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一种对自私的辩护

   上一篇日志后，有同学问：

“老师，假设人人都无私奉献，如果食物短缺，大家宁愿自己不吃，也要让别人吃，这样的人类社会可能长远发展吗？无私的风气盛行，大家寻找食物的动机又会是什么？无私奉献后能得到的正向反馈又是什么？如果没有有效的正向反馈这样的奉献行为会不会长久呢？大家会不会最后都饿死呢？而且会不会导致一种大家都去想着别人的事，到头来自己的事一团糟，这样反而导致了社会整体效率被拉低，我并不是说人人都自私自利就是好，我只是在思考：自私的边界到底在哪里？如何才能叫自私？如果不损己利人也叫自私，自私的边界是否宽了点？

     奉行无私奉献的风气有利于社会发展，但是这个说法是有个前提条件的，就是人类是有自私的劣根性的，如果失去了这个前提条件，那么究竟是有利还是不利，就还待考究。如果人类不存在自私这个劣根性，每个人都为别人考虑，不顾及自己，这样的社会是否合理呢？大家其实对自己的事才最熟悉，才可能做出最佳选择，如果大家都不为自己，那么社会会怎么样呢？也许我的假设还是存在一些问题，但是我实际上是通过取了一个无私的极限做法，通过这样去探究自私的边界。以及自私行为是否应该被全盘否定。”

    我在日志中认为“有能力捐款却不捐款属于自私”，这位同学不大同意。他认为：

    1.“损人利己”才是自私，如果将并没有损人利己的行为也叫自私，这就会将“自私”扩大化；

    2.无私奉献要以人有“自私的劣根性”为前提，否则大家不管自己只管别人，社会反而陷于混乱。

    大家在他这些留言下面也可以看到有其他同学在回应他。我现在来作一个更直接一点的回应。大家不妨看一看，我回应的“直接性”或者说“针对性”在哪里。

    他有一点是说得对的，即我认为自私不仅包括损人利己，还包括一些别的。他不赞成这一点，认为这就会把“自私”无限扩大化。然而，从他后面的论述来看，他说：“如果人类不存在自私这个劣根性，每个人都为别人考虑，不顾及自己，这样的社会是否合理呢？”这句话是说：“不存在自私劣根性”即“不自私”，就等于“只为别人考虑，不顾及自己”。那反过来说，只要“顾及了自己，不只为别人考虑”，就是“自私”——现在大家看一下，“顾及了自己就是自私”，他这个观点不正是将“自私”无限扩大化了吗？

   所以大家发现了吧？他一方面认为只有“损人利己”才叫自私，反对我把自私无限扩大化；另一方面呢？他自己又把自私无限扩大化，把所有“考虑和顾及自己的行为”都叫作“自私”。请问这是不是自相矛盾呢？

   为什么他会出现这样的自相矛盾呢？

   因为他一方面认为“自私”不好，不想承担“自私”的恶名，另一方面又要为“自私”辩护，说自私“不能被全盘否定”。当他做前一件事的时候，当然就要把“自私”限定在“损人利己”，那么我只要没有“损人利己”，你就不能批评我自私；而当他做后一件事的时候，他又需要把“自私”无限扩大化，把那些并没有损人利己的正常生活行为（我估计是指穿衣、吃饭、领工资，等等）也囊括到“自私”里去，以证明自私也有其“合理性”。

    问题是这两者真的是不必要也不可能同时做到的：你如果真的认为只要顾及自己就是自私，那你就大方承认“人都是自私的因而我也自私”好了；如果你真的认为损人利己才叫自私，那你就认定“自私就是不好，就是应该全盘否定”好了，完全没有必要这样首鼠两端，进退维谷。

   但为什么他还是会这么做以致陷入了这样的逻辑困境呢？

    因为他实际上还想为一件事情辩护，这件事情不算是损人利己，但也并不是穿衣吃饭领工资那样的正常生活行为，因此如果只说“穿衣吃饭领工资”不算自私，是不能把他要辩护的这件事排除出“自私”之列的。

    那么，如果要为这件事辩护，有两个策略：

    1.将“自私”仅限于“损人利己”，而这件事本来不是损人利己，那当然就不是“自私”了；

    2.将“自私”扩大到一切正常生活行为，然后告诉我们“自私”的行为中除了损人利己就是正常生活行为，现在他要辩护的这件事既然不是损人利己，那么这件事情即使属于自私，也不过是无可厚非的正常生活行为。

    因为他太想为这件事辩护了，所以同时采取了这两个策略，然而导致了自相矛盾。

    要避免这个自相矛盾，他必须把他要辩护的这件事情是什么明明白白说出来，并向我们作以下论证：

    “我现在要为A辩护。假如自私只是损人利己的话，那么大家看一看，A不是损人利己，所以它不是自私；假如自私包括一切顾及自己利益的行为的话，那么A的确是自私，但在这个自私定义下，除了损人利己是自私，穿衣吃饭领工资等一切正常生活行为也都是自私，而刚才大家已经看到了A不是损人利己，所以它是正常生活行为。所以，以上我证明了A要么根本不是自私，要么属于自私中间的那部分无可厚非的正常生活行为，在这两种情况下，A都是正当的。”

    问题是他不能或者不敢告诉我们他要为之辩护的这个A是什么，所以只能吞吞吐吐地绕圈子，把自己也绕进去了。

    那么他要全力辩护而又不好说出口的这个A到底是什么呢？

    很简单，就是“冷漠”，就是“有能力捐款却拒捐”中所体现的“拒绝向他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或曰“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冷漠”不是损人利己，但通常我们确实认为它是一种自私，事实上它正是大多数自私者的常态——这也正是这么多人要为它辩护的原因所在：没有人愿意被批评——只是严重程度不及损人利己。然而，“冷漠”也不是正常生活行为，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关心他人、不冷漠，就会导致一个人无法正常获得劳动报酬，导致他无法正常穿衣吃饭睡觉。事实上我们看到很多志愿者、热心人都生活得非常好，身心健康，神采奕奕。

   所以如果他公开说自己就是要为“冷漠”辩护，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辩护，那是很容易被驳倒的。这是因为大家很容易看到“冷漠”与“好好生活”“好好过日子”完全是两回事，没谁会将它们混为一谈，批评冷漠，完全不会将矛头对准后者。于是他们只能说我要辩护的“不是”损人利己，但就是不敢把他要辩护的“是”什么给说出口。

   问题是：

   你自己都不敢把它说出口，不正说明你自己也认为它不对吗？那你还为它辩护干什么？

   然而我们现在又要说，“冷漠”在当今并非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情。

   在私有制社会或者私有制、私有观念仍然有广泛影响的社会里，整个社会是不团结的，个人与个人、个人与社会的利益往往是对立的，时刻处于尖锐的冲突中。在这种大背景下，一个不冷漠的热心人想要帮助别人，往往只能动用自己一个人的资源（时间精力物力财力等等），而难以动员社会的力量，这就往往杯水车薪，帮不到别人；另外，这一次我消耗了自己的资源帮别人，下一次我有困难能不能指望别人帮自己呢？在那样一个大环境下，很显然也是不能的。那么这样一来，这个热心人的资源会有出无进，越耗越少，终于连自己的正常生活都难以维持，更何谈帮助别人。在这样的社会里，当一个热心助人的好人，确实可能会很累很苦，也很容易陷入纠结和精神内耗，因为当你资源有限精力有限的时候，帮这个人和帮那个人，往往是不能两全，是冲突的，而无论帮不到哪一个，都会令你遗憾、自责、痛苦，有时还会让你遭到巨大的舆论压力。今天很多人说自己“拒绝崇高”，“拒绝道德绑架”，考虑到这样的背景，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事实上，今天很多热心人之所以活得好，也是因为他们比较想得开，对别人能帮一点是一点，能帮上忙就开心，实在帮不到就算了，“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如此而已。

   但我们指出这一点，不是为冷漠辩护，而是要说明自私也好冷漠也好都有其社会根源。个人的善良是重要的、可贵的，然而这还不足以战胜自私与冷漠，要战胜它们，就要以整个阶级的斗争精神和集体实践，去根除产生它们的土壤。

  以上是我对这位同学的回应。这个回应体现了我们马克思主义在道德思想上的一种批判分析方法：

   首先有针对性地抓住对方的逻辑矛盾，再分析对方陷入这一矛盾的思想实质，再分析产生这一思想的社会阶级根源。

   这就是阶级视域中的道德批判方法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