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瓜得瓜,老乡都开始想我了!

我是新入职的猫盟成员王君,今年三月下旬,在小南沟、饮马池和乐毅三个小山村,我作为猫盟的一员开始了豹乡田的社区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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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王君(中)、瑞萍(右)在村里挨家挨户沟通豹乡田新一年的合作邀请 ©红山志愿者团队

前两周我回了趟乐山老家,回来后,一到豹乡田地边,干活的老乡们就围上来和我打招呼,爱珍姨说“听说你回老家了,真想你呢。”

夏日的阳光下,地里的黄土泛起轻微的烟尘,我感到有一种柔软的情绪从心底升起,来这个社区工作3个月了,虽然我还不能完全听懂和顺方言,但老乡们已经把我当成家人,他们不但关心着我的行踪,还这样明晃晃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说明我们和这片土地上的村民已经建立起了情感的纽带。

和老乡建立友情

这里的村子空心化、老龄化现象很严重,只有41户,74个人,平均年龄65岁。和顺的老乡都很热情,只要在门外叫一声“叔”“婶”,他们就会拉我坐在炕沿上要留我吃饭。但是跟他们聊起来,就会发现他们对我们种地的方式颇多“吐槽”。有人说我们去年种的菜很多烂在地里,非常浪费。有人认为猫盟去年种的玉米、西红柿被偷了,都没有抓到贼,说明猫盟不干事儿。还有人批评我们去年用工的法子不对,不跟他们通气等等。

我忽然发现我们和老乡的关系有些尴尬,他们租给我们地,他们站在地边“看西洋景”,对我们这些外地人不专业的操作指指点点。如果在老乡的眼里,我们只是一群跑到农村来的奇怪城里人,那我们始终无法融入他们的社区

在之前的文章里我们念叨过很多回,豹乡田的目标是三样东西:完整的生物多样性、生态友好的可持续农业、人富豹肥的乡村振兴。而这些目标都需要猫盟人、豹乡田共建人和当地农民共同完成。我们不能一直做老乡眼里的“西洋景”,而要做跟他们说得上话,并肩劳动的“自己人”。

这时来自云山保护的朋友镜羽来了,她的社区工作经验,为我们突破与老乡的隔阂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她带着我们到村里一户一户的拜访,和老乡一起揉面做面条,一起吃饭嗑瓜子,了解他们的家庭结构、听他们唠家常、讲八卦。

农村与城市的人际关系模式有很大的不同。城市中人与人之间讲究“距离感”,但和顺的山村是人情社会,我们必须要零距离地融入他们。只有通过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让老乡们相信我们是真心实意地为他们好,他们才会愿意帮助猫盟,大家一起为豹乡田的愿景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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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盟在饮马池小院里与老乡们聚会 ©王烁

把田地交到老乡手里

去年豹乡田也请老乡们来做农活,但不管是捡石头、锄草还是秋收,都是按日工劳务核算,老乡们干完一天就拿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猫盟的庄稼有没有收获,有没有被偷,跟他们没有关系,甚至顺手摘几根玉米也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今年我们制定了“豹乡田管家”制度,请老乡来管理豹乡田。我们把豹乡田分成大小不一的地块, 村民们根据自身能力可多可少地签约土地,担任这块土地和庄稼的管家。管家必须要进行生态种植,不得使用化学农药、除草剂、化肥,但也有主动权来决定,间苗、锄地、锄草等农活怎么干,他们可以结合田地情况、气候特点,用最合适的办法来种地。管家还要防备庄稼被偷或者被人为毁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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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猫盟的玉米田被偷了 ©蓓蓓

邀请“管家”的工作过程一波三折,花了整整一个月。我们走访了41户老乡,在饮马池、小南沟都找到了几名“管家”,但乐毅村的老乡因为跟先前另一批来租地的人有一些矛盾,对外地人有些排斥,所以不太情愿接受管家的模式。

于是我们又想了一种合作方式“锄草联盟”,请老乡们定时来帮我们做最“难啃”的工作锄草。现在的农民种地已习惯了使用除草剂、杀虫剂等化学产品,不习惯人工锄草了。但如果不用除草剂再不锄草,就会变得像猫盟在基地种的地,玉米在哪儿都找不到。人工锄草非常消耗体力和时间,像小米、黍等作物,需要精细分辨草和苗,锄草难度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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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陈老湿在基地种的玉米,被杂草淹没了

我们忙活了很久,印了海报逐户发放,跟老乡们细细讲明豹乡田管家和锄草联盟的工作,饮马池村、小南沟村的老乡支持“管家”模式,乐毅村支持“锄草联盟”模式,于是我们在三个村庄里,分别公示出了管家和锄草联盟的两份合同,公示期一周,请大家再细细考虑。

在公示期里,乐毅有一户老乡表达了反对,他们算明白了管家的收入高,不管乐毅村其他人怎么选择,至少他们家要选管家模式。怎么办呢?如果村里有一户“搞特殊”,后续村里矛盾不会更大吗?于是,我们又约乐毅村全体意向村民一起开会,告诉大家有邻居提出了异议,希望大家回去再考虑一番,在公示期结束之前,咱们全村要统一一个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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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示“锄草联盟”合同中的关键信息 ©hannah

最终,乐毅村也像其他两个村庄一样,选择了加入“豹乡田管家”模式。锄草联盟这个“好办法”化为泡影,我有点沮丧,不过我很快意识到这个转变不是坏事。

一方面,我们工作的核心应该是尊重村民,调动村民的积极性,老乡选什么就应该听老乡的。另一方面,老乡们决定当豹乡田管家,恰恰说明他们听进去了我们的话,从内心认可和接受当管家这个合作方式。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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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乡作为管家参与豹乡田的管理 ©王身敦

最后,猫盟还要对每户管家地块种植的作物品种进行调整,让每一户的工作量都差不多。兜兜转转,我们终于和10个家庭签订了管家合同,邀请了11位豹乡田管家,还有1位菜园管家,共同管理豹乡田的55.38亩土地(包含约49亩田地和约6亩菜园)。

在工作之内定好规则,让合作方满意,只是社区工作的一部分。在工作之外,老乡和猫盟、和豹乡田的关系,也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改变。

礼尚往来拉近关系

和老乡拉近关系的第一件事,是春播前每一户村民(不管是不是管家)都可以找我们领取一包糯玉米种子。去年豹乡田种了一亩多的甜糯玉米,本地的传统作物是当粮食、饲料的老玉米,没有种过这样鲜嫩的甜糯玉米,尝过的老乡都非常喜欢。但到了丰收季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糯玉米被偷走了一大半。猫盟想过报警,又不希望在村子里激化矛盾,就没有再追究。今年春天给大家发种子,是希望想吃新品种的老乡都能吃到,既顾及了大家的情绪,也表示了我们宽容的态度。

每位豹乡田管家,都能得到卡其布工装和遮阳帽。为了让大家的衣服都合身,我们让工厂把不同型号的样品寄过来,请每一位管家试穿,选择他/她觉得合适和舒服的尺码,按照这个尺码来定做工装。农民常在田间地头做活,甚至在山里放牛,不能在家里等我们上门。猫盟的人只能东奔西跑,开车颠簸着进山,找到一位位管家,请他们试衣服。工装做好后,我们再跑一趟,把新衣服送到他们手上

我们还利用自身的便利条件,帮助老乡解决生活上的困扰。有一次,村里的专科叔想买一本台历,当时是四月,店铺已经没货了,于是我在淘宝上买了一本送给他。

村里的爱珍姨有慢性阻塞性肺部疾病,平时要用常规药物扩张气道控制症状。春寒未尽的时候,有一次猫盟成员到她家,见爱珍姨喘得很厉害。我之前是护士,知道她是因为感冒引起肺部分泌物增加,应该用药物抗炎治疗,但村里没有药店和医院,只有15公里外的马坊乡才有医院。于是我立即开车带着爱珍姨夫妇到马坊看病买药,过了两天,再到爱珍姨家里来看望,她的病已经好多了。现在瑞萍承担了为他们买药的任务,他们打个电话,就可以在医院开药,带到村里。

我们的志愿者王烁擅长摄影,在5月专程来到豹乡田,拍摄动物和人们的生活。村民平时没有照相的机会,于是他把一些有意思的场景、人物照片冲洗出来,一家家送给老乡们。老乡们看见自己在照片里鲜亮的样子,都非常开心。小南沟的文兵叔,还从柜子里翻出自己珍藏的烟请王烁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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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为老乡拍照 ©王君

在工作中逐渐熟识

当然,礼物和拉家常都只是小插曲,工作才是豹乡田的主旋律。去年我们的用工方式,村民颇多怨言。首先是我们不了解村民的劳动水平和劳动意愿,想到村子里大多是老人,劳动能力不强,所以很多时候只找熟悉的1、2个人来干活。另外多人参加的零工任务,我们都以日工的形式来算劳务,效率和质量不高。锄草5亩地10个人一天都没有做完。这样的结果是想来的人没有机会来,来了的人又无法保证工作质量,用工和出工双方都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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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有莠去津的除草剂,豹乡田不使用这些化学农药,就会增加许多的锄草工作 ©hannah

今年我们建了一个全村零工群,邀请所有愿意干活的人进群。要用工了,就提前在群里发布,大家都有机会报名,先报先得。

但一开始我们懵懵懂懂的,也遇到了一些问题。比如我们不了解应该做多少工,要给多少钱,就会出现工做不完和村民质疑工钱不合理的情况。比如,猫盟招两人来捡火麻杆和葵花杆。没想到活儿太重,两位姨干到天快黑了还没有完成,是我和瑞萍帮忙才勉强把任务做完。

另一次,专科叔提出,指导撒肥车工作80元一天太少了,很不满意。我们再次对工作内容进行审核,发现确实有问题:猫盟跟他说要做的是“指导撒肥车工作”,但到了现场他还要帮忙装肥,谁也不想做白工。于是我们决定,多劳多得,以后要对工作质量进行评价,做得多有奖励。

猫盟对种地还不熟练,确定工钱和做工的人数,就需要咨询有经验的老农。又有一次,豹乡田要锄五亩地的草,根据去年的经验,猫盟的杰哥认为需要十个人。我们就去问菜园管家老齐,老齐说找五个人就够了。于是我们只招了五个人,但把工钱涨了一些。第二天,五位老乡天还没亮就到了地里,每个人都很认真负责,五亩地的草锄得干干净净。

除了干农活,接待猫盟和外来的客人,也是老乡和我们合作的契机。猫盟在和顺开展了近10年工作,经常会到老乡家吃饭和住宿,以前猫盟同事们会买些菜、肉之类的礼物作为回报,消费支出比较模糊。随着豹乡田项目的开展,工作人员、志愿者打扰老乡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所以我们定下了吃饭、住宿的费用标准。大家日常做好登记,我们定期去给老乡结账。

运行3个月下来,双方都很认可这种形式,村里的云婶也表示:“这样才好,又不是偶尔一顿两顿。”我们形式上可以像家人一样亲密,但在钱物上必须“亲兄弟、明算账”,这样的交往才能持久,谁都没有负担。

五一前后,一批志愿者和研学客人来到豹乡田,我们想让村民接待,让他们住在老乡家里。然而老乡们都不乐意,一是担心会影响他们做农活,毕竟农村整天起早贪黑不停地忙,二是不知道应该怎样接待。

于是,我们走访了几户相对年轻的家庭,告诉他们,我们的安排尽量不会影响做农活的时间,客人到家吃饭,就是体验乡村原生态,你们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打消老乡的顾虑。再把客人分成2~3人一组。住到一户人家里,降低接待压力。客人来到之后,老乡们也奉献出了最大的热情,做了莜面栲栳栳和羊肉汤等招待贵客的好吃食,大家赞不绝口。老乡跟来自大城市的人聊天,也为平淡的日子平添了几分新鲜。

这次接待过后,我们再问了一遍“有谁愿意参与接待”,有14户人家报名。爱珍姨家里总是收拾得很干净,也有多余的房间,却没有报名,我上门问了她,原来她担心自己的慢阻肺病会传染。我解释她的病不是传染病,并且她有戴口罩的良好习惯,于是爱珍姨也高兴地报名参加了接待。之后她接待的大学生也表示一致好评。

招待一事给我的启示是,我们一定要深入了解老乡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们在担心什么,并主动为他们解除顾虑,他们才能和我们友好合作。

水泵与“宿仇”

当然合作并非一直都是美好的,我们和村民也发生过摩擦。

今年猫盟在饮马池村的小院里种上了菜。当时天旱得很厉害,土壤湿度为0~2%(土壤湿度低于8%就属于干土,不宜耕作和播种),我们用水管一通大浇,突然没水了。村里用的是井里的地下水,用水泵抽到高处的水箱中,再通过水管送到各家。我们浇菜地把水箱的水用光了,管水泵的老朱需要抽井水补充。井水也不足,老朱等了好久,心生怨气,于是跑来弄坏了我们的水泵。我们也跟他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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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马池小院 ©大猫

但冷静下来,我们认为发脾气是无法解决问题的。于是巧巧、hannanh 主动到老朱家去谈,面对面谈了好几轮,最后老朱主动表示,是自己脾气不好,我们也不要求他赔偿水泵。现在两方冰释前嫌,只要我们去老朱家吃饭,老朱总是很隆重地接待我们,前一阵老朱还主动来跟我讨论用工模式的问题。

端午节后,我们组织了一次豹乡田管家的聚会,猫盟准备了粽子、水果、花生、瓜子,老乡们热热闹闹地团坐在一起,一起分享豹乡田的工作。本来聊得正好,突然改萍姐和爱云叔两位老乡吵了起来,场面几乎失控,我听不懂他们说得飞快的方言,只能把两方拉开。

两天后我们去改萍家询问,原来两人一直有过节,那天爱云刚好坐在对面,改萍姐表示在我们组织的活动上发难确实不好,但自己这个脾气实在是忍不了。虽然在我看来,他们之间的“仇”也就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但农村人有时是非常执拗的。猫盟的社区工作其实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要不断改进与人交往的思路和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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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架事件后,我们到改萍家沟通 ©王烁

不一样的小山村

四月底,我们和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一起举行了春播节,来了许多志愿者,还有多家媒体前来采访,清冷的小山村一下子热闹起来。管家们也穿上制服,给大家讲与豹、与田的故事。这是一个和顺的老人们少有的得意的日子,让他们得意的,不仅是因为猫盟看到了他们、尊重他们,更是因为他们有机会发挥自己的经验和才智,成为豹乡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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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盟邀请老乡们管理豹乡田,大家一起举行春耕开幕仪式 ©周梦爽

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我们又反过来,带着豹乡田合作社的三位理事:老齐、向东哥、爱珍姨,一起到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去参加“拥豹夏天,乡约巡山”的第三季“豹走红山”活动。豹乡田管家们第一次外出交流,我们邀请的是最早支持我们成立合作社的三位老乡,未来,我们也希望给这个老龄化的华北山村带来更多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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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豹走红山”现场,豹乡田认养仪式上的老乡们 ©泡椒香菇

最后,讲一讲我和豹乡田管家梁彦堂发生的一件小事。我给彦堂叔送管家制服的时候,他问我,“是不是只有做了管家,猫盟才会这么关心我们?”

彦堂叔今年76岁,管家的工作做不了很久,他可能是担心吧?我告诉他,“我们在这里不光要种地,伴老也是我们工作重要的一部分,不管是不是管家,我们都会尽力去帮助和关心。” 

彦堂叔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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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管家服的彦堂叔,将和我们一起见证豹乡田的明天 ©梦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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