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委屈的唱作人”
本文转自公众号:三手酒楼
第三期《我是唱作人》结尾,“成年猛虎”王源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这个节目里,大流行歌一次都没有赢过。
他觉得很不能理解:大流行之所以是大流行,不就是平时大家在听的吗?为什么在这个节目里这么吃亏呢?
高进立即站队,说自己做流行的两期都输了。汪苏泷一定也深以为然,之前多次话里话外透露出是鄙视链的问题 。
对于他们的疑虑,我是深深理解的。这也反映了目前音乐市场的整体困惑:一起学猫叫的抖音神曲和吴亦凡们已经快把音乐创作人搞疯了,弄不清楚到底什么才能讨现在市场的欢心。当你以为把到了市场喜好的脉门,马上就会被啪啪打脸。
你们还记不记得《中国新说唱》6进4那场比赛,四大音乐平台(网易云音乐、酷狗,QQ音乐,酷我)的总裁们,俨然把自己当作大众市场的代表,一致认为刘伯辛和周汤豪年轻时尚国际化,所以流行度更高,淘汰了派克特和王以太。
甚至大言不惭的说:“如果你今天要成为一个流行音乐的人,就必须用我们的标准去评断。“事后被歌曲播放量齐齐打脸。
说明就算是音乐行业的从业者,在这个问题上看得都非常表面,只会拿着数据见风使舵,已经被数据喂傻了。
以今日资本之力,只要愿意重金推广,任何阿猫阿狗都能推成流量巨星,推红了之后就什么都是热点事件了,被讨厌也没关系,挨骂得越惨越好,只要适时一自黑,反而能捞一大波黑转粉,跟炒股似的。但推什么人效率最高,能迅速回本持续增长,是资本方最关心的问题。
音乐竞技类综艺一路升级换代,在经过了像《我是歌手》《蒙面歌王》《中国好声音》这种以比唱功为主的声乐类比赛;经过了像《中国有嘻哈》、《这就是街舞》这种某一类技术的比赛;还经过了像《创造101》、《偶像练习生》这类偶像团体的比赛后……《我是唱作人》这个节目终于把民谣歌手、raper、独立音乐人、摇滚乐手、偶像练习生、网络歌手做了一锅大乱炖,进行一场貌似在比音乐创作,其实不知道是在比什么的比赛。
唱作人这个词大概指的就是原创歌手吧,这个比赛应该比的就是原创歌曲。由于观众对于歌曲的判断绝大部分限于演唱和舞台表现,所以事实上是一个有原创要求的唱歌类节目。
从第一期开始,唱作人们就明显的表现出了两种属性,不妨简单的归为「自我派」和「市场派」。
曾轶可、梁博、热狗是典型的自我派;高进、汪苏泷、王源是典型的市场派。
毛不易和陈意涵在中间,毛不易是一个从自我需求出发,但熟练掌握了迎合市场技巧的创作者。而陈意涵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
马东曾经把做内容的人分成了两类,一种是内容创造者,一种是内容生产者,这是不同的两类人。
创造者是内容的源头,他们创作首先是为了排解自己的焦虑,不是为了迎合市场。而生产者是组织生产者,是把创造者的焦虑去对市场进行匹配的人。
作品能在多大程度上、多大范围内、多长时间内戳中消费者的焦虑,引起消费者的共鸣。这就是衡量一个作品好坏的标准。
这其实暗合了「自我派」和「市场派」的区分。
王源在偶像团体里长大,虽然他有青春期强烈的自我表达欲望,但这种自我是渴望被大众认可和接纳的自我,并不是「我就是我」的那种自我。
高进、汪苏泷的作品大家听着耳熟、好听,因为他们是擅长使用现有音乐「套路」,用去服务市场的人。 「套路」并不是贬义词,它代表着成熟的方法论、流程和结构。
他们三人已经习惯于将猜测市场的反应作为自己的第一反应,他们听到一个意外旋律的第一想到的是,「大家听不听的懂」或「会不会单曲循环」, 而不是对于音乐的直接感受。
作为服务属性的人,他们对音乐的评价也是建立在能不能服务好自己或大众的维度上,所以这三个人都喜欢毛不易,不喜欢曾轶可。
而“传唱度”“单曲循环”这类的词从来没有在自我派的创作者口中出现过。
曾轶可是一个禁忌之美的歌颂者,歌颂纯真、微弱、与世俗对立的勇气与美。记得她还有一首歌叫《三的颜色》,毫不避讳的表达对于第三者的情感上的认同,完全不在意舆论正确。
词曲感觉极好,既能写《狮子座》《私奔》这样的小女孩情节,也能驾驭《彩虹》这种另类绚烂的风格。常用星球、雨滴、玫瑰、彩虹等转瞬即逝的微小意向,这个气质与她本应是短板的声音条件完美契合。
在节目里,她用了偏哥特和朋克的编配,来强化氛围并中和自己演唱上的虚弱。可见她不但会利用自己的优势,还会利用自己的劣势,正是通过创作来自我疗愈,应证存在的典型。
对于这种风格大惊小怪的人,我建议去听一下范晓萱在2001年给大小S制作的专辑《变态少女》,里面的风格要黑暗诡异极端的多了。
梁博是一个精致的模仿者,这不是贬义,是说他的音乐品位很好。弹幕上很多人说他的风格从来没有过,那一定是因为听的太少。他的编曲来自于Pink Floyd,U2,Sting等经典的老牌摇滚乐队,和后期的许巍也很像。
他的歌词继承了早期国内摇滚的直白和说教感,却少了那个年代的反叛与荷尔蒙,配合不苟言笑的禁欲气质,有一种帅气老干部的混合感。
随便抓一句《表态》的歌词,“对,重视你的心,这样我爱”(老干部慈祥的拍拍你的肩)
喜欢使用“自在”,“存在”这种词,在气质上是黑豹当年的佛系版,加上长得有点像年轻时的窦唯,让人们寄托的高级感有了对应物。
真的有点像
作为流行音乐学院的艺术硕士,他在器乐和演唱上的基础都非常扎实。一个音乐上的优等生,因为直男思维和精英意识,似乎更在意自己的歌靠近哪些经典作品,不太考虑市场接受度,反而弯道超车,在大众领域找到一片蓝海。
其实在地下乐队中,此类风格并不少见的。比如声音玩具乐队,词曲都要更考究和复杂,但是进入了大众欣赏的盲区。所以,高级并不是被大众认可的钥匙,门槛低的“高级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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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源的问题:「市场上大家听的90%都是大流行歌,为什么大流行在这个节目里就这么吃亏呢?」
这首先是个数据解读的问题,流行曲风的歌不代表是流行起来的歌,市面上90%的人听到的大流行歌,其实就那么几首,是海量流行歌曲中的万分之一,绝大部分的流行歌曲都没有火起来。
所以你写了一首流行歌曲,就认为它应该流行,这是思维上的误区。
第二,因为所有人都听流行歌曲,所以大家都认为这种音乐自己「听得懂」,对这种音乐的服务性(唱功)要求非常高。 观察一下市面上能够持续唱红流行歌曲的,都是非常成熟且已经形成个人稳定演唱风格的歌手。比如陈奕迅、王菲、周杰伦、林宥嘉、林俊杰、林志炫、邓紫棋,张靓颖这样的技术级别。
这就是为什么流行歌曲生产线上唱和作大多是分离的,有专门词曲创作的团队,和精于某种气质的歌手去匹配。《只爱陌生人》由张亚东自己唱出来和王菲唱出来,完全是两首歌。
很遗憾,节目里「市场派」的唱作人,除了高进的演唱相对成熟(但是老派)以外,汪苏泷和王源在唱功上都很青涩。想象一下,如果汪苏泷那些歌让陈奕迅这种技术和语感的歌手来唱,一定是改头换面,赢面很大了。
相对独立的原创音乐领域,大家对唱功的容忍度就比较高,因为那是用创作人的属性(才华、个性、品位)来交换的。比如罗大佑虽然谈不上唱功多好,但他的歌永远是自己唱更有味道。这就是为什么曾轶可在这个节目里能凸显出来。
汪苏泷作为一个内容生产者,始终放不下“要让人单曲循环”的执念,又想表达自己,又想迎合市场,造成创作时的标准混乱,一定会削弱作品的力度。再加上唱功上的不足,他只能把自己的歌唱到七八成,而曾轶可和梁博能把自己的现场发挥到120%,怎么会不输呢?
应该说,虽然看起来都是唱歌表演,但在每一个细分领域,大众的心理预期和标准要求都是不一样的,他们红的原因也各不相同。在今天,完全不同领域的人全放在一起pk,也难怪让他们产生混乱,不知道观众到底吃哪一套了。
所以大家各有各的焦虑,这种焦虑在作品里也隐藏不住:
王源从小作为偶像被打造,最大的焦虑就是负面评价,和不被认可实力;
高进的焦虑是在互联网语境里找不到自己的话语权;
曾轶可的焦虑是玫瑰藏在废墟里,技术跟不上才华,大家听不懂;
毛不易的焦虑是怎么持续的产生商业价值;
热狗的焦虑是我现在的音乐性比以前更屌你们听不出来;
汪苏泷的焦虑是大众认为自己只会写肤浅的口水歌;
陈意涵的焦虑是还没找到自己的定位;
梁博的焦虑是自己与心目中伟大作品的距离;
「市场派」的三位都很想撕掉自己的标签,高进想撕掉土味网络歌手,汪苏泷想撕掉QQ音乐巨头,王源想撕掉偶像小鲜肉标签。
但作为内容的服务者,被标签化是一种宿命,甚至应该说是一种幸运。职场里,面对朝夕相处的十几人团队都需要做人设来换存在感了,你面对百万级的观众时居然想让大家都来理解具体的你,真是一个奢侈的需求。
人之具体,是通过相处时不断暴露的自我缺陷换取的,而艺人面对大众哪怕暴露的都是精心设计的"可爱缺点"。所谓的标签,不正是你和你的团队自己打造的市场定位吗?
同样的,艺人也在给大众贴标签,“黑粉“、“键盘侠“等都是很好用的标签,有了标签,你就不用去区分每一种声音,可以把所有给负面评价的人归为“键盘侠”,由此获得一定的解放。所以大家都要用的方式,就不要互喷了。
娱乐产业是一个填补属性的商店,顾客的注意力就是货币。创作者们提供的货品不同,没有什么不公平的。
大众既需要高进、汪苏泷们来提供针对"泪点"、"爽点"的生理按摩服务;也需要曾轶可、梁博这样的人去代替活得营营苟苟的自己去高傲,去孤独,去自我。
「自我派」站在精英主义的角度,优先级是自我表达、审美需求、对音乐形式的探索、甚至去挑战观众的接受度。表面上比较高冷装b,但从长期来看,教育了市场,丰富了审美,推动了音乐多样性的发展。
「市场派」站在服务者的角度,别人听不听的“懂”、会不会被单曲循环、能否有传唱度,才是最重要的。从长期来看让市场的口味更单一,使得音乐的发展僵化,去制造更精致却重复的音乐。但在当下服务了大众的需求,用保守换取了市场的稳定。
目前看来,《我是唱作人》这个节目与其说在比创作,倒更像是这两种阵营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