答是:“可能是因为身边的人对她有爱吧。”。

她没法过更开放更进步的生活,她被环境限制住了。村里人都说她是相当负责的妻子与母亲,她自己也这么觉得,她把一生奉献给了家庭。在17岁的我看来毫无意义的一生,对她而言是她骄傲的全部。

从朋友那么回答我之后我就不再觉得姑姑没有意义了,相反她是一个非常非常有意义的女性,她可以成为中国万千农村女性的代表,那是一部分从未出现在历史中的女性,但却支持了历史中的所有男性。她们的存在被漠视,在男人的眼里好像只是一位“什么也不懂只会看家”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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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我们看到了,随着女性主义的发展,我们看到了那些一直为家庭、为社会奉献的女同胞,她们不是一些激进女权鄙夷的“愚昧、落后的女性模板”,她们已经在被环境限制下做到了最好。

我一直不敢说自己是个女性主义者,一方面我没有为女性主义做什么贡献,另一方面我有很多特征不符合激进女性主义者对女性的要求:目前为止我一直都只与异性谈过恋爱、与异性关系密切、没怎么看过女性主义的书。我自洽的方式就是不说自己是女性主义者,这确实是一种逃避,可是看了以上朋友们的讨论我发现女性主义就是这样的:无论是激进还是平和,都可以勇敢、自由地活着,我们拥有选择如何去生活的权利,拥有成为任何人的权利。不是被笼统定义为某些框架、符合特有的条件才能够资格被称为“女性主义”,而是每位女人努力地活着、去看到、去经历,每个鲜活的生命留下的痕迹造就了女性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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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崽:

慧敏的话确实让我松了口气,我感觉自己面临着严重的冲突,我很相信很多女性主义者心中和我一样,只是愿不愿意承认的问题了。我和你一样,不认为女性主义是“应该”与“不应该”的思想,我认为女性主义是“将自己从匮乏的状态中解放出来”的思想,哪怕自己精神溺水了,另一个维度的“我”也可以有力量化作一架滑翔伞把自己运送到岸边,其实就是自洽啦。所以,我才能对所有女孩的需求表达尊重,和她们说:“只要你快乐,就没有问题。”

我烦躁的是,平时怎么和男性相处都没事,但只要想让他看看我,看看真实女性,他们的展现的“不感兴趣”“没耐心”让我“啊,真没意思”。其实我很少对男人生气,因为对他们期待值很低。也因此见到有好品质的男性,我都会像看稀有物种一样,然后惊叹:“你好有趣哦!”之后自然地产生“喜欢”甚至“爱”的感受,才会想回答他的“我该怎么办?”。

我从来不认为与男性怎么样就是“背叛”女权,而是我需要什么,就是女权需要什么,因为我就是女性本身。我的做法不是“背叛”,而是“丰富”。女性主义就是解释女性的经验,为女性的需求提供支撑的理论。怎么样能缓解/解决女性的匮乏也是女性主义的目标,而不是让女性主义的“应该”凌驾于意志至上,让人的现实生活变成实现社会层面的某种“主义”的工具,更何况现在不是革命的年代。

个人层面,我曾经认同“我过‘女性主义的生活’不代表‘每天时时刻刻符合女性主义’。在当时我愈加能够上野所说的“无论什么人,其私生活都不会有特别坚定的立场”,所以承认自己的不坚定,并在此基础上寻找快乐,我觉得这才是解放吧。但在与人交流时,突然被人指出:“玉崽,你说你只想让自己每天都过得幸福,这其实就是过着‘每天时时刻刻符合女性主义’的女性主义生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狭窄,同时松了口气。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不愿意审判任何人的某个举动“不符合女权”。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个鲜活的,展现欲望的,畅快诉说自己的女孩们。只有这个时候,理论才不再苍白吧。

我说过自己“想要打造一个女孩随时可以‘回家’的私房谈话小屋”,其实就是表达“在我这里,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不论是你的欲望,还是逃避、无助、脆弱,创伤等,甚至是难堪,这些看上去很像投降的东西。没问题,你是安全的,我不会审判驱逐你,我看见了你,我会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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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内心确实是有冲突的。我想要体验一场与普通男人的恋爱,但我害怕受伤,所以陷入纠结。

慧敏的“如果不走弯路,什么是直路?”帮我释怀了。

正是接触到了不喜欢的男性,才知道想要的男人/亲密关系是什么样的。所以我依然愿意接触男性,就像慧敏说的,我去了解男人这种存在,是为了自己的解放,因为我有这样的需求,既然有,就承认吧,就去追爱吧。

看到阿蓝的话,我好开心,我们的小群体又为我创造了另一位好伙伴!

坦诚地讲,要摆脱对男性的绝望对我来说格外艰难,我不愿意相信“男人终将无法改变”,还是很期待生命里出现的男性不断让我感受到被看见、被爱,帮我减少对男性的绝望。我渴望有人不断刷新我的视野。我期待自己有了身边人足够的爱之后变得“大方”“博爱”起来,因为现在的我饱受匮乏的苦,连带着无法给身边的人更多的正反馈。

水水的话让我想到:我们没有必要苛责每个在父权制下艰难求生的女人们,我们需要去赞美每一个具体的女人在真实生命中所展现出的勇气。要看到,要换位思考,要尝试从别人身上看见自己,要互相陪伴,要互相扶持,要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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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敏:

如果好朋友溺水了,我们不会期待她自救,而是想要立即送过去一根长竿或是一个游泳圈,再想办法让她抓住。

同样,如果我自己溺水,我也会期待好朋友为我做这样的事情。

精神溺水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们无法拎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拽离地球,我想,我们也不需要期待“另一维度”的自己“把自己运送到岸边”。我们是可以更软弱无能一些的,我们可以表达出不管多么小的疼痛,在任何时候寻求朋友的帮助。

有能力的时候帮助身边的朋友们,累的时候就大声请朋友们帮助,不管是多大多小的事情,都这样做,我们就可以一直过着松弛的生活了。

这就是“联盟”的意义。

如果对一个男性A心怀期待然后落空,就把那种失落感满世界诉说吧,会有许多女人给你正反馈的,也会有男性BCDEF,这些男性将会帮助你接纳起没那么好的A,因为你最终会发现,即使他不够好,你也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幸福。

重点不在于别人是否“足够好”,而在于你本身对生命的感受是否足够好。当你内心是愉悦的,你会在路边一片枯叶上的雨滴中看见阳光的存在。

如果女性主义意味着“接纳具体的人的一切感受、欲望与行为”,那么,我们就是一直在“过女性主义的生活”的。——“过什么样的生活”不意味着我们按照某套外在标准来限定自己的人生,而是我们怎样来叙述、定义、定性自己时时刻刻的行为。

我们的私生活可以不用那么坚定地选择“独身”或“异性恋”或“les”或“非伴侣的同居关系”,但我们可以坚定地说“我的一切选择都是善的”。相信自己当下的欲望与感受就是一种“坚定的立场”。

玉崽说看到“有品质”的男性会觉得对方像“稀有物种”,我立即想到了一种非常隐秘的厌女表达:“你优秀得不像个女人!”(类似的例子是,在数学天才姜萍出名后,有人说“她长着男性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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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想当然地认为“女人不懂数学”,如果我们也想当然地认为“男人都愚蠢”,我们就陷入与男性一样的歧视中去了。这让我想到许多影视作品中女人的台词:“我们不是他们”

虽然我可以从几乎每位男性的话语中感受到隐秘的厌女,但这只是体现了人性的“普遍不完美”而已,我更愿意看到他们为了促进对话与协作而做的努力。

女人与男人都不完美。但当我多关注别人的优势而非不足,我就可以与许多男性建立非常好的协作关系(英国生物学家、动物行为学家、人类学家和著名动物保育人士珍·古道尔(Jane Goodall)也是我的极好榜样,她接纳身边的所有人,结果不管第几世界的男政客都因为折服于她的个人魅力而为她开绿灯,她的无限包容让某个孩子说出了“她就是大地母神本身”这样的话,这是我想要的至高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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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决定永远不改变自己的恼人之处,你还是会接纳有缺陷的我。

如果你身边的男性朋友或亲人也决定永不改变,你能接纳不完美的他们么?(接纳不等于体谅,不等于接受不对等的关系,只是说,知道那是一种自然的状态,知道这种状态不完美,保护好自己但不强求别人改变。)

我们厌恶一些男人要求我们“变成更好的男人”,同样,如果我们要求男人“变成更好的女人”,结果也会遭遇负反馈。

我们身边的男性朋友也都是在以他们的方式爱着我们的,我们可以先看见他们的付出,然后在自己感到舒适的范围内给予适当回报,至于他们做不到的,我们可以将期待投向别处。那样的话,如果他们与我们相处得舒服,会更有意愿阅读我们的作品、倾听我们的心声的。(前提是你自己是有“松弛感”的,如果你不舒服,那就按着自己身体的指引远离就好。)

某个男性创作的电影曾让男英雄强制村民“不许跪”,结果虽然没有跪拜,但这个人还是把自己放到了神的位置,那个村子里的人并没有真的感受到“平等”。

专制之树结不出“平等”之果,同样,我们无法用歧视来实现反歧视、无法用仇恨来实现爱。我们需要赞美每一位女人坚持爱人、爱世界的勇气,也需要赞美男人尝试学习爱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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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蓝:

看到玉崽说“平时怎么与男人相处都没事,但一旦开始期待被看见,就会感觉到失望与无趣”,我想到了心理学家阿德勒提出的课题分离的观点:我们对别人产生期待是我们的课题,但别人如何回应我们的期待、如何表现却是别人自己的课题,如果想以我们的课题干涉别人、希望别人表现得如同我们期待的那样,就会产生失望与冲突。根据我的观察,人与人之间的许多矛盾,归根结底都是“你与我所预想的不一样,而我无法接受这种落差或差异”。

对别人产生期待就会产生情绪的波澜,因为我们在用自身的标尺衡量别人,忽略了别人的成长经历与生存环境带给各自的影响,忽略了别人不可能完全表现得符合我们的预期这个事实。其实这也是一种“无法看见真实的存在”,无论是评判农村女性“落后”还是对男性产生期待再失望,其实都忽略了人的真实性与复杂性,正如慧敏说的,我们遭受了这样的忽视和标签化,但我们同样也很容易对别人做出自己讨厌的事。

我逐渐发觉我们很难去期待或者要求别人改变,因为改变是一件由内而外的事,除非一个人下定决心成为什么样子,否则我们没法要求ta理性、要求ta进步、要求ta学习某种思想,即使我们的理论多么进步和善意。所以,我觉得女性主义也好,改善环境也好,它们最终会落到自身身上、需要从“我”开始做起。从我开始学会认识与接纳自己、不去干涉别人、看见与包容人的局限性、承认这个世界的复杂、帮助与鼓励我们身边的朋友,这就是在通过自己的力量让世界变好,即使看起来很微小,也是一种正向的力量。相比审判别人是否足够进步、要求别人改变,这种微小的美好更能让我对世界产生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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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

阿蓝的三段话一下子指导了我和对象的相处模式。

我对所有人都是不进行预设、不抱期待的,ta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如果我喜欢ta就会和ta亲近,如果不喜欢也就是感叹一句:原来ta是这样的人。

但唯独对我对象要求特别严苛,他是我最亲密的人,不自觉地想要他更符合我内心中“完美”的尺度。他也特别配合我,但是过了一年多他还是没有什么大改变,有许多事要我强调一遍又一遍,有时候也会生气,埋怨他怎么是这个样子。

因为“我在用自身的标尺衡量别人”,慧敏也曾经有相似的言论:跟一个人同居起码要忍受ta 80% 的缺点,只要ta是善良的爱我的,在这个基础上什么都好说。我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呀,如果对ta不满意把ta换掉,新来的人还是会带来一样的困扰啊。

总是指责对象是因为我太追求一件事的完美了,可是不完美也没什么呀,并且一些在我看来“应该怎样怎样”的事情,在他心里可能并不应该这样子呢,但他害怕我会生气,总会想改变自己来迎合我。可是他从来没有让我改变过,我肯定也是一个有很多缺点的人呀,但他好像不像我一样盯着他的缺点不放来指责我,包容了我的局限。

想要改变身边最亲近的人已经这么难了,怎么能奢望去改变所有人呢,问题不是应该让别人去改变什么,而是学会“共存”,如阿蓝所说,女性主义和改善大环境最终会落到自身身上。我们没法控制别人,但却能从自己做起,如果能一直完善自己也能对周围产生很大的影响力呢,慧敏也经常说:“就算大环境再怎么糟糕,我们也能让自己所处的小环境舒服起来。”

我们想要表达的是,无论你是否与男性交往、是否对他们抱有期待,这都没关系,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如果受了伤,我们的怀抱也向你敞开。

当一位女人对世界发出声音,这就是女性主义。

你可以不要求自己成为泽及万物的太阳,做深夜里温暖的灯光也很好,这就足够暖到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人。

你不必做“孤勇者”,因为你可以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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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古道尔(Jane Goodall)与爱狗人士一起

图片来自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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