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个人自由，是中国社会亟待补上的一课

我感觉，做为一个传统上特别强调国家意识和集体意识的国家，当前中国社会特别需要强调尊重个人权利和尊重个人自由，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首先声明，我无意否定国家意识和集体主义精神。个体和群体本来就是人类生活的一体两面，人的群体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个人组成的，没有个体就谈不上群体；相应的，如果不是生活在群体之中，个人在残酷的大自然中也无法生存和发展。国家意识、大局意识和集体主义精神于人的生存和发展非常重要，需要继续弘扬。这里说的，是要反对极化思维，一讲国家、讲集体、讲集体主义精神，似乎就不能提个人价值个人自由个人权利、动不动就轻易地以各种高大上的名义限制个人自由要求个人做牺牲；或者，一强调个人利益个人自由就否定国家、全局、集体的意义，否定国家、全局和集体利益的重要性，这两者都是不可取的。

中国社会历来特别强调国家意识和集体主义精神，这对中华民族的形成、发展和壮大有巨大意义；另一方面，中国社会传统上又比较轻视个人价值和个人利益、缺少对个人权利和个人自由的尊重，负面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

做为一种意识形态，主张尊重个人自由的自由主义思想对人类社会产生过并且仍在产生巨大影响。系统的自由主义理论产生于西方，所以中国人谈“自由”总习惯把自由与“西方”联系在一起。但人总还是需要自由的。反对自由主义思想的人也不喜欢别人处处限制和侵犯他的利益他的自由，他们只是不喜欢别人拥有自由。“自由”也是载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内容，不是西方专利。所以有关个人自由的问题该说还得说还得谈。自由主义思想进入中国已经超过一百年，有很大影响，但总体上谈不上成功，自由主义可能与东方社会传统上更重视国家和集体的价值观有冲突，也与自由主义思想的弘扬者们脱离群众、脱离中国社会实际有关，无论过去与现在，自由主义始终没有成为中国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

相信在观察者网以肯定的态度谈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尤其不受欢迎，我们知道，聚焦在观察者网的许多“正能量”们一听到“个人”、“自由”之类的词就本能地要跳。

我认为，无论你是赞美还是抨击西方的自由主义，在赞美和抨击之前，至少都应该先了解一下西方自由主义。对自由主义思想或理论的内涵并不了解就想当然地发议论，你的批评你的议论肯定是南辕北辙牛头不对马嘴。

自由主义思想的诞生是人类的一次伟大的觉醒。在此之前，“人”和“人性”要么匍匐在神的脚下从属于神、要么属于国王、贵族和国家，唯独不属于个人自己，随时可以被牺牲。西方自由主义思想说简单也简单，它是欧洲市民阶层在与封建主们持久的斗争中产生。它主张，在不损害他人利益的前提下，任何个人都有权追求个人幸福；封建主们再高贵再强大，他们的权力也必须有边界有限制，手不能伸得太长，必须尊重普通小市民管理自己生活和处理私人事务的权利。其最经典的信条是：我的地盘我做主，我的事情我自己管，国王也不能对我的个人事务横加干涉。

自由主义做为一种近现代在全球产生重大影响的思想理论和意识形态，与集体主义相对，有其合理性也有其局限性，你无法绝对地肯定或否定它。我理解，自由主义与集体主义做为相对的两种意识形态，是人从相对的角度观察人和社会、追求和保护自己利益而产生的。自由主义从个人的角度出发，由个人而集体而社会去理解人、社会和界定利益，认为没有个人就没有集体和社会，所以特别强调个人价值、个人利益、个人自由和个人尊严；就像观察森林，自由主义是从观察一棵棵具体鲜活的树木出发，由树木个体再到森林这个角度去理解树木和森林，特别强调保护树木个体，认为没有一棵棵树的存在就没有森林，否定了一棵棵具体的树木个体最终就必然否定了森林。而集体主义观察人和社会是从整体到个体，认为没有社会和集体，个人也没法生存，认为一棵棵独立存在的树木简单相加并不就产生森林，森林有森林的整体生态，没有整个森林形成的有利生态，单个的树木难以生存；在必要时，为了森林整体的生存和发展就不得不牺牲砍掉一些树木个体。比如发生森林火灾或严重森林病害时人就会这么做。你说这两种｀主义＇哪个是绝对正确哪个是绝对错误？

应该说，自由主义和集体主义在适当范围内都有其合理性，也都有局限性，两者互不否定。理性的自由主义强调个人自由和个人权利，但并不否认社会集体的重要性，只是强调个人优先，反对片面和过分强调整体利益，反对动辄以国家和集体的名义肆意侵犯个体自由；而理性的集体主义重视集体和集体利益，但也不否认个人利益和自由，只是反对将个人凌架于集体之上，强调在个人与集体利益发生冲突时应优先维护集体利益。

不同文化和历史背景下的不同社会，在社会意识形态取向上各有偏好，西方社会更倾向自由主义，东方社会更倾向集体主义，在合理理性范围内这无所谓对与错，不能简单地说西方人的选择是错误的而我们是正确的，或者我们是错误的而西方人的是正确的。各国有各国的历史和国情，只要不走极端，两者在实践中都行得通，东方社会和西方社会在各自价值取向下都创造了伟大的文明。

但另一方面，无可否认，近四百年来，西方社会发展更成功、成就更巨大。

需要警惕和反对的是极端意识。一个极端是，眼里只有个人权利个人自由，全然无视和否定国家、社会和集体利益，把个人利益无限放大和绝对化；另一个极端是无视个人权利个人自由，打着维护全局和集体利益的幌子肆意侵犯个人利益。这两种极端思想都非常有害。人本来就有左手右手，有人觉得自己左手更得劲儿，另外一些人觉得自己右手更灵活，这都没问题，但你非说我的左手极重要极有用而右手毫无用处所以必须把右手砍了，那就是脑子有病了。

我觉得，当前中国社会的突出问题是，国家和集体十分强大，而相对地个人太过渺小和弱势。我们的社会保护和尊重个人权利个人自由的意识相对薄弱，太多太频繁地限制个人自由，太多太轻易地要求个人为集体为“大局”做牺牲。这种不平衡不仅损害个人自由和权利，也抑制社会的活跃、活力和创造力，最终也会严重限制和损害国家和社会的进步与发展。

我很担心，这样的状况不改变，我们社会的活力和创造力就难以充分释放，在日益严酷的大国竞争中会败下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