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西班牙（之三）佛朗哥之死

1975年11月，关于西班牙国家元首佛朗哥重病不起的传闻满天飞。虽然有严格的新闻管制，但一些非官方完全控制的小报小刊等媒体和街头巷议，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透露和猜测，大体可以了解到佛朗哥病情已进入危重抢救阶段，随时可能有大事发生。

对佛朗哥的身体状况，我们心里多少也有数。83岁高龄，患心脏病、帕金森综合征等疾病经年。

1973年10月18日，西班牙国家元首弗朗西斯科·佛朗哥（左二）接受首任中国驻西班牙大使陈肇源（左三）递交国书时的场景，王珍（右一）任翻译。

我记得很清楚，1973年10月18日他在接受陈肇源大使递交国书时已失声，讲话由外长洛佩斯·罗多观察口型转述，再由我译成中文。经治疗虽有好转，但行动严重受限。

在此情况下，西班牙政治气氛日益紧张，人们在等待着官方消息，“佛朗哥之后”时期即将到来，各国驻西使馆都在密切观察形势发展。

11月17日夜，我们使馆灯火通明，陈大使宴请西政界一些知名人士，我作为翻译参加。邀请是两周前发出的，无人提出推却，宴会得以如期举行。现在能记起来的客人有前教育部长路易斯·希门内斯、前大使何塞·玛利亚·阿雷依尔萨（莫特里科伯爵）等。这两位我记得比较清楚，因为他们属于政权内具有开放色彩的“开明人士”。

晚宴按西班牙惯常的礼仪时间表进行：请柬上写的是21点开始，但客齐时已是22点，酒过三巡已近深夜。夜深本就静谧，加之时值非常时期，平添几分凝重。

席间不乏友好之情，但话题自然离不开佛朗哥的病情。客人们都是“消息灵通人士”，谈及不少细节，总的印象是这位当权36年的领导人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虽有其女婿（知名医学专家）参加的特别医护小组日夜守候在侧，采用了最先进的医疗手段和设备，但无收效。目前主症在心脏和消化道，月初陷入昏迷，已两次手术，但预后很差，实际上在靠机器维持生命。已成立由政府总理阿里亚斯·纳瓦罗和军方、法院高层组成的国家应急委员会，负责处理可能出现的紧急状况，并不时发布“元首病情公报”以安定人心。

11时半左右，元首官邸帕尔多宫电话打到使馆，紧急召希门内斯和阿雷依尔萨入宫议事。与此同时，官方电视台中断节目插播特别新闻，公布“元首病情通报”，称佛朗哥病情“依然稳定”。

其他宾客无心恋席，告辞离去，宴会提前结束。

接下来的两天，马德里的政治气氛更加紧张，街上巡查的军警明显增多，国家电台、电视台反复播放”元首病情通报”和颂扬佛朗哥功德的纪录片、演讲录音等节目。我记得播放较多的是一年前佛朗哥在“反国际孤立西班牙大会”上的演讲，其中用了一句西班牙文成语“No hαy mal que por bⅰen no ⅴengα ”，文字很精彩。当时我翻译的意思对了，但比较啰嗦，陈大使马上校正为“祸兮福所倚”，非常确切，我至今未忘。

据传，佛朗哥11月18日做完最后一次腹部手术，无法缝合，血流不止，已处于死亡状态，但“国家应急委员会”为防止准备不足而发生动乱，秘不发丧。他的夫人和女儿无法忍受看着亲人因为政治需要而继续惨受折磨之苦，坚决要求撤掉机器，停止救治，让他有尊严地离去。斗争很激烈，家属的要求最终被采纳。

1975年11月19日晚，西班牙国家电视台取消预定节目，整夜播放“聊斋式”的电视连续剧《魔爱》，不时插播“病情通报”。

11月20日凌晨，电台、电视中哀乐响起，政府总理纳瓦罗沉痛宣布佛朗哥逝世。

佛朗哥的葬礼

22日，佛朗哥指定并精心培养的接班人——“西班牙亲王”胡安·卡洛斯在议会宣誓就职，成为“胡安·卡洛斯一世”国王。

随后，加冕典礼在“东方宫”举行，盛大隆重，美国等50多个国家的元首、政府首脑、高级代表出席仪式，欧洲王室无一缺席，彰显国际社会对“佛朗哥之后”西班牙向何处去的关注。

胡安·卡洛斯

胡安·卡洛斯国王登基后，主持的第一个重大活动是佛朗哥的葬礼和安葬仪式。活动在王宫对面的东方广场举行，规模不大，外国元首仅智利军政府总统皮诺切特一人出席。在场群众多为佛朗哥的拥护者，其中不乏身着黑色制服、施法西斯举手礼的长枪党人。国王亲自护灵，前往佛生前选定的“死难者之谷”（一译“烈士谷”）内陵寝下葬。

葬有佛朗哥的“烈士谷”

谁曾料想，44年后的2019年，国会通过决议，佛朗哥棺槨被迁出，移往帕尔多公墓。

2019年10月24日，弗朗西斯科∙佛朗哥的遗体迁葬仪式在马德里郊区举行。

陈肇源大使代表中国政府出席上述两场活动。我作为翻译随同前往，但只能在车上等候，未能进入现场。

佛朗哥

佛朗哥将军生于1892年，终年83岁，是西班牙和世界历史上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的逝世，结束了西班牙近现代史的一个时代，开始了一个新的时代。其是非功过，自有历史定论。

1937年，佛朗哥的支持者举行游行。

1940年，希特勒与佛朗哥会面。

迄今为止，在西班牙本国和世界范围，对佛朗哥的评价，特别是对其在“二战”中的表现仍有很多不同看法，在其国内政策方面甚至观点根本对立。有的把他与希特勒、墨索里尼并列，有的则认为他“成功地把西班牙排除在二战之外”；有的认为他是杀人如麻的独裁者，有人认为他领导西班牙摆脱国际孤立，经济高速发展，从欧洲最落后的国家之一，一跃而进入发达国家的行列。

对一个历史人物的评价，观点如此泾渭分明，这是一个奇特而又值得研究的现象。

- 未完待续 -

作者 | 王珍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