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利·斯科特执导的电影《拿破仑》,某些处理太过有“反抗精神”了

谈一谈个人的看法。

《拿破仑》表现了拿破仑对革命的恐惧,将之与对女性的感受结合起来,恐惧与身材焦虑形成了合力,构成了性别自卑,这让他难以承担起外在的政治领袖形象。它当然是以男女关系为切入点,也当然是一部“戏说野史”,但爱情与政治并非全无关联,也不算生硬对接。导演试图拆解细化前者对后者的影响,进而展开这个“平行世界拿破仑”的内心世界,它既作用于政治生涯,同样也辐射到家庭在内的全部人生。

当然,我们也不能回避院线版存在的巨大问题。在完整版中,我们应该会看到更多的夫妻情变细节,院线版里这部分缺失最严重。可以想见,如果电影将外表的王室威严与革命盛景用更多的大场面放大,将夫妻放置在其中,同时用更多的性爱段落去表现夫妻二人的真正关系,展开拿破仑在“生育诉求”与“情爱渴望”引导下的挣扎,以及约瑟芬在前者之出轨自足与后者之心系拿破仑中间的矛盾,将之放置在媒体和旁人等公众视野中,与表面的盛大形成更有力的对比,细化拿破仑对约瑟芬的复杂态度,从而引导出他基于约瑟芬形象的“欲坚定为王信念而本性终不得”,影片的表达必然会扎实很多。

特别是围绕“生育”,先期拿破仑和约瑟芬对它的抵抗和应对,后期幽会时拿破仑在平衡两边时面对的王宫压力与约瑟芬不满,约瑟芬在聚少离多之下的本性寂寞与出轨冲动,纯粹情爱关系被影响的过程,理应得到细致得多的呈现,并与拿破仑在政治上更加细致的沦落部分结合起来。

在开头,拿破仑看到了路易十六的王后被革命党人斩首,这一幕将革命与女性结合在了一起。贵族女性死于非命,吊起的头颅带来了美丽与高贵的毁灭,而革命党人的咆哮欢呼让政治活动的毁灭性暴露无疑。在拿破仑的主观镜头中,他看着王后的头颅,已经对革命产生虚无:他没有看到荣耀,反而是毁灭,僵硬的脸孔埋在黑暗之中,移开了目光,表现出对此等革命的恐惧。这对应了他以个矮为代表的自卑,因对革命恐惧而对领袖生涯产生动摇。在一切的起点,拿破仑即拥有了这样的意识,这也构成了他的“本性”缺陷,在整部影片中都试图去弥补它,并接连失败。

从电影逻辑来说,他需要用贵族女性的认可去扭转序幕里的感知,重塑自己在这里的形象,而在更客观现实的角度上讲,他则是需要女性来树立尊严,抹除自卑,坚定自己对“荣耀革命”与领导形象的信念。然而,这种寄托于外物的状态,已然说明了拿破仑的虚弱本质,这是他的唯一剧本,一切扭转都必然不能成功。

在本片思路里,感情线索是拿破仑从政的自我信心来源,对应着他的性别自卑。这个思路其实是对历史人物在众所周知的大事件之外的更私密式解构,现在很多传记片都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如织田信长为主角的《传奇与蝴蝶》,以玛丽莲梦露为主角的《金发梦露》,还有曼凯维奇的《曼克》,向上追溯可以触及《胡佛》,甚至更早的《飞行家》。或许,传统的那种大事件、大场面的宏大叙事已经没有太多可操作空间,导演工作里的“工业”太多而“创作”太少,尤其对莱德利斯科特来说,更是拍了太多的传统史诗片。

至少从目前来看,这条路暂时还没能扭转观众和评论界对传记史诗电影的既定审美方向,这里面有观影习惯的因素,也包括了尚未有一部经典代表问世,创作上还没有完全成熟的自身问题。但是,当导演给出足够水准的时候,影片会变得非常有趣。《拿破仑》院线版的完成度肯定不算理想,距离该方向的翘楚《飞行家》绝不算近,但它呈现的架构并不平庸,让人期待看到导演剪辑版的呈现。

这其实也符合本片的创作源头:库布里克的未完成版《拿破仑》。库布里克的电影围绕着“由原初内心而不可消除的毁灭本性”。而在序幕中,拿破仑建立起基于贵族女性死亡的革命毁灭性认知,暗中“毁灭自我男性尊严感”的体型自卑,都符合了这一点,他试图用拥有贵族女性来弥合毁灭性,并树立领袖需要的强大自我,却终究不敌愈发展开、深化而加深影响的本性。

几个要素贯穿电影,“斩首”与“贵族女人”,对应着“革命的毁灭”,由拿破仑去“注视”。而他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扭转自己接收的这一幕真相--以自己和贵族女性的关系获得对方的认可,扭转其“死亡”,进而掩盖革命的破坏性,将之包装成荣耀,进而坚定自己对革命的信念。这也符合片中对拿破仑个人的表达,因个矮产生的性别自卑,这种自卑需要由女性的忠贞进行力量的认可,而落在政治上则变成了他对自己的信心不足。在历史角度上讲,他和约瑟芬的初始诉求即是政治化的“背书”,而约瑟芬在片中则以其认可来源的方式,戏剧化地表现了这一点,并延伸到了拿破仑生涯的各阶段。

土伦战役前,拿破仑看着辩论着的议员,一切似乎都是革命的民主美好,但随着战役的结束,他再次回到这里,看到了罗伯斯庇尔的被围殴和自杀,伤口被手指插入以制造疼痛,对应着斩首的伤口,都是革命的毁灭真容。在战役中,拿破仑两次注视英国军舰,那是法国革命而崛起后的打击目标,第二次却在爆炸的闪光中将拿破仑带入了虚无的白色之中,导致这样变化的就是战役中:拿破仑参与并看到了士兵的死亡,战马被炸掉头颅,伤口对应着“斩首”。在这里,拿破仑给出了一种挽救的尝试,他从马中掏出炮弹,“献给母亲”,试图用崇高的对女性之爱来中和,美化“斩首女性”的革命毁灭性,让自己能够直面它,也掩盖自己恐惧于此破坏力而生的自卑感。

这也同样落在了他的爱情上,作为影片主体,“借助女性情爱的认可,消除对革命的恐惧与如此自己的自卑”。作为具体表现形式的是,他试图与贵族约瑟芬建立起领袖与妻子的忠贞关系,然而至多能做到“说服不了任何人的对外之勉强表演“程度。这对应了他在政治上的自我认知,在内心中恐惧于战争的破坏性,却依然要装出革命领袖的样子。

拿破仑与约瑟芬的关系从纯粹的“政治属性”开始,发展出了更倾向于情爱的男女关系。这提供了暂时的解法,由情爱之本性去弥补恐惧自卑的本性,而非以纯粹的“外在身份”(贵族阶层)去强行抹除内在本性。这也暂时带来了拿破仑事业的阶段性上升,而根源的隐忧则埋在深处。

他与约瑟芬第一次约会时,二人是极其拿捏的姿态,拿破仑拉近距离却未做表示,就像二人首次相遇时的状态,保持着军官与贵族的礼仪。这也对应了拿破仑对约瑟芬最初的诉求,需要对方的贵族身份让自己的政治地位上升,这是他对序幕中“看到女贵族死于革命而产生信念动摇”的弥补,是纯粹的非本性驱动式政治联姻。从第二次见面开始,二人逐渐向着“本性“变化:约瑟芬用下体诱惑他,他暂时无动于衷,第三次的订婚开始就陷入了完全不适合“贵族场合”的情爱,不守礼法的当庭拥吻。如此一来,拿破仑眼中的约瑟芬就成为了情爱与政治的混合存在,既是他的本性承载,也是足以支撑其革命领袖信念的“政治伴侣”。二者的合一让约瑟芬成为了完美的存在,但订婚仪式上拿破仑不合时宜的本性爆发已然暗示了完美关系的隐忧---情爱本性终究会与政治诉求发生冲突,埋下了“生育障碍”的伏笔。

在序幕中,拿破仑看到了革命毁灭性的“女贵族被斩首”,于是需要用另一个美丽女贵族的“在生”来强化革命的荣耀性 ,消除自己在看到那一幕时的恐惧感,以及因恐惧而渺小到不足以承担领袖身份的自我认知。但约瑟芬却做不到这一点,初遇后的一幕其实已有暗示,她表现出了与拿破仑期盼的错位:她对自己是否有魅力吸引拿破仑没有信心,随后用水擦掉了妆容,暗示着“包装美丽的褪去“,引出了“内里的真实本性”,这会让她在拿破仑为了生育的潦草性爱中欲求不满而出轨。随后,镜头切到拿破仑一边,他用约瑟芬的信擦拭着脖子,书信是标准的贵族字体与辞令,是她的“贵族妆容”,拿破仑则用它涂抹自己,这暗示着他试图以约瑟芬“包装出的贵族形象“为自己打造对外形象的升级,谋求政治地位,对应着他对约瑟芬诉求中的政治信念确立部分,以对方的忠贞之认可来坚定自己的革命领袖信心。在借助段落衔接的技法表意,这与约瑟芬“褪下妆容露出本性”后的“无法匹配拿破仑”表达已经有了冲突。

此时,他是别人口中的科西嘉野小子,需要约瑟芬的贵族身份进行阶级背景的抬高。但在身份之外,野小子同样对应着狂野粗俗与情爱追求的本性部分,会在之后的领袖生涯中不断显露,这也对应了他对约瑟芬终究不能消除的依恋,无法因后者不能生育便彻底放弃,即使自己有了另一个贵族背景的妻子。各形式的本性均与他的政治面产生冲突,逐渐带来失败,上述二人相识部分里的衔接手法正是对此的暗示。

随着为了生育而进行的草率性爱,情爱关系的破裂也早早地发生了。拿破仑发现约瑟芬出轨,而在此前的一场宴会上,他早已看到了约瑟芬和同事的疑似传情。在宴会有所察觉后,他的“挽回”却是与理想状态截然相反的,对她施加了不顾对方感受的性爱,其目标极具寓意:为了“王”的传宗接代。这表面上是符合政治身份的行为,于女性而言却将约瑟芬当成了工具,只顾自己射精的生育环节结束便直接起身的行为更是让约瑟芬的欲求不满,这反而引出了对方的事实出轨,而非确立纯粹情爱关系后的挽回对方,政治诉求与本性导向首次产生了冲突。二人关系从此开始也变得不再和谐,政治从“贵族”转为“生育”,与本性“情爱”变成了对立的状态。约瑟芬因其情爱本性而无法调和对立,将之作为完美载体的拿破仑也就必然不能真正成为领袖。在性爱的表现上,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暗示:完整呈现的是为了生育的草率性爱,而真正属于本性的部分则停留在“亲吻”“哼唧”“奔上床的前戏”的程度。

这同步地发生在了政治革命和私人爱情的层面上,同样与拿破仑的战争产生了关联:约瑟芬的离开会动摇拿破仑的革命信念。这进一步强化了以“情爱关系”而成的本性与政治之矛盾不可解。在拿破仑发现妻子出轨后,他正是从埃及战场返回,原因就像他此时写给约瑟芬的信,“我只需要你的存在”。在战场上,电影再次给出了“拿破仑的注视”,他看着火炮打毁了神圣的金字塔,这就像是“女王后的斩首”一样,代表了革命对崇高的破坏。此外,对炮击对象的注视镜头还伴随着拿破仑的捂耳朵动作,这暗示了他对于“革命战争毁灭性”的恐惧和抗拒。随后,他试图与木乃伊形成灵魂交流,法老木乃伊的“灵魂不灭存储之法”设定辅助了表达,暗示着拿破仑对古埃及的崇敬,但木乃伊却歪向一边,显然只是死物,也“拒绝”了他的朝圣,它因神秘而拥有的崇高被战争带来的“开棺”毁灭了。随后,拿破仑才会迅速回国追查出轨的妻子,他必须要留住这最后的“美化政治革命的贵族女性”。

在发现出轨后,电影展示了拿破仑在关系中的弱势本质。他将约瑟芬赶出门,而在二人交谈的部分,也是拿破仑让约瑟芬说出“我不能没有你”,这是符合王与后之表面高低关系的说法,忠贞的王后是强大国王的附属。在这里,拿破仑保持了领袖的姿态,而约瑟芬则是他可以割舍的存在,对应着其后“不能生育”的离婚。然而镜头转向夜晚---褪下妆容与衣服的“绝对且完整真实”---二人的关系就露出了真容,约瑟芬反过来让拿破仑说出“我不能没有你”。这个反差带来了重要的信息,需要用女性来坚定信念的显然是拿破仑,他渴望着约瑟芬归属于自己,以此获得“崇高女性的认可“,支撑起他自己并不确信的革命领袖威容,而他对这般自我的认知则是软弱的,就像他此刻在约瑟芬面前展示的无助一样。

渴求认可的无疑是拿破仑一方,他也是上述互相“需要”对话中作为“最真相”的后置与夜晚段落的恳求者。从影片的第一阶段,我们就可以看到对拿破仑心理的解析与证伪。他的自卑首先来自于男性力量,自述“我这样小的身材”,这让他在女性面前失去了性别应有的尊严。这就引出了他需要获得的“高贵女性认可”,第一个来自于他的母亲,在土伦战役结束后试图用马身上的子弹“献给母亲 ”,以此“勋章“获得自己眼中这位崇高无比的女性的认可。第二则是约瑟芬,需要贵族出身的她作为自己的忠贞妻子,以行动表达认可,以口头表示“爱意”(这也是拿破仑在参战时不停写信的寻求内容),这会重塑他的男性尊严,支撑起作为革命领袖的自信---每一段战役中的他都会向约瑟芬写信,恳求对方的回信,而在埃及战役后因为约瑟芬出轨而直接离开战场,都说明了约瑟芬的“王后忠贞之爱”对他革命行动的支撑作用,甚至远大于战斗本身的影响和成果。

在前半部中,拿破仑对女性本身与自己对待女性形象的伪装与真相,与对他政治诉求的表现密切相关。如上所述,他在每一次战争都会写信求得约瑟芬的“王后忠贞“,而借此支撑的革命行动则表现出了一种恐惧感。每一次战役段落都被处理成了“炮击“,而其进程和表达也都像上述的土伦战役一样,拿破仑堵上耳朵,暗示着他对革命战争之破坏力的恐惧,而他注视着的也正是是“生命毁灭的切实”与“行动目标的虚化“,对前者的恐惧压过了对后者的感知,这也正引出了他的自卑感,急需贵族女性的认可来确定其荣耀,扭转性别上的尊严沦丧,在政治行动上则是对应的“以荣耀包装毁灭”。

在这个部分中,参战者(以及暴乱的平民)轻率的死亡是呈现重点,无论是徒劳的冲锋还是阵线补位的“排队被杀”,以及各种搞笑一般的死法,这是拿破仑始终看到的东西,而迅速消失的“被注视存在”则是革命行动的目标:土伦战役中入侵法国的英国战船,反对革命的暴民,在炮火下毁灭,而主导者拿破仑的注视身影却淹没在闪光与风沙之中---他从眼前的革命成果中感受到虚无,因为他真正确定的革命只是“毁灭”,让他对恐惧的感受大于成就。

这种“毁灭”在序幕里与“贵族女性的死亡”对接起来,女王族的沦落与斩首是拿破仑在片中“确定性注视”的“革命样貌”,他的身形没有消失,这也对应了他在金字塔损毁的状态:代表古老崇高的建筑毁灭,这正是战争的确实结果。而他在发现法老灵魂寂灭的“再次毁坏”后急切地寻求约瑟芬的认可,从贵族女性身上稳固摇摇欲坠的革命信念。但随着约瑟芬的出轨与人尽皆知,他只是强行将其拉回到“忠贞王后”状态之中,自己与对方的形象却只能限定在众人配合表演的公开场合,私下则是矛盾的性爱,偶有无关生育的自由,大部分却是夜晚中生育诉求的草率,只有前者才能匹配公开形象的忠贞,更频繁的后者则只会加剧二人的分裂,或是出轨或是离婚。

到了影片后半部,拿破仑无法生出孩子,这打破了“帝王一家”的完美,引爆了前半部里的各种铺垫暗示。情爱本性与政治诉求之完美结合点约瑟芬的“生育能力”裂痕,让矛盾变得不再可解,预示着拿破仑无法从约瑟芬身上得到领袖自信的必然。他似乎始终都是那个不自信的小矮子,“塑造高大领袖形象”并不可行,从他需要以约瑟芬而非真正独立地进行革命,这种无力感便已经出现。

这对应了他对革命本身的认知,从影片最开始即确立的“毁灭”。结合到同样是“源头”的母亲,他的矮小挫败感可能就来自于母亲的不屑,因此他才需要女性的认可与“高大男性形象”。但是,他给母亲送去子弹作为战利品,用对方的认可来装点战马伤口代表的革命毁灭性,这暗合着他对性爱伴侣“装点为领袖传宗接代”的方式,而母亲也对他也在宴会上显示出冷淡,“从女性处的认证”在革命本身与女性态度上失败,铺垫了他随后在约瑟芬身上的失败,“源头”的未解决也预示了一切的必然不成功。革命是虚无的,他作为主导者也必然是不确信与“不合格”的。所有人,连同他自己和约瑟芬,都知道自己与革命的真相,但他们只是在互相表演地维持这出戏。这也是全国臣民的共同状态:佯装着相信并尊崇这个帝王夫妻,相信他带来的伟大胜利。

有一处有趣的细节是,土伦战役中的拿破仑从白布下找到了火炮,而登基后的性爱中他则钻在白布下做爱,革命与情爱的关系由此得到了暗示,而此刻与未治疗不育症的约瑟芬的性爱无关“传宗接代”,因此否定了二人情爱对“政治革命战争”的支撑力,拿破仑的本性不再完美作用于政治了。同时,火炮是阳具的暗示,它的开火即是射精,而作为“接受者”的阴部则是“洞”,在作品中以伤口的形式出现,意味着革命的“毁灭性”。他从与约瑟芬情爱中得到的只能是革命信念的动摇,而情爱作为“洞之伤口”的结果也同样体现在了拿破仑与约瑟芬因生育而被迫分离的关系破灭上。

事实上,早在二人初遇时,未来的结果就已经埋了下来。索要亡夫的配剑是契机,配剑代表荣耀,这是约瑟芬作为贵族与高洁的一面,也美化了政治革命“随意处死军官”的毁灭性,透出“关怀崇高精神”的意味。但是,拿破仑并没有找到那把剑,因为实在太多到了根本没法注名的程度,这也说明了以革命为名义而处死的泛滥真相,拿破仑只是非常熟知并接受革命实情地随便挑了一把,这抵消了他与约瑟芬感情契机的革命崇高意味。这个设计也让爱情、女性约瑟芬与革命政治联系在了一起--拿破仑从一开始就不坚信革命的崇高,而他与约瑟芬由此建立起的婚姻也必然无法实现他“抹除毁灭与恐惧自卑”的愿望,妻子第一次出场便行走在打压群众的一片狼藉中,早已带上了“感知革命毁灭性”的状态。同样地,在约瑟芬出轨时,拿破仑是由通奸侍女的属下口中得知,同样是政治与家庭的关联强调,由出轨和“属下不忠”走向了消极面。

在二人走向婚姻的过程中,拿破仑镇压反抗的平民而开炮,进行对死伤无辜者的注视,并迅速转入了对等英国军舰的白色烟尘/闪光之中,革命的积极意义被抹除,还在国会上看到了议员们对自己的殴打,自己反过来用士兵打压,革命政府的真相不过是不断的拳脚。他能做的只是尽量伪装出“自信的领袖形象“,这成为了一种全国皆知而又集体伪装的“皇帝新衣”。这也是前半部中持续的轻快诙谐音乐的所指,将拿破仑的一切都变成一种不严肃的娱乐,打破他外表的严肃,又戏谑了他“试图掩盖却始终失败”的状态。在政治层面上,他听着外交官关于法国国际形势严峻的说明,故作姿态地做出居高临下的姿态。而在追击出轨而回国时,他从约瑟芬处获得的认可感已经动摇,而二人的公开形象更是破败不堪,他看到了画着出轨照片的报纸,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却依然像欢迎伟大领袖一样对他,他也必须肃穆挥手致意。

对于情爱和政治的矛盾性,入住王宫与就任仪式成为了第一个高潮点。首先是对“女性”的平行剪辑,约瑟芬钻入拿破仑床的---二人和谐,无关生育之单向行为---情爱暗号与她款款步入王宫并优雅接见侍女的画面交替出现。前者是约瑟芬渴求性爱的真实,此时与拿破仑完美交融,而后者则是对外的王后姿态,这种结合让拿破仑在约瑟芬身上似乎得到了关系的平衡,约瑟芬归属于他,本性情爱与她作为贵族带来的“政治认可“同步实现,推升出拿破仑在此时的事业攀升。但事实上,约瑟芬因本性不得满足的出轨已经人尽皆知,她已经不再完全忠贞于拿破仑,而女性认可也随之动摇,这一幕也就成为了侍女眼中的皇帝新衣,拿破仑与约瑟芬的威严在外人眼中显得非常滑稽。随后的就任礼更是升级,其庄重盛大堪称皇帝新衣的狂欢。这一切笼罩在娱乐化的诙谐弦乐中,透露出了反庄严的轻飘感,讽刺性拉满。所有人都清楚拿破仑的擅离职守与绿帽丈夫的政治与婚姻现实,只是没有小孩喊出真相。

有趣的是,对贵族女性的迷恋与拿破仑的自卑心有关,他对约瑟芬谈起“我这样小身材的人”,表达了对身高的自卑,这让他自认难以成为领袖。与约瑟芬的情爱便是对此的弥补,却因其与“生育要求”的背离而必须被割舍。这又对应了他对母亲的态度,试图用死去战马身上的子弹“献给母亲”而美化战争,实际上子弹本身就是战争之毁灭的象征物,而他的母亲其实也对他强势态度,这种包装必然失败。

到了后半部,女性开始对拿破仑施加负面影响,进一步打破了他的领袖信念。他无法生出孩子,如果其性爱出于“为王”考虑,那么理应放弃约瑟芬去另寻王后。拿破仑试图做到这一点,与约瑟芬离婚,却终究敌不过出于爱情结合的本能,对约瑟芬始终恋恋不忘,这说明了他对领袖形象打造的失败升级,其根源正是从约瑟芬身上求索的“女性认可”---无关于为王所需的“生育”和“王后”,只是“与我的女人做爱”对应的纯本性一面,将约瑟芬不看作工具,而是独立的女性。

在登基前后的阶段,拿破仑短暂地拥有了一瞬间的领袖姿态。在与英俄联军的战斗中,我们看到了其与同样对战英国的土伦战役的鲜明对比。段落以拿破仑在望远镜中看到敌人的注视镜头开始,以他望着此人深陷炮阵而死的镜头结束,这对应了土伦战役中他看着英国军舰起火的注视镜头,而他对革命胜利成果不再“陷入闪光”般虚无。同样地,此战役中拿破仑依旧看到了土伦时的血肉横飞,人们沉入冰冷的水底,但他却接受了这些毁灭性的后果,没有因其而产生恐惧,另一个表现便是他对开炮不再捂耳朵。在战役的末尾,他更是第一次拿出了完全的政治领袖姿态,与英国人进行外交辞令。

然而,在这个阶段中更多的依然是对其形象的否定。针对外交姿态,电影给出了一组面对英国人交涉和平协议时的对比,拿破仑两次接见对方,第一次故作矜持,第二次则按耐不住地大吼大叫起来。而他的同伴则非常淡定自如,拿捏恰当地对对方施加了压力,这正是拿破仑通过吼叫无法做到的事情。事实上,同伴在这里成为拿破仑的“领袖化镜像”,他提议了拿破仑的称王,作为皇帝引导者也给出了皇帝应有的风范,而拿破仑与之相比则显得“本性”很多。

这种“本性”也作用在了他此刻面对约瑟芬的层面。以本性出发,他想与约瑟芬建立纯粹满足欲望的性爱,只关乎于快感和爱情,但这与“生育”的“帝王要求”是相悖的,出于后者考虑而作为帝王的他必须舍弃约瑟芬,与本性的诉求完全切割。对于二者的矛盾,白天就餐的一幕给出了表现:拿破仑在旁人的面前钻到桌子下面,与约瑟芬发生性爱,他刚刚谈论了如何怀孕的问题,并得到对方没有时间治疗的答复,此时的性爱无疑只是单纯的快感引导,而这种本性与领袖姿态相悖,只能发生在桌子下面,持续出现的影子削弱了他此时行为的“领袖身份”。

同时,在本相更加外露、人们卸掉装扮、理应更加真实的夜晚,我们则看到了复杂矛盾的情爱状态:餐桌前的拿破仑怒斥约瑟芬“生不出孩子就离婚”,随后又温柔安慰对方。这一幕非常有趣,餐桌上的众人目睹了拿破仑不符合帝王威严的本性爆发,只是默不作声地佯装一切安好,这实际上就是众人对其领袖氛围的配合演出,这也出现在了他在婚礼上的行为:迫不及待地亲吻约瑟芬,情爱本性爆发而失去了威严,牧师在内的所有人只能佯装无事发生。

这说明了约瑟芬对拿破仑帝王信念的重要性,他从最开始就以“获得高贵女性约瑟芬的情爱认可”作为革命领袖的支撑,抹除王后被斩首带来的“革命毁灭性真相”认知,而“离婚”只会让拿破仑爆发本性并领袖失格,因为人都有本性,他只有通过“与约瑟芬情爱”的本性才能试图建立领袖信念,否则就会在“躁狂“的另一本性中毁掉形象,但这却在反本性的“生育”面前被打压,注定其本性无法引导出“领袖拿破仑”,是为无法真正永恒的命运。

作为表现的是,他向约瑟芬道歉并获得了短暂的女性认可,随后马上迎来了对抗英俄的瞬间成功,战役时拿破仑给她写的信引出了后续的胜利,这也是他暂时无视生育障碍而与约瑟芬继续情爱关系时,基于本性实现的领袖成果,是他的完美解法。但是,二人情爱关系的复杂性却没有真正消除。在登基前后,我们从“情爱真实面”的夜晚段落中看到了相应的表现,拿破仑发出动物求交配一样的哼哼声(每次自由性爱时都会有此声音),迫不及待地想要进行性爱,这显然是他的本性,但性爱的过程却非常草率地切掉画面,这对应了此前他在夜晚完成射精后迅速结束的段落,“生育目的”与“情爱本性”在代表真实面的夜晚并立起来。并且,围绕情爱的“目的性”与“本性”之矛盾也会作用到约瑟芬的身上,让她从本性出发而破除拿破仑的领袖威严:被当成生育工具对待的她也有本性,因此必然在欲求不满和爱情不足的情况下出轨,这抹杀了拿破仑从她身上获得的“女性认可”,其放荡形象和绿帽绯闻也会弱化她与拿破仑的帝后形象。

因此,拿破仑和约瑟芬的本性必然会让他们的形象动摇,瓦解拿破仑的“强大威严”之自我认知,也在世人面前成为所有人视若无睹而故意配合的表演。二人几次共同出席的活动均是如此,拿破仑在庄严的结婚仪式上突然拥吻约瑟芬,在离婚仪式上则掌掴约瑟芬,前者的情爱和后者的躁狂是对应不同情景的本性,都对约瑟芬而发,也让拿破仑显得不像个领袖,而众人则继续故我地保持着仪容。最典型的则是登基典礼,大部分的镜头构图威严,并拍摄了二人的获权与旁人的称颂,然而就在约瑟芬走过廊道时,镜头却给到了沉默的出轨对象身上,此后他也没随声呼喊,这给拿破仑的领袖巅峰投下了关于“约瑟芬不认可拿破仑而出轨别的男人”的阴影,由约瑟芬的本性所导致,而众人早已从报纸上看到消息,此刻的全员肃穆便如同出轨对象的沉默一样,成为了配合演出。

登基仪式后,他与约瑟芬加冕的威严停留在了画作之上,同时现实的他则被建议离婚,画作成为了众人配合之下的幻影,而他则必须面对本性与政治诉求的巨大矛盾,在矛盾中失去领袖的形象和信念。在大部分的政治谈判场合中,拿破仑都笼罩在对半明暗的光线之中,暗示了其领袖形象在本性反抗之下的削弱,只有英俄战斗后短暂地处到了明亮光之下。而胜利后的贵族舞会中,二人假面出席并恩爱跳舞,更是表现出了此胜利之于贵族二人的意义削弱,他们只是躲在面具后,在众人眼中“乔装着帝后”。

英俄战斗的成功只是瞬间,拿破仑必须与约瑟芬离婚,他称之为“我的意志(本性)必须服从于国家(领袖要求)”。这点明了拿破仑面对的两极化情况,作为最完美结合点---本性出发的情爱对象与“寻求贵族女性认可之心”---的约瑟芬因完全无关本性的生育问题,已经无法继续相处下去,他想要领袖地位就只能彻底放弃“个人意志”。在他生育式做爱的一幕中,画面在吹灭蜡烛的瞬间戛然而止,完全屏蔽情爱过程的处理正是对此的表达,当他的男女关系被迫完全服务于政治时,情爱的本性部分也就彻底消失了。而对于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这显然是不可持续的。

在影片的后半段中,我们看到了拿破仑两阶段的挣扎。首先,他试图将“政治诉求”与“本性情爱”分开,分别在两个女性身上建立男女关系,从而得到各自层面的“贵族女性认可”,对他自身而言则意味着“对外形象”与“本性形象”的完全独立。既然约瑟芬因为不能生育而无法实现政治诉求,那么就让她只负责情爱忠贞的认可,而“贵族政治”一边的认可则交给他人。这导致了他与约瑟芬在形式上的离婚,转而与盟国王女订婚,与前者的密会只负责本性情爱,与后者则是延续“生育继承人”寓意的政治联姻。然而,这显然无法持久,在约瑟芬抵达二人秘密居所的段落中,电影已经给出了表达。约瑟芬望着这座空无一人的别墅,随后镜头跟随着她走入了黑洞之中,而她站在房内的收尾画面同样被黑暗笼罩---幽会意味着她长久的独处,这必然会导致她在欲求之下的再次出轨,就像她在结婚前因拿破仑的长期在外征战而做的那样。

同时,这一幕也与埃及战役后的“出轨回家”段落构成了对比。同样的约瑟芬,同样的阴天,同样的坐马车,同样的“进入别墅”。彼时的约瑟芬刚刚结婚,先完成了出轨,随后被拿破仑挽回,二人的男女关系达成了暂时的情爱与政治合一,也引导出了拿破仑一直到三皇战役的飞跃。而此时的段落则像是彼时的反向镜像存在,约瑟芬刚刚离婚,男女关系的合一被打破,她又一次进入大宅,却没有了拿破仑的等候,而前者被屋中拿破仑逆转的“出轨”也必然会因拿破仑的缺席而再次发生,随之引导出与前者相反的结果,即拿破仑的事业坠落。此外,彼时挽留后的巅峰是登基成皇,拿破仑和约瑟芬跳起了“乔装为帝后”的假面舞蹈,而此时则引出了约瑟芬和出轨对象的舞蹈,拿破仑的缺席预示了他在舞蹈背后的生涯下跌,而约瑟芬此刻没有带面具,意味着她完全基于男女关系中的本性情爱一面,而非彼时与拿破仑关系中和情爱并立的“贵族婚姻”包装。约瑟芬的情爱不再属于拿破仑,拿破仑的情爱本性又不可完全消除,就引出了之于彼时后续发展的全面负反转。

在区分两层面男女关系的初期,二人达成了暂时的和谐。在离婚的段落中,镜头最后给到了二人签字的特写,花体字彰显了二人的贵族身份,意味着政治层面上的关系解除,而情爱层面则依然维持。在拿破仑将儿子抱给爱怜待之的约瑟芬的时候,他的计划似乎成功了,被自己抱着观看地图的政治继承人同样成为了约瑟芬出于母爱的儿子。这也是他在离婚前试图讨论的,“将其他孩子谎称为约瑟芬所生”。如果曾经的讨论成功,那么他与约瑟芬的婚姻确实兼顾情爱与政治,但随着婚姻本身的解除,两个层面已经在更加持续性的生活中被分开,拿破仑创造的合一也不过是幽会的瞬间而已,就像在情爱层面上,他的过少陪伴也无法维持住约瑟芬的本性忠贞。在这一幕的结尾,拿破仑已经预见了此刻和谐的短暂性,他在冷雨中露出怅然表情。

对“两层面独立男女关系”的失败预感,引出了拿破仑在政治行动中的失败。沙俄战役是土伦和埃及战役的再现。第一场战斗从发生到收尾都对应了土伦,镜头反复地强调着士兵们的肉搏、混乱、血肉横飞的“伤口”,以及战斗后士兵割下马肉时对应土伦段落中拿破仑坐骑的无头创口。拿破仑对战斗毁灭性的感受是同样的,然而,这一次的他却不再有土伦时“将炮弹献给母亲”,无法再用女性认可来“包装”足以让自己产生恐惧自卑的毁灭画面,确立自己对战争和领袖的信念。随后的莫斯科驻军段落,则是对埃及战役的再现。在悲凉的全景镜头中,拿破仑身处在死城一样的莫斯科,其古典崇高的样貌就像彼时的金字塔,也如炮弹炸毁后者地毁灭于一场大火,并同样由拿破仑注视与感知。战争对“崇高”的毁灭性再次出现,从贵族女王的惨尸到金字塔和莫斯科城的破落,这一切都与“获得贵族女性的忠贞认可”从而得到的“崇高领袖认知坚定”相反。拿破仑依旧在反复地给约瑟芬写信,但后者的认可表达却已经随着离婚而不再可靠,无法真正支撑起拿破仑的政治行动。

面对同样的出轨,埃及战役后的拿破仑可以挽救,沙俄战役后的他则无能为力。电影制造了一个跨度很大的戏剧对应结构,让后者成为前者的推倒式再现,也就暗示了前者“事业起飞”在后者部分的逆转。沙俄战役的失败,随之的被放逐,在电影中成为了拿破仑在政治领袖信念上动摇的结果,唯一一个曾经达成“情爱与政治合一男女关系”的约瑟芬被解除了婚约,拿破仑的男女关系被生硬分开两层,试图让政治一面完全与本性无关,必然造就“政治领袖拿破仑“其人的失败,因为什么身份之下的人都肯定拥有本性,此刻的拿破仑对战争与作为领袖的自己都不再坚定了。

在这个部分里,拿破仑努力地让自己完全进入非本性的政治角色之中,却往往忍不住流露出一些本性的痕迹,而众人的静默旁观则又一次形成了“共同的表演”,让拿破仑的完美政治形象与其背后的法国大革命变成了皇帝的新衣,形成了拿破仑自身认知中“强行说服自己坚定信念”的扩展。在离婚时,他忍不住扇了磨蹭的约瑟芬一个耳光,这是反向对应结婚时强吻的一幕,是其本性中的躁狂部分,也像结婚时一样地因其粗鲁野蛮而不符合领袖形象,并且在众人的漠然中被无视。在离婚的签字画面中,镜头将夫妻二人放在左侧,大部分面积留给了一众贵族,强调了二人的关系解除只归属于“政治层面”(同花体签名),也让本性流露的拿破仑在这种氛围下展示出“无法完美压抑本性而出演政治人物”的现实,而整体上保持的肃穆包容着如此的拿破仑,便是一场表演秀。

在迎接新王后时,拿破仑问出”我和画像一样吗”,要求女性对自己停留在画上的纯政治领袖形象进行认可,谈吐也完全遵守礼数,但镜头特意给到了陪立的众人,展示出了他们的不安,他们明白拿破仑如此的做派并非本性,因此才会担忧其随时可能的真容毕露,此时的“完美领袖拿破仑”便成为了公开的表演。在他与约瑟芬离婚时,失控的掌掴便暴露了他由此而产生的负面本性,随着与曾经唯一完美寄托者的离婚,他的本性将会愈发地出现在对外的领袖形象之中,引导出其“完全政治状态”的破产、认可失去的潜在自卑爆发,以及政治生涯的下坠。

表演肯定是不可持续的,这一幕发生在代表“彻底袒露真实”的夜晚,此前的夜晚属于拿破仑和约瑟芬混杂着“性欲哼唧”与“生育做爱”的矛盾关系展示,属于拿破仑在餐桌上不在乎身材肥胖的胡吃海塞(且在此处威胁约瑟芬今天立即怀孕否则就离婚,一方面是他不在乎对外形象的食欲本性,一方面又要求生育而露出政治身份的压力,矛盾的二者混杂于一处),也属于拿破仑在战役中给约瑟芬写信寻求革命领袖信念支撑的隐秘复杂内心。而此刻的他在夜晚试图变成纯粹的政治家,也就会在下一个夜晚段落里回到对约瑟芬写信的本性一面。拿破仑需要本性,约瑟芬的本性则让她出轨,从而毁掉拿破仑唯有寄托在她忠贞认可上的一切信念,从情爱本性的实现到领导政治运动的意义与能力。这也体现在了他的外交与战斗之中,与盟国交涉联姻、沙俄战役之中,他都大体上保持了对外的公开形象,谈吐合适,抚恤士兵,却不免偶尔流露出本性的一面,烦躁地拍打蚊虫,粗野地吐痰在地上,对着大火狂怒地崩溃怒吼。这种情绪与贵族截然相反,意味着他对他人口中“科西嘉野小子”之本性的无法抹除,对应了他在男女关系对情爱对象约瑟芬的拒绝割舍,完全独立于本性的“坚定政治领袖”形象不能确立。

随着流放圣赫勒拿岛,将本性与政治完全独立的努力宣告失败,拿破仑也进入了最后的挣扎:完全回归本性,试图用它来挽回一切。在他退位的时候,镜头特意给到了签名的特写,不再是漂亮的花体,意味着他回到最本质的“野小子”形态,对抗眼前的一切。他重新看到了约瑟芬出轨的报纸,又一次地坐船返回,在戏剧结构上完成了对埃及战役的正向再现。而他亲吻法国土地的细节,既意味着“挽回约瑟芬”与“确立国家政治领袖”的对等性,也体现了他的狂野本性一面。他完全以“野小子”的本性驾驭政治行为,不再有曾经的惺惺作态,似乎也可以如同埃及战役后的“返回”一样,挽回出轨的约瑟芬,迎来生涯的腾飞。但是,本性与政治的矛盾已经根深蒂固,不能生育打破了约瑟芬之于他曾经对二者的完美合一,这就像是上帝给他的宣判,让他无法从科西嘉野小子与矮小自卑的本性中获得男性尊严与领袖自信,并建立起对毁灭性政治行动的荣耀信念。他试图独立二者不会成功,而完全使用本性更是如此。约瑟芬站在湖边看着两只天鹅,代表了二人的“天鹅临死之歌”。值得注意的是,此处飘落的雪花具有意义,拿破仑在这里预感到了与约瑟芬和谐关系的不可持续,约瑟芬则看到了天鹅,而雪则是对沙俄战役败于冰雪寒冬的暗示,将拿破仑在男女关系与政治事业的失败进行了对等,对前者失败的感知带来了后者的由盛转衰。

在平行剪辑中,拿破仑一步步走向巴黎,似乎在拿回生涯的巅峰,而给予他认可支撑的约瑟芬却已经病入膏肓,推翻了前者的可持续性。死亡,这也正是上帝在不能生育之外的又一次命运裁定,就像他让拿破仑的本性始终与政治诉求无法调和的“宣判”一样。

本性的领袖与“贵族”的势力得到了明确的对立表现。在拿破仑返回巴黎时,高官们故作镇定地要吃水果,拿捏着姿态,而另一边的拿破仑则用字面意义上的“敞开心扉”真诚说服了官兵。而在滑铁卢战役前,盟军方的会议规整有序,阐述作战理由时强调“他不懂礼数”,而拿破仑则不停敲打着代表敌人的旗帜,野小子的本性毕露。拿破仑获得了短暂的本性胜利,在他返回巴黎与号令三军的段落中,我们几乎第一次看到了完美的英雄式构图,他也确实再现了上位期的关键事件,“将法国的贵族高官驱逐”。值得注意的是,在军事会议上,拿破仑的本性不再是此前大集会全景里的稍纵即逝,意味着他的“压抑本性之表演”,而是始终自然持续,周围的人们也对此平淡处之,此前“看到表演失败却依然配合”的皇帝新衣不见了,有的是众人对本性领袖拿破仑的真实接纳。

然而,在他被告知约瑟芬死亡,自己的信件被偷走而失去了“认可通道”的时候,英雄构图消失,他再一次陷入了全篇中的明暗高对比打光之中。在滑铁卢,本性领袖的破灭得到了多样的表现。他出现在了英国人的望远镜视角中,第一次位于“被注视”状态,此前的他注视着其他人身上的战争毁灭性,而这次轮到了他“被毁灭”。“炮击”同样得到了最后一次使用。电影做了细致的处理,在前几轮炮击中将镜头移开拿破仑,在拿破仑下令的瞬间切掉,转而表现战斗中轻忽至极的死亡。战争的毁灭性出现了,而拿破仑似乎不再捂上耳朵,解决了对此等战争的抗拒与恐惧之心,成为了本性支撑的领袖。但是,最后一轮炮击时,镜头终于给到拿破仑,他还是捂上了耳朵,此前的观感被推翻,这种变化恰恰说明了其领袖形象的虚幻,终究只是佯装出来的存在,这也匹配了战斗过程的急转直下。失去了女性认可支撑的拿破仑甚至连此前上升期的暂时性成果都无法实现,土伦战役的他同样看到死亡,同样面对英国人,却可以用“献给母亲”来获得认可,美化毁灭性的战争,但失去了约瑟芬的他却不能在滑铁卢获得认可。

他的根源本性来自于序幕和童年,指向了恐惧、自卑的失败,在结尾处也不会以本性战胜贵族。电影的最后一段便是对此的表现。滑铁卢的最后一个镜头,拿破仑与对手正容相对,他在努力保持领袖尊严,然而镜头一转,他已经战败多日,在年轻军人面前侃侃而谈,吃着羊肉展示食欲本性---夜晚餐桌一幕吃羊肉的再现---呈现出了本性领袖的姿态,随即却被英国人打断,听到圣赫勒拿岛的时候强自镇定地微笑,却脸部抽搐,眼中含泪。他的本性领袖形象被破坏了两次。

约瑟芬也与拿破仑一样拥有情爱的本性,这让她必然会用出轨给拿破仑带来又一次的”女性认可消失”。本性在人身上的不可消除,也正是拿破仑失败的重点,他不可能完美地将自己分为“政治”和“本性”的两个模式。前者对应了他作为领袖的信念,但它的动摇其实恰恰来自于本性,先是幼年时期个矮的男性形象自卑,随后则是序幕中最初接触革命时因看到“贵族女性死亡”而产生恐惧后的信念动摇,恐惧与身高体型一样构成了自我认知的自卑,是他的本性。他需要获得的贵族女性认可也正是对接了这两点,既满足了性别的尊严,又“反转”了贵族女的死亡。

约瑟芬能够成为他的支柱,让他在通向三皇之战的过程中无往不利,正是源于她对政治与本性的阶段性合一,既提供了贵族身份为拿破仑的地位背书(拿破仑的初始目的),又确实成为了拿破仑的本性情爱对象。本性产生的政治领袖信念障碍,也必须由本性的寄托去解决。而这种解决只是暂时的结果,因为拿破仑最根深蒂固的本性引出了他的弱小,这来自于序幕,甚至上溯到更早期的人生阶段。用与约瑟芬的情爱本性来获得双重意义上的认可,以此扭转更根源的本性,不可能获得成功。

因此,当拿破仑决定将本性独立出政治面生活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了政治的失败,而约瑟芬的本性更会加剧他的失败程度:因本性的情爱需求而出轨,让拿破仑失去这一“真正女性支撑点”,随后则是自己因寂寞导致的死亡,拿破仑的失去不可挽回,政治失利升级为整个人生的终点---本性是每个人的内里,即是他与政治深度绑定之人生的根源,本性寄托完全破灭不仅意味着政治的失败,更是人生的坍塌,情爱与政治的部分都不复存在。

在结尾,电影让最初的“源头”以一种被否定的方式再次呈现出来。拿破仑试图向女孩说明是自己烧毁了莫斯科,希望用对方的女性认可来包装战争的毁灭性,但女孩不会像土伦战役时一样地如他所愿,如他母亲一样给予认可。求女性认可而不得,这是拿破仑的真实与悲剧,而他毕其一生的对外形象则是与这种自卑与信念动摇相反的强大领袖,是登基典礼上将王冠自己戴上的“我命由己”,只需要自己--而非他人--的认可,但这其实只是一种皇帝的新衣。前半段的他试图表演符合一贯认知的领袖形象,是外人眼中的皇帝新衣,到了后半段,他以本性引导领袖形象,根源本性却指向失败,皇帝新衣也就转为了其内心中的自我认知层面,是自己对自己真相的视而不见。

对于他的认可来源,支撑其自我认知的与约瑟芬的关系,在约瑟芬最后的灵魂书信中得到了宿命性的揭示:“我有一个秘密,你来了再告诉你,让我们重新再试一次。”也就像她说的一样,“放你自由的同时也放你走向毁灭”。回顾二人的初遇,在剧院中,约瑟芬与他一起看到了王后在革命中的死亡,只是变成了一幕“王后重生”的喜剧,这对应了拿破仑对约瑟芬的寄托内容,“扭转贵族女性的死亡”以消除恐惧,并获得女性认可以消除自卑,随即引出了二人关系的开启。但是,二人都亲眼看到了“重生”的虚幻,它只能停留在喜剧演出的层面之上,不仅情节架空,甚至连创作者都将之当成了滑稽的笑话。面向现实,约瑟芬其实早就知道了“女贵族“一旦进入政治后的结局,也暗示着她对自己与拿破仑命运的感知。有趣的是,在剧院中,拿破仑并未发现约瑟芬看戏,二人相遇是在随后的会场中,他并不知晓约瑟芬对命运的预见。约瑟芬在结尾处说“我有一个秘密”,这或许就是其所指,关于她预知自己与拿破仑终极命运的秘密,由此构成了她对拿破仑前往冥界重新开始的呼唤。

最后的时刻里,约瑟芬死前的信件被她本人读出,与拿破仑的回复一唱一和,配合了画面中拿破仑对“战争毁灭”的感受,分处人界与冥界的二人似乎重新建立了类似于书信往来的“情爱关系之女性认可”。但它显然并不作用于拿破仑对周遭“战争”的扭转,以及又一次的“本性领袖破灭”,其有效之地是在约瑟芬的冥界,是“到我这里来吧”。这句话曾经是她在独居时的呼唤,未能带回拿破仑并改变他的结局,此时则成为了来自冥界的呼唤,“这一次我来做皇帝,让我们再试一次”--她要逆转自己与拿破仑基于“男方获得女性认可”的关系,让拿破仑不做领袖,从根本上进行打破,同样的本质性推翻也体现在了二人所处的世界上,从人间到冥界,一切归零并重新来过。

在人界中,拿破仑吃出了死苍蝇,窗外的树木倒塌,依然被“毁灭”包围,而他身边的女人只剩下了两个女孩,她们互相玩着作战游戏。由此一来,生命最后时刻的拿破仑就仍旧处在了“战争毁灭”的环境之中,即使他已经来到了隔绝世界的孤岛,战争与毁灭的形式也已经面目全非,这强化了“本性引导失败”对其整个人生的贯穿影响,不局限于某时某地某阶段。

他没能改变年轻女孩对火烧莫斯科的认知,努力以战争荣耀掩盖毁灭的行为失败了,维持的英武领袖形象也在死亡倒地的时刻彻底坍塌。就像约瑟芬说的那样,当拿破仑死亡,二人在冥界重逢时,她唯一不被其所知的“看戏”感悟才会告诉对方,让他明白自己对一切的预知,而预知指向的则是“死后的希望”---拿破仑的生命始终伴随着负面的本性,只有当他以死亡来重置一切之后,他与约瑟芬才能摆脱此前的本性困局,重新开始一段无关其他只有情爱的男女关系。

在一种非常电影语境的表达之下,二人的关系从最源头已然被“贵族女性的死亡”所确定,不可能建立起贵族女性给予认可的男女关系,约瑟芬只会是拿破仑眼中的又一个“王后”,将他的政治信念进一步动摇。而二人最初对此的共同感知,更加深了他们此后一切的表演性,自欺欺人的不仅是知晓二人关系的外界,更是他们自己在徒劳地与“既定于最初”的结局做抗争,强行扭转自己的自卑认知与情爱失败,滑稽与悲剧并存。

有趣的是,作为拿破仑“获得认可”源头的母亲正式发挥作用,她确实试图帮助拿破仑建立领袖形象,表明生育无能并非儿子的问题,挽回了拿破仑的“男性生殖力”之尊严,却是通过“离开约瑟芬”的方式,实际上削弱了拿破仑从约瑟芬身上曾经获得过的心理认证。母亲自身的矛盾性同样构成了对拿破仑“成王源头”的动摇---幼年的他与母亲生活,因矮个子而不自信,需要得到高贵的母亲对其高大领袖的荣耀认可,支撑起对革命行为与自身领袖的信念,但他得到的依然是小时候一般的“削弱”。而约瑟芬愈发恶化的出轨,则一次次地削弱着拿破仑寄托在其认可上的“领袖认证”。这同步于革命的急转直下。

影片将拿破仑的夫妻生活与政治革命捆绑在一起,拿破仑将与约瑟芬的情爱光辉当成了自己身为伟大男性领袖的信念支撑,而其本性与政治诉求混杂的矛盾性内里则引导出他的步步衰败,让表面上确定无疑的成功成为了他与全法国自欺欺人的表演。情爱和生育的交织,威严与自由的混杂,爱人与“工具”的并立,拿破仑试图提纯出前者,却始终无法消除后者。在最后,他写下约瑟芬的名字,将之作为“法国,革命”的收尾,影片借此暗示了约瑟芬之于前两者的重要作用,她与法国革命的意义相同,是拿破仑投身其中的信念支撑,其破灭也带来了写下这三个词时身陷囹圄的结果。到了最后时刻,拿破仑依然将约瑟芬放在了法国和革命的收尾,作为最重要的人生事项去定义前两者,这种不扎实于自身的寄托显然并不可靠,说明了拿破仑之于革命的动摇,而约瑟芬自身的本性更彻底确立了拿破仑扭转源头奠定之自我的不成功:在结尾的字幕中,他领导的战争以死亡人数的方式呈现出来,依然归于让他恐惧的“毁灭”定义,而他试图赋予之的所有积极价值都不复存在,自己的存在也终究是无意义的。

影片非常大胆,它没有来德利斯科特一贯采取的传统方式,直截了当地呈现各种战争与大事件,串联出英雄史诗,反而用更私密的“野史想象”型拍法,以自己近乎原创的方式解构拿破仑,试图用他根深蒂固的革命恐惧认知与男性自卑来解释他的失败,一切从头到尾都必然不成功,只是拿破仑在众人配合之下对伟大男性形象、帝王一家的不可持续之表演。它减少了战争和大事件的比例,让位于拿破仑对男性尊严的徒劳渴求,以此否定拿破仑对革命本身的投入与信念,让他将一切都挂在飘摇的男女关系之上,并以淡化革命成果的方式做出对其的否定。

这样的处理,无论从历史还原度,史诗类型化,还是观众预期上讲,显然都太过于“反抗精神”了。它是来德利斯科特在漫长的“传统史诗片创作”后的一次放飞自我,却无疑显得过于大胆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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