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梦特山游记

我的家乡河汊纵横,沃野平畴,没有名山大川,只有一些高不过几百米的小山。那种渴望登攀千仞峰、“一览众山小”的愿望,时时在心中萌动,却无机会,实感遗憾。事有凑巧,我在新西兰工作期间,实现了这个夙愿——我游览了英格梦特山。

英格梦特山位于新西兰北岛西海岸的塔拉纳基平原上,形同一只大蚌。山麓有座5万人口的小城市——新普利茅斯。那是早期英国移民给取的名字。他们在英国的普利茅斯市前面加个“新”字。

英格梦特山海拔2500多米,比我国的东岳泰山还高千余米,是座休眠火山,200年前曾喷发过,火山喷射到数公里之外,至今塔斯马海边犹留下千姿百态的熔岩流。这里土地肥沃,雨水充沛,长满了青青的牧草,是新西兰的重要农牧区,出口的奶制品占全国总数的三分之一。据说,当年毛利人发现新西兰时称之为“爱奥蒂阿罗阿”,意即“白云绵绵之地”。如今坐车郊游,随处可见那兀然不动的羊群,确似片片白云。

后来荷兰人探险来到新西兰,看到北岛大小不一、纵横错杂的岛屿,很像荷兰的Zealand省(西兰省,海边土地之意),便加个New(新)字,命之为New Zealand(新西兰)。北岛的岬角众多,沙嘴处处。这一带既具有瑞士那样清丽隽秀、淡雅朴素的自然景色,又有挪威那种海湾曲折、峭壁嶙峋的险峻风光。英格梦特山则巍峨耸立,云雾笼罩,终年白雪覆盖的圆锥形山头极像日本的富士山。每当红日西沉,晚霞泛彩,映衬着白皑皑的山岚,更是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呈现出一幅“竹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的绝妙画图。

由惠灵顿飞奥克兰,15分钟后,便可从左边舷窗鸟瞰到圆锥形的英格梦特山。山头岩石层层,山间白云朵朵,山腰树木形影绰绰,但不一会儿即从视野中消失。

千禧年10月,朋友邀我坐直升机游览英格梦特山。驾驶员兼导游,不停地介绍有关情况,我们虽然戴上耳机,只因发动机噪音太大,仍听不清他的讲解。忽来一阵大风,机身摇晃。驾驶员很有经验,绕过风区,平稳前进。窗外的牧场、牛羊、小溪、树木、民居,忽闪过去,浮光掠影,没有留下深刻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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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乘直升机去英格梦特山转了半圈。直升机停在草坪上,螺旋桨还未停止。作者(右一)和夫人(右三)与新西兰朋友合影。

令人难忘的一次是,布克先生陪同我登英格梦特山。布克是新普利茅斯前市长,他曾访华,去过山水甲天下的桂林,饱览了“江如青罗带,山似碧玉簪”的桂林风光。他邀我登山,既是为了感谢当年中国主人对他的盛情款待,也是为了让我领略一番英格梦特山的美景。布克先生年过五旬,中等身材,比较肥胖,腆着肚子,别说爬山,就是在平地款款散步,时间稍久,也会气喘吁吁。我内心很感谢布克先生的好意,同时也怀疑他能同我一起爬山吗?很可能是在山下溜达,望峰兴叹。

布克先生平时太忙,只有周末有时间玩玩。这是星期天,他亲自驾车来接我。当我们钻进汽车时,他忽然问:“你就穿这些衣服?”当时正值初秋,不冷不热,我穿套灰色西服正合适。经他一问,感到不解。原来,英格梦特山的气候变化莫测,一日之间,寒暑交替。旅馆的导游手册上赫然写着:“上山必备:防风夹克、运动衫裤、帽子、手电、食品、地图等。”有些游客,不知英格梦特山倏忽多变的气候,有的受冻,有的迷路,更有惨者,因风雪雨霰交汇而被困死山间的。闻此情况,我心中产生了对英格梦特山的神秘感,也增加了登山一试的兴趣。布克先生身着米黄色风雨衣,足穿登山鞋,头戴贝雷帽,一副登山打扮。我也带上风雨衣、夹帽子,高高兴兴出发了。

公路沿着起伏的山麓绕来绕去,路旁林木葱郁。布克先生介绍,那些高耸入云的松树林,大多是从加利福尼亚移来的拉迪塔松、海滨松、红松、黄松。有一种叫“新西兰松”,主干长到20余米,始方分出柯枝,可锯成宽2米的木板。这是新西兰的特产,由于火灾和大量砍伐,几乎绝迹了。在深山中仍有少数新西兰松巍然挺立,它们年逾千岁,成了珍稀的古树。

新西兰是个小国,可人造林却是世界上最大的。那是上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时期,新西兰政府雇用将要失业的工人,大量种植树木,培育人造林,现已郁闭成林。从车窗向外看去,苍翠的森林,发出轻轻的涛声。汽车在若断若连的盘山公路上盘旋而上,随着地势升高,两旁的景色也随之变化。

山坡上的蕨类植物长势茂盛,高过一人。尤其是新西兰独特的银蕨,长得像树一般高大,银蕨不是花,却被选为新西兰的国花。它的叶子呈羽状排列,绿色,很美,叶子背面有一层银灰色,在月光下能发出亮光。人们利用它的这个特点,将其放在地上,作为路标,夜间在森林行走时,可以凭借叶背的淡淡光亮,辨别方向,不会迷路。新西兰许多木雕工艺品也是用银蕨雕的,相当精美。

再往上走,成片的森林不见了,仅有低矮的灌木和碧绿的苔藓。上山公路也到此为止。我们站在观景处休憩,俯视悬崖之下,溪涧纵横,岚气飘忽。仰望山头之上,怪石嵯峨,巨岩峥嵘。一条羊肠山径蜿蜒而去,直达峰巅。山径两侧,没有草木,岩石裸露,与斑斑积雪构成一幅黑白相间的焦墨画,给人一种寒峭之感。

我们缓步而行,渐渐登向高处。这是一段艰辛的路程。我们相互搀扶,顺着石阶一步一停,慢慢行走。山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有时我们要侧身从岩石旁攀过去。布克先生显然是累了,喘着粗气,大概见我游兴甚浓,他只是直了直腰,没有停下,两手撑着双膝,继续前进。

平时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其实,上山又谈何容易。山上那棉团似的云朵从我们身边擦过,忽隐忽现,似有若无。王维描写终南山时有“白云回望合,青霭人看无”的诗句。现在,身临其境,方才体会到王维诗句是那么逼真,寥寥十个字,描绘出一幅变幻无穷、生动活泼的山间画图。

山上的气候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一会儿是晴空万里,极目远眺,山底一片葱绿,四周晶莹的石头在阳光下灿烂闪光;一会儿忽又雾气弥漫,茫茫苍苍,咫尺之内,难辨庐山真面目;一会儿又是疾风阵阵,吹得游人步履艰难,弓腰而行;一会儿又细雨蒙蒙,寒气袭人,我赶紧穿上风雨衣。布克先生见此情景,不禁笑了。要不是他提醒,真要挨冻呢。此时,布克先生倚着一块岩石,懒得动弹,无意再往高处去了。我也就客随主便,戛然止步。不过心里难免有些惋惜。眼看那白皑皑的山巅,再加把劲就可以到达了,而现在功亏一篑。

以前读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那幽深奇妙的洞穴景色着实令人赞叹。可惜王安石半途而返,未能穷其境而领略那“入之愈深”“其见愈奇”的蔚然瑰丽的非常之观,王安石为此发了一通感慨。眼下,我也未能登顶、看到那“齐鲁青末了”的美景。然而,我已领略了登山之艰难,也已观赏到英格梦特山的雄姿美态,无多遗憾。

于是,我们停下来拍照,一片白云绕过身边,真是腾云驾雾,赶紧按动快门,抢拍了许多有趣而珍贵的镜头,以作留念。可惜得很,这些胶卷带到奥克兰冲洗时,不知是由于店员的疏忽,还是别的原因,居然冲废了,一张也没有留下。店主一再道歉,也是无济于事了。

1835年,达尔文乘比格尔号来到新西兰。由于早期波利尼西亚定居者猎获恐鸟充饥,使得高达12英尺、腿粗得像钢琴脚一样的珍贵动物恐鸟绝种了。大概有感于此吧,这位伟大的生物学家,在他的《比格尔号航行记》中写道:“我相信,我们都乐于离开新西兰。那不是个可爱的地方。”达尔文的这番话,出于他对生物学的酷爱,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这毕竟是十分片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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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70年代第一次游英格梦特山。2003年3月,作者夫妇在远处以英格梦特山作背景拍照留念。

我觉得新西兰乃是使人留恋的地方。不仅因为英格梦特山的美景,更因为是新西兰人的真诚友情,就像英格梦特山动人的传说那样。

布克先生告诉我,毛利人称英格梦特山为塔拉纳基山,是因为这里有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塔拉纳基山原本不在北岛,而是在其他地方。因为塔拉纳基山的“恋人”被天神拆散,它便追赶“恋人”,当它追到新普利茅斯附近时,“恋人”不见了,它潸然泪下,再也不走了。传说,山上所以时雾时云,忽雨忽风,是因为塔拉纳基山在那里思念它的“恋人”,是它忠贞爱情的象征。“这个天神很像二郎神。”我说。布克先生有些诧异,我即讲了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布克先生笑了,停了一下,他又风趣地说:“我们今天来登山,乃是为了友人。”

布克先生虽然出生于斯,但他以前却从未登过英格梦特山,今天,他也是首次攀登此山。他的一片热忱,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中,是永远冲洗不掉的最好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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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文转自 |《吴音柔媚醉天涯》(2006年出版)

作者 | 陈文照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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