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回翻越了十几次喜马拉雅,我终于整明白了麦线(4)
7
洞朗
达旺地区位于麦线的最西端,照理说写到这儿,麦线就讲得差不多了。麦线的山脊段也有几处争议地区——如察隅的大小鱼尾巴地区(甲然弄巴与洞嘎弄巴)、墨脱的娘姆错地区等,但这些军事管理区不是我等去得了的,具体情况亦不甚明朗,我就不写了。
▲麦线争议地区示意图
然而除了麦线之外,位于喜马拉雅南麓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争议区,那就是洞朗。洞朗虽然属于中不争议领土,但不丹的国防和外交长期被印度政府所把持,而且洞朗这块地方也确实挨着印度的锡金,其归属会影响中印中段边境的划界,因此其本质还是“中印边境”问题。
洞朗属于中印对峙的军事前线禁区,我自然是无缘探访。不过我把整个亚东春丕河谷其他能去的地方都走访了一遍,不但弄明白了洞朗问题的前因后果,也对整个中印边境目前的全局趋势豁然开朗。
从地图上看,亚东就像一根手指一样插入了喜马拉雅南麓。亚东县在行政上隶属日喀则地区,从日喀则市到亚东的这条线路,在历史上是西藏连通南亚最重要的通道之一,其地势相对平缓。当地商贸繁荣最直接的一个证据,就是这一路上诸多精美绝伦且吸取了不同地域风格的寺庙。其中最具典型性的莫过于康马县萨马达乡的艾旺寺,品字形排列的三个殿——正殿内的塑像受汉地文化影响明显,带有云冈石窟、龙门石窟的唐代佛教造像风格;东配殿泥塑服饰具有波斯萨珊王朝特征,与中亚寺庙十分相似;西配殿的神龛、浮雕带有明显的印度风格。艾旺寺的雕塑汇集了汉地、于阗、印度三种艺术风格,只有四通八达的商贸才可能带来这样的文化交融。
沿着古时的商路,从日喀则到亚东除了途径康马县有些小沟壑之外,基本都是坦途。进入亚东沟之后海拔陡然下降,气候也随之发生遽变。快到亚东县城之前会经过东嘎寺,东嘎寺是我见过的最魔幻的寺庙之一,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地方现在居然会变成一个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寺庙大殿外面立着一尊中共将领、中央人民政府驻西藏代表张经武的塑像,吓得我目瞪口呆。
话说1951年西藏解放前夕,大和尚曾经一度躲在东嘎寺观望局势,这里距离边境很近,方便形势不妙时脚底抹油开溜。北京中央当时派张经武带着毛主席的亲笔信去东嘎寺找大和尚面谈,说服他回拉萨。张经武从北京出发先飞到新加坡,又转机飞到加尔各答,再从加尔各答到大吉岭附近的噶伦堡(Kalimpong),最后从噶伦堡骑着马翻过则里拉山口(Jelep-La)来到东嘎寺。
▲寺庙前立解放军将领塑像,据我所知应该也是仅此一例,相当魔幻
▲张经武当年取道噶伦堡到亚东,走的是则里拉山口
▲东嘎寺所在的上亚东乡,现在是个当地的仓储物流基地
北京到西藏得要从印度绕路——我只能说,有时候我们怪不得印藏之间的关系那么密切,在基建落后的过去,尽管隔着喜马拉雅,卫藏地区与南亚的交通往来,还是要比跟汉地便利得多。
东嘎寺为了将爱国主义教育进行到底,还在山下搞了个“重走将军之路”的旅游指示牌——我心想“将军之路”最关键的难道不应该是穿越锡金边境吗?现在说起亚东那边的山口,大家只知道乃堆拉。殊不知,则里拉才是西藏和锡金之间最平坦、最容易通行的山口,但这个山口在1962年被关闭后再也没有重开过,真正的“将军之路”恐怕已经有很多年没人能走通了。
即便乃堆拉山口,也是2006年在当地边贸商会的推动下才终于重开的。乃堆拉山口的海拔4545米,是目前世界上最高的公路贸易通道——距离拉萨460公里,距离加尔各答550公里,大约就在两地的中点。关于“乃堆拉”(Nathu La,རྣ་ཐོས་ལ་)这个地名,我们中国官方的解释是“风雪最大的地方”,传统上的解释其实是“呼啸的通道”或者“聆听的耳朵”。就跟大部分喜马拉雅南麓的山口一样,乃堆拉常年云遮雾绕大风大雪,气候十分恶劣。
乃堆拉口岸不同于常规意义上的边境口岸,这里只能进行边贸通关。中国游客无法从这里前往印度——因为锡金限制中国人前往;同样的,印度游客也无法持中国旅游签证从这里进来——西藏是限制外国人前往的。不过在2015年到2019年期间,乃堆拉山口曾对印度香客开放过一批专门前往冈仁波齐、玛旁雍错朝圣的名额。当然,这些印度香客只能跟着团队走指定路线,一过口岸就被装进大巴车,封闭式转运到朝圣点,跟咱们去朝鲜旅游差不多。
乃堆拉山口除指定的国门拍照点之外,其他地方都不允许拍照,跟印度那边可以随便拍照形成了鲜明对比。其实吧,乃堆拉山口的印度哨所跟我们的哨所紧挨着,对面能够清楚地看到我们这边的一切活动,根本没有任何可以保密或者需要保密的东西。口岸边上新修了一个边关展示馆,里面都是一些公开的宣传资料,然而馆内同样不让拍照,颇有些教条主义。不仅乃堆拉口岸,中尼吉隆口岸、中巴红旗拉普口岸都是如此——中国这边各种禁止拍照,一到对面就能肆无忌惮拍这边,完全没有人管你。当然我还是很守规矩的,不让拍照的地方就不拍了呗——反正网上都能搜得到图片。
▲亚东的景区线路图,黄线通往乃堆拉,蓝线通往洞朗,红线则是沿着河谷到中不边境
▲乃堆拉口岸有专门的拍照处
▲新修的国门
▲
透过国门的栏杆可以看到印度那边的门
▲从前的国门是这样的(图片来源:Wikimedia)
▲位于春丕河谷的边贸市场,印度的车辆可以开到这里进行装卸货
▲口岸其他不许拍照的地方,我借用一下央视的截图(图片来源:央视)
▲乃堆拉哨所,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直接看到甘托克和噶伦堡(图片来源:央视)
▲前景为噶伦堡,背景为乃堆拉山口(图片来源:Wikimedia)
▲中印双方的哨所其实距离非常近(图片来源:央视)
▲印度哨所看中国这边,远处的雪山是中不边境的卓玛拉日雪山(图片来源:Wikimedia)
▲印度那边将Nathu La翻译成了Pass of Listening Ears——聆听的耳朵山口(图片来源:Wikimedia)
▲中印双方设在乃堆拉的会晤室(图片来源:Wikimedia)
我跟边关展示馆里专门负责导览介绍的边防武警小哥聊了聊,他说乃堆拉这个口岸的贸易额远少于预期,2006年到2015年之间的总贸易额只有11.46亿卢比,而之前的预测值是1220亿卢比,还不到1%。贸易额之所以会低得这么离谱,从中作梗的不是别人,正是印度政府。
乃堆拉口岸的开放,是由西藏和锡金两边的商会推动的,原先西藏跟印度这边的贸易,都要通过天津港走海运,动辄上万公里;通过乃堆拉口岸从拉萨到加尔各答仅1100公里,可以大大降低运输成本。
锡金邦的地方政府原本非常看好乃堆拉口岸开放给当地带来的税收红利和就业岗位,然而印度中央政府压根儿不希望锡金通过跟中国的贸易联络发展起来,因为锡金这地方本来就是通过受操控的所谓“公投”被迫加入印度的,地方分离势力一直想要独立,甚至是加入中国。因此印度中央政府对乃堆拉口岸的进出口商品名录进行了非常严格的限制,在关税、通行证、进出口手续上也设置了诸多障碍。比方说只允许进出口西藏和锡金当地生产的产品,堵死了进行转口贸易的可能性——明明是两国贸易,硬生生被限制成了两省贸易。被这样一限制,西藏和锡金之间的贸易互补性就变得很低了,贸易额怎么可能上得去?按照印度政府的逻辑,只有保持锡金邦的贫穷,当地人才没有能力反抗中央政府。
印度的这种“穷边政策”与其联邦制的体制有关,联邦制的特点在于“强地方弱中央”,中央政府的权利十分有限,地方上和中央离心离德是司空见惯的事,地方上越是有钱就越不服管,所以才会跟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共同富裕”的治理思路如此南辕北辙。
通过边关展示馆中的沙盘模型,我看到西藏和锡金之间虽然隔了一条山脊,但可通行的山口其实有好几个,乃堆拉只是唯一开放的那个。同时也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洞朗地区的争议确实跟印度有关系——假如洞朗被中国控制了,那就意味着中国和印度又要多一段接壤的边境。
我有个朋友,刚好他的一个铁哥们儿是亚东的边防武警,参加过2017年的洞朗对峙,我在亚东的时候把那哥们儿约出来吃了顿饭聊了聊。
我先跟大家讲讲洞朗对峙的来龙去脉。
洞朗地区之所以会有争议,其焦点在于中印不的三国交界点究竟应该设在哪里。话说中国的驻藏大臣升泰在1890年跟英国签过一个《中英藏印条约》,这个条约其实是有点丧权辱国的,条约中放弃了对锡金的宗主权(被有些人说成了割让锡金),承认了锡金是英国的保护国,并且划定了锡金和西藏的边界——这也正是为什么说“锡金段边界是目前唯一一段已经划定的中印边界”。
根据当时划定的边界,锡金和西藏边界的起点是“不丹边境的吉姆马珍山(Gipmochi)”,这座山位于洞朗的南边,我们国家对洞朗地区的主张正是来源于这个条约。
但是吧,这个条约有个问题——不丹作为划定边界牵涉到的一个国家却不是缔约方,而且中英签约之前也没跟不丹商量过,就自作主张给人家划了界……因此给当时这个边界的划定留下了争议。后来英国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耍起了两面三刀,在没有跟中国商议的情况下,又跟不丹一起重新画了一张地图,把三国交汇点改到了吉姆马珍雪山以北6.5公里的巴塘拉山口(Batang La),结果不丹后来就按照这张地图来主张领土了。所以说来说去,洞朗争议的“历史遗留问题”又是英国这根搅屎棍搞出来的。
而在实际中,由于洞朗地处偏僻,除了亚东这边偶尔有些牧民去放牧之外,基本是一片无人区,因此这片争议地区长期没啥存在感,也享有着“装聋作哑式的和平”。2005年的时候,我们中国这边修了条公路到洞朗,一直修到距离印度边境位于多卡拉山口(Doka-La,即Doklam洞朗)哨所68米近的地方,然而即便如此都不曾引发双方的冲突。
直到2017年,印度在多卡拉山口修建了两座碉堡工事,在印方拒绝拆除的情况,6月6号我们的边防开了两架推土机过去进行了强拆。这个事情完了之后,我们决定要巩固对洞朗边界的控制,于是6月16号派工程队开始沿着边境山脊的巡逻路线修路。印度对这个事儿反应很快,18号立马派了270个人以及2台推土机,越境3公里到我方的工地现场不让我们继续修路,洞朗对峙就此开始。
▲在这张早期地图上,不但把洞朗划在了不丹境内,而且中不边境也跟现在的不丹主张线完全不同
▲现在洞朗的情况示意图
▲这张地图更为直观——下方是春丕河谷,争议区、对峙点主要在山上
▲网上广为流传的洞朗对峙照片,这根“边界线”在印度看来应该是印度和不丹的边界,在中国看来则是中国和印度的边界线
那个武警哥们儿2017年就在第一线,亲身经历了这场对峙。
当时洞朗的局势就跟1987年的桑多洛河谷对峙一样,已然箭在弦上,战事一触即发。据那哥们儿说,那会儿整个亚东的平民都已经撤空了,大量的军备物资被调运到前线。而他就在洞朗对峙的现场,跟越境到我方的印度军队距离不过几米,由于不能使用热兵器,双方人员会组成人墙互相推搡。在局势最紧张的时候,他们全都给家里写好了遗书,并剃了光头。我问他为啥要剃光头,他说是为了方便受伤的时候进行包扎。
那段时间,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枕戈待旦”,每天睡觉都得全副武装,就怕半夜里对面突然打过来。上头给他们的命令是顶住前五分钟的进攻,只要顶过五分钟,后面的解放军部队就会上来……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对方假如真要主动进攻,第一轮打过来的肯定是炮弹,作为最前线的边防武警部队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默然。
虽然最后没有真的打起来,但他这样的经历已经足以令我肃然起敬。生在和平年代和平国家的我们,很难想象这种实实在在的战争威胁居然这么近。一旦踏入真正的战场,不管你平时有多么坚韧强大,人的血肉之躯在炮火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战争这种事情,最好还是永远不要发生。
——想要避免战争,最好的方法是保持压倒性的威慑力。
那哥们儿告诉我,洞朗对峙那段时间,西藏地方上全力保障前线物资,稀有物资都会优先提供给前线,基本上倒是各种吃用都不缺。他们经常会在阵地上煮火锅、吃各种大餐,用来刺激对面的印度兵——相比我们这边丰盛的大餐,印度兵只能啃冷干粮。我跟他说,印度人因为宗教原因有各种忌口,一般而言不会馋我们这些东西,就跟穆斯林不会馋猪肉一样。那哥们儿紧接着告诉了我一件特别劲爆的事儿,他们经常会看见印度用军用直升机给前线送慰安妇……印度兵有没有被火锅刺激到不得而知,反正他们是被震惊到了——这样一支腐朽堕落军纪散漫的军队怎么可能是我们人民子弟兵的对手!不过印度人说不定觉得我们这些不信鬼神、什么动物的肉都吃的中国人才是“腐朽堕落”的……可能印度人对口腹之欲没什么需求,更偏重“人之大欲”的满足。
虽然前线物资不缺,但那年洞朗对峙依然暴露出了我国边境基建的短板——道路运输能力不足,部队调动和反应速度不够快。于是对峙结束后,我们政府痛定思痛,开始了新一轮边境基建的高潮,同时也挖出了几个西藏交通运输厅的“蛀虫”——在此之前,西藏交通运输厅有不少领导涉嫌贪腐,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耽误了边境的基建……关于这个我就不展开了,大家可以自己去查一下。
正是在这波大搞边境基建的背景下,才会突然间有那么多的抵边小康示范村被集中、快速地修建起来——小康村在2017年之前也有,但都是零零星星的。从乃堆拉山口下来之后,我沿着春丕河(又名康布麻曲Kambu Machu、亚东河,不丹境内叫阿莫曲Amo Chhu,印度境内叫托尔萨河Torsha)来到下游,参观了亚东这里的抵边小康村——庞达新村。
庞达新村是我这次走访的抵边村中修建得最好的,一看施工单位是上海建工,作为上海人亲切感油然而生。新村入口将藏式风格和老上海石库门元素相结合,写有“沪藏一家亲,共筑中国梦”的标语;新村里面的广场名为“白玉兰广场”,也是上海味道十足。
庞达新村的建设速度惊人,2019年11月开工,第二年9月居民就搬进去了,施工历时仅九个月。有人可能要问,修得这么快,质量靠谱吗?这个我专门调研了一下,现在西藏这些抵边村房屋使用的都是轻钢结构,跟搭积木一样组装起来就行了,强度和质量绝对没问题。考虑到抵边村所处的地区普遍气候温暖雨水丰沛,轻钢结构比起易于朽坏的木头泥砖,有着极大的抗腐蚀优势,坡顶设计也能够很好的防水排水。
最让我吃惊的并不是庞达新村的修建速度,而是其规模,以及这片地区的历史。
庞达新村地处中不争议领土,其位置就在洞朗草场的下方。假如你有本事沿着庞达西侧的山坡一路爬上去,可以直达洞朗,海拔落差2000米左右。在洞朗对峙之前,这片河谷地区完全是一片原始森林,没有路也没有连队哨所更没有任何定居点,稍微往树林深处走走,身上就会沾上许多蚂蟥——在不丹的地图上,这里属于一片森林保护区。
我们的工程队轰轰烈烈地开了进来,不但在极短的时间内修通了公路,还建起了相邻的三组庞达新村、银河瀑布景区、蔬菜大棚、鲑鱼养殖基地等一系列配套产业设施……这里的村民是从海拔4630米的亚东县堆纳乡自愿搬迁过来的——这是真的自愿,换了我也想来这里住。宜人的气候、依山傍水的环境、政府提供的大别墅、每年还能领各种补贴……我在村子里转了转,各种歌舞升平岁月静好,年轻人去县城打工,老年人就聚在一起喝酒喝茶打麻将,小孩儿可以放在村里的幼儿园,不但做到了“老有所养”,还解决了幼儿托育问题。
有意思的是,庞达新村修建完之后,印度人在那边抗议说中国把村庄修到了所谓的“不丹境内2公里处”,而不丹驻新德里大使却出面澄清说:“不丹土地上没有中国村庄。”这反映出最近几年中国与不丹的边境谈判还是颇有进展的,不丹是个可以理性讲道理的国家,中不之间已在边境问题上达成了诸多共识……而中不想要达成边界协议的最大阻挠,恐怕还是在于印度。
▲谁能想到,在遥远的中不、中印边境,居然能够看到上海的石库门
▲庞达新村一共有三组,这只是其中之一
▲这修在河边的房子,噪音那是相当的大!24小时昼夜不停的湍急水流声
▲独门独栋的小院儿
▲这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带导览图的抵边示范村,请注意人家这边还有“双语幼儿园”,不过是汉藏双语
▲模仿藏式传统石墙做的景观围墙,连阿嘎土的细节都有模仿到
▲我感觉这规格就是按照别墅来设计的
▲政府鼓励村民搞民宿
▲庞达村的蔬菜大棚
▲村里的老年人
写到这里,抵边小康示范村的三个作用呼之欲出——
第一,解决边境地区的“空心化”问题。印度对我国领土的蚕食策略之所以能够奏效,归根结底是因为那些地方没人定居;而之所以没人定居,我在玉麦部分说得很清楚了——基建落后,缺乏让人赖以为生的产业。修建抵边村绝不仅仅是修路造房子那么简单,还得保证当地的可持续发展,带动带活经济产业,避免人员的流失,这样才有效地反蚕食。进一步通过扩大当地居民的生活生产半径,在更大的范围内确立对争议地区的控制。比方说庞达新村边上就架起了一座桥,将发展建设延伸到了河对岸,这其实是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标志性事件,是新中国以来第一次进入到春丕河东岸的鲁林地区。
▲春丕河谷对岸清理出来的空地
▲这一开发对岸的举措引起了印度的高度重视,早在庞达新村建设期间,他们就报道过这事儿
第二,实现军地协作,为边防提供支撑点。在边境地区修建城镇,一切配套的公路基建都显得顺理成章,这些基建设施在遇到突发状况时可以军民两用。比如庞达新村南边位于中不边境的边防哨所,正是修建了新村之后的2022年才名正言顺设立起来的。同时,通过牧民放牧来巡边,也比士兵巡逻更具隐蔽性,有利于避免边境摩擦。比如我们在东章地区北部新建的汤乌新村,就很好的起到了这一支撑作用,让侵占我们领土的印军感到十分恐慌。
第三,起到正面宣传作用,动摇印控区人心。我这次在麦线附近走访的“抵边小康村”都是2017年洞朗对峙结束后的这波大基建中修建的,中印边境最早投入使用的“抵边小康村”是阿里地区的典角村,2012年就把当地居民从原来的土坯房里迁了出来住进了新房。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对面印度村子的居民看到中国这边的基建发展水平顿时犯了红眼病,纷纷跟印度政府抗议,嚷嚷着要搬去中国那边……印度政府没办法,后来只好把印度这边的村子也修了一下,但仅限于外墙的修补粉刷,跟我们这边的小康村完全没法儿比。
8
结语
在2017年之前,中国藏区的基建就要比印度的喜马拉雅地区领先二十年;经过了洞朗事件之后的这波边境大基建,差距至少拉到了三十年以上。如果我是印度那边的边防部队将领,看到中国边境的基建水平是要被吓尿的——跟中国这边一对比,印度的边防基建水平简直还停留在石器时代。
所有这些基建设施的核心要义就一个字——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借由新的基建,我们边防军事的快速反应和调动能力,在最近几年的时间内得到了极为恐怖的提升。我这次实地走访过程中发现,除了伟大的G219国道外,另一条沿着中印边境西段G695国道也正在加紧建设中;连通新疆民丰县与阿里改则县的新藏二线G216国道今年4月已经通车,皮山县到赛图拉镇的公路除了中间一小段已基本修通,和田市到康西瓦的公路仅剩最后一条隧道尚未打通,日喀则到阿里的铁路线正在规划……这些都将对中印西段的阿克赛钦地区提供了强大的后勤机动保障。
▲规划中的G695现在已经分段建好不少了,我在中印边境西线考察的时候走过其中几段
除了边境路网之外,我这次还看到定日县修了机场、隆子县修了机场、墨脱县的机场正在选址考察,普兰县的机场正在建设中——这些军民两用的机场所提供的威慑足以让印度寝食难安,隆子机场直接覆盖整个藏南地区,普兰机场更是剑指四百公里外的新德里……根据西藏通用航空发展的远期规划,到2035年西藏要建成59个通用机场,察隅、亚东、错那、札达、日土这些地方将来都会有军民两用的大型机场——这么个搞法,你让印度人怎么睡得着觉?
我能理解,中国这样大搞“基建威慑”的目的,是为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让仗打不起来。但站在印度的角度,他们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利剑悬在头顶的恐惧。中印之间长期缺乏互信,按照他们的思维方式——你如果不是为了打仗,干嘛要搞那么多基建?
经由这样一番梳理,2020年以来中印边境冲突的底层逻辑其实也已经呼之欲出了——
首先,中国在洞朗对峙后的这一波边境大基建给印度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和压力,迫使印度也加紧了边防基建,打破了原有一些争议地区“装聋作哑式的和平”,导致了双方在边境的摩擦;
其次,2019年8月印度政府非法建立了拉达克联邦属地,单方面变更了中印争议的阿克赛钦地区的政治地位,我们有理由采取某些反制措施;
第三,由于中印双方对实控线的理解不同,双方都指责是对方“侵犯”了自己的“主权领土”,同时也难以在脱离接触问题上达成共识,在发生冲突后依然互不让步;
第四,中印双方在可预期的未来还会进一步加大边境基建军备竞赛的投入,边境可能发生的冲突,只会越来越多。
印度在意识到危机之后,规划了许多用以抗衡中国的宏大基建项目。无奈他们基建能力实在低下,无论是资金还是技术都缺乏,发展基建也与他们一贯“穷边政策”相悖。比方说印度在看到中国这边“抵边小康村”的成功,东施效颦搞出个“活力村庄项目”(Vibrant
Villages
Program),用以改善基建,防止人口流失。这个项目计划在三年内给663个边境村庄拨款480亿卢比,约合41.75亿人民币。假定这笔钱没有被贪腐的印度官僚盘剥,全都能够落实到下面,平摊到每个村庄合人民币630万左右,也就是一年210万,连我们这边每年给边民发放补助都远远不够。
▲印度在拉达克地区的2023年边境道路规划这几年印度确实在边境基建上的投入比过去大了很多,但跟中国的差距依然越来越大,因为我们这边的投入更狠
相比之下,我们西藏这边的抵边小康村是2017开始大批量修建的,到2021年底628个村庄全部建成。我没有查到总投资金额,但根据阿里地区37个村子花了24.89亿的数据来推算,总共投入至少500亿人民币——这还不包括国道的基建费用和对边民的现金补助。
印度应对我国“基建威慑”的另一个举措是加派边防驻军。印度一直把1962年的战败归因于驻防的兵力不足(当时我方的兵力大致是印度的4-5倍),因而痛定思痛,长期保持边境兵力在我方的3倍左右——既然他们的“物流”水平低下,那就只好增加“仓储”成本。我们投入500亿建设抵边小康村,这点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肯定比在边境搞军备竞赛便宜得多;给边民发放补助肯定也比驻军便宜得多,而且都是切切实实用来老百姓身上,所以这笔账其实怎么算都划得来。
由于印度面对我方狂风暴雨式的边境基建缺乏相对应的反制能力,和中国的基建军备竞赛更是有可能把自己给拖垮,于是他们便将中印边境问题与中印关系相绑定,以此来要挟中国。这几年来印度一直嚷嚷着要中国在边境地区“恢复原状”,背后的潜台词其实是——我没能力发展,你们也不要发展,最好就是大家共同贫穷、共同落后。
听起来似乎匪夷所思,但事实真的如此。
我这次还走访了中印西段的底雅乡和典角村,那里曾是中印传统的边贸口岸,中印双方的交流比较密切,在边境问题上也有较高的默契。我发现了一个难以理解的现象——我们这边要搞新的基建,似乎得要印度那边允许才行。比方说通往底雅乡最后三十公里的公路至今仍是土路,没有进行路面硬化,据说是印度那边不让我们修;靠近边境的典角村一组本来想在村里修个幼儿园,也是印度那边不让我们修……
为什么不让修我能理解,但凭什么不让修呢?我只能猜想印度有某些可以用来要挟我们的事情——假如你这么干,我们就怎么怎么样。就好像印度政府拿中印关系在中印边境问题上要挟我们一样,这几年印度各种使绊子、搞事情、故意刁难的例子简直罄竹难书。
这就是印度人,讨价还价永远不是他们对手,因为他们不要脸,或者说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脸。
这么多年来,中国在中印边境问题上已经尝试过了各种策略——试过痛打,也试过退让,历史的教训证明都不奏效——打完了他,他觉得那是“儿子打老子”,很快故态复萌;退让的话,他更是得寸进尺。如今这种“基建威慑”的策略可算是一种“攻心战术”的新尝试,巩固边防的同时,在战略上压制印度,在心理上打击印度,在基建上拖垮印度,以逸待劳激发其内部矛盾……
当然,具体效果怎么样还得继续观望,毕竟印度从来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