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中的西周早期史事窥探----夨令方彝铭文释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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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经牧野之战,周武革命,近八百年周王朝自此一战立。武王伐纣,建立周王朝,一年而涉,子成王年幼初立,周公旦受王命摄政监国,为唐白居易名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之注脚。

        西周开国距今三千余年,当期典册难寻,唯有距周初600年的孔子删编诗书,经传于世,使今人得窥管豹。又因传承波折,文字变迁,声韵断句,后世对周初史事渐有分歧,形成一个个周初之谜:西周成周是哪里?周公做王还是摄政?众多谜团自秦汉以来,争论不休,难有定论。唯甲骨彝铭,出于其时,实第一手史料,可证史求真,惜数量稀少,文字变更久远,释读断句,歧义难平。如传1929年出土自洛阳马坡的夨令方彝,历来各家纷纷释读,衍生出如器物断代与周初史实史事等多个问题。标准器的认定关系到一大批青铜器的断代问题,也关系着大批周早铭文对史实史事的认识问题。今不吝错漏,对夨令方彝释读之,以窥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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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文:隹八月,辰在甲申王命周公:“子明保尹三事四方,受卿事寮丁亥,命夨告于周公宫,公命(彳出)同卿事寮。隹十月月吉癸未,明公朝至于成周(彳出) 舍三事命遝卿事寮、遝诸尹、遝里君、遝百工、遝诸侯、侯男,舍四方命既咸命。甲申,明公用牲于京宫,乙酉,用牲于康宫。既,用牲于王。明公归王。明公赐:鬯、、小曰用。赐令、小牛,曰用令曰今我唯女(汝)二人夨,无左右于乃寮,以乃友事作册令敢扬明公尹贮,用作父丁宝尊彝。敢追明公赏于父丁,用光父丁,隽册。

隹八月,辰在甲申金文常用纪年、月、月相、日辰。本句释读:在八月甲申这一天。

王命周公:“子明保尹三事四方,受卿事寮”。 本句郭沫若认为“周公子明保”指周公的儿子叫明保,下文明公一谓与明保为一人之称,并引明公簋铭文,释说明公即鲁候。罗振玉指称:子明保,犹如《洛诰》言明保予冲子,《多方》言大不克明保享于民。此句我是认同罗振玉之说的。这句是王的册命之言,尹三事四方,三事者,《尚书·立政》: “立政:任人、准夫、牧,作三事”,故必中枢立政之责也。下文之诸尹、里君、百工即任其事者也。四方者,中枢王畿外四方之属也,诸侯、候、甸、男皆镇四方之地也。卿事寮,中枢政务所领之地,三左三右协掌政务。此被册命之人,总揽王权,位尊之极,如此显贵,做器者以下称上,前置其父后称其子,如此没有礼法,实不可想象。西周能有如此权势者,史书唯周公旦一人也。此句确为王册命周公也。后世也有做器称公子者,皆非如此权势尊位者。如酥公子簋、公子候簠,实其无尊爵也。周公的儿子除鲁候,亦封凡、蒋、邢、茅、胙、祭等,无不尊显也,皆应直称国爵,焉有下属敢如此无礼者?如此权势,舍周公旦其谁?唐兰的二代周公说更为不通。子明保者,王对周公之称也。本句释读:王册命周公:我光耀的安护者,总领三事四方一切事务,授理卿事寮

丁亥,命夨告于周公宫,公命(彳出)同卿事寮。本句丁亥,是甲申第三日后,可知王册命周公后,并未发出。待三日后命夨传王命于周公居处。此周公宫,非唐氏所言周公庙,其为康宫原则说自圆也。宫为居处也。(彳出)字,郭氏释为(彳出),行也,此形义说确也,但认为是出的古文异写,此说有缺,此字应为徙之古文也。观字形取出行之义也。该字从彳从出,说文无此字。今学者多释为(彳止),以为然,说文段注:徙,移也。有学人认为此字为人名,非也。本句讲周公受命摄政之首事也。本句释读:丁亥,王命夨将王册命告于周公居处,周公命将此册命行移兼发卿事寮。

隹十月月吉癸未,明公朝至于成周(彳出) 舍三事命遝卿事寮、遝诸尹、遝里君、遝百工、遝诸侯、侯男,舍四方命既咸。本句之明公,是作器者对周公之称谓,亦源自王称周公之谓子明保也。夨令称明公,尊敬而不失亲近也。朝,当做朝会之朝,制政之意。《洛诰》:予乙卯朝至于洛师。孔颖达疏:治政在冬,本其春来至洛......。此铭文之成周为何?《水经注疏.卷十六》何休曰:名为成周者,周道始成,王之所都也。可知西周初成,王都所在为成周也。成周为何地?观《洛诰》除去篇首传序言“周公往营成周使来告卜,作洛诰”外,正文通篇只见洛师、洛邑、新邑,《召诰》亦如是。传序乃春秋后所做,其时自平王迁都后,周王居处洛邑,称其为成周,自是时王所都。然而周初之成周,《尚书大传》“五年营成周”何尊铭文:隹王初堙宅于成周......隹王五祀。然《洛诰》言“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其与何尊相悖。本铭乃王命周公摄政,更早于何尊隹王五祀,其时成周难为洛邑也!《多士》讲洛邑为迁殷裔。营新邑镇东夏,其时当为军镇重地也。铭中舍字:【左傳·昭四年】使杜洩舍路。【註】舍,置也。【釋文】舍,音捨。《戰國策·魏策二》:「王不如需於側,以稽二人者之所為。舍字在此当做安置之意。本句讲周公于受命摄政二月后的十月月吉癸未,制政成周,安稳天下。本句释读:十月月吉癸未这天,明公治政于成周,颁行命令,置立政三事;命传达至卿事寮及诸尹、诸里君、诸侯、候、甸、男,安抚四方。命出即成。

甲申,明公用牲于京宫乙酉,用牲于康宫;咸既,用牲于王。本句之甲申,为癸未周公治政的第二日,乙酉,为治政的第三日。京宫、康宫、王,皆在成周也。唐兰言康宫为康王之庙,凡有康宫必康王之后的器物。郭沫若以京宫之京,康宫之康为懿美之字,唐兰的康宫原则未必确也。本句乙酉先用牲康宫,同日用牲王处,知康宫与王处自不远矣。《逸周书.镒法解》:“丰年好乐曰康,安乐抚民曰康,令民安乐曰康。”因其字义“安乐抚民”,康宫盖治政之所也,于王处相近,正当其义也。2019年出土曾公(田求)编钟铭文:“王客我康宫,乎氒命皇祖建于南土”知康宫最迟至武王时代已有之,有此夨令方彝铭与曾公(田求)编钟铭双证下,唐氏的康宫原则必不确也。本句讲周公治政祭祝京宫康宫及王处的过程仪式。本句释读:治政第二日甲申,明公于京宫用牲;第三日乙酉于康宫用牲,然后用牲于王处。

明公归王。明公赐:鬯、、小曰用。赐令、小牛,曰用令曰今我唯女(汝)二人夨,无左右于乃寮,以乃友事本铭之无字郭沫若释以为音“母”。吾以为然,中原官话“没”字发音即发“母”音,此当为无字之异写之一。用祓,即用祓祭,求吉利涂抹鲜血于身,以去邪崇也。本句讲周公祭祝后赏赐亢和夨二人赐物用于祓祭及任勉二人。本句释读:明公从王处归来。明公赏赐亢师以鬯、金、小牛,说用做祓祭。赏赐令以鬯、金、小牛,说用做祓祭。又任勉说:“现在我命亢及夨你们二人,职位不分高低左右,管理你们的官署,遇事同决。”

作册令敢扬明公尹贮,用作父丁宝尊彝。敢追明公赏于父丁,用光父丁,隽册。

本句讲作册令因以上事做此彝。“隽册”为殷商族氏常用的印玺或族徽号。本句释读:作册令扬颂周公之美德,打造了用来纪念父丁的尊彝。鸣谢周公之赏,荣耀父丁。

全铭释读:在八月甲申这一天。王册命周公:“我光耀的安护者,总领三事四方一切事务,授理卿事寮”。丁亥,王命夨将王册命告于周公居处,周公命将此册命行移兼发卿事寮。十月月吉癸未这天,明公治政于成周,颁行命令,置立政三事;命传达至卿事寮及诸尹、诸里君、诸侯、候、甸、男,安抚四方。命出即成。治政第二日甲申,明公于京宫用牲;第三日乙酉于康宫用牲,然后用牲于王处。明公从王处归来。明公赏赐亢师以鬯、金、小牛,说用做祓祭。赏赐令以鬯、金、小牛,说用做祓祭。又任勉说:“现在我命亢及夨你们二人,职位不分高低左右,管理你们的官署,遇事同决。”作册令扬颂周公之美德,打造了用来纪念父丁的尊彝。鸣谢周公之赏,荣耀父丁。

经夨令方彝铭文管窥周初可知:夨令方彝是归周的殷商贵族夨令所打造,其出土自洛阳马坡也证明夨令是商族归周之人。作器者作册令以商贵族之身俸周王册命于周公,故其身后,器归洛邑。何尊出土自宝鸡县贾村镇,作器者何,铭未见族徽印玺之记,自是周人也,器归周地。周公既然摄政之始即有成周,那《召诰》《洛诰》《多士》正文里通篇只见洛邑、新邑,只在《洛诰》篇首传序中见成周称谓,而篇首传序如为孔子撰序,也已为东周春秋之时了,称洛邑为成周自为时称之必然。《多士》可见周初其时洛邑只是聚移殷民,抚镇东夏之地也。西周的成周应是以执阙中,始成周道之所在也,恐亦在丰、镐、岐山附近。《洛诰》篇尾“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的记日,与何尊铭文:“惟王初堙宅于成周惟王五祀”,夨令方彝铭为周公摄政第一年“十月月吉癸未,明公朝至于成周”,三者时间相驳也,两器皆早于营洛之时,故西周时之成周非洛邑也。周公确为摄政,非称王。

由于唐兰的康宫说,影响了一大批彝器的断代,夨今方彝即为周初成王时器,明公即为周公,铭记周公摄政事,那么与夨令互有交际的王姜、王姒、王妊、伯懋父等人的年代,也不说自明了,众多周初的史事及史实也较明朗化了,期待未来考古的发现,可以证明西周初期成周的位置推定,拨开一个个周初迷雾,为其乐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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