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野生动物越来越多了,豹也会回来吗?

1989年12月30日,河北省滦平县青年农民高光华等3人,非法进入北京市密云县番字牌乡打猎,枪杀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金钱豹一只,主犯高光华被判有期徒刑2年。

1990年1月23日,设在平谷县熊儿寨乡四座楼山上的208微波站职工胡忠利,用大铁夹夹死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金钱豹一只,被判2年有期徒刑。他是野生动物保护法施行后,北京市第一个受法律制裁的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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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在密云番字牌乡被盗猎的豹,如今标本存放于北京百花山保护区 ©宋大昭

在网上能够搜到这样两条信息,都是关于北京华北豹的盗猎信息。

这两条信息并不是北京市最后的华北豹记录,但大家会发现:它们都在北京市东北部的燕山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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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北京盗猎的豹,图中显示这可能是一只公豹 来源:网络

不久前北京市园林局和门头沟区委联合发布了“迎豹回家”的吉祥物北北,“迎豹回家”的重点集中在位于北京西部的门头沟区。这并不是说北京东北部的生态环境不如西部,而是现有的已知豹种群主要分布于太行山而非燕山,所以我们推测豹更有可能从西部门头沟进京。

但其实北京东北部的生态并不差,在谈及带豹回家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忽略北京的密云和怀柔这两个生态大区。

01

怀柔的动物变多了

2009~2010年时我与老蒋刚开始在北京找豹子的时候,第一个去的就是紧邻密云的怀柔区长哨营乡,因为当地有数只羊被咬死,怀疑是豹所为。

此后我们在怀柔-密云的燕山山地做过一些零星的调查。在当时有几个感觉:

1,北京的燕山山地比太行山要相对平缓、野生动物可利用的地形比较多;2,栎树较多,野猪等有蹄类的主要食物多;3,野生动物物种丰度较高,但多度不高。简单地说就是各种动物都在(除了豹),但是狍子、斑羚、豹猫等拍摄率都不算高。只有狗獾、貉等少数几种动物的拍摄率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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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5月,首次在北京怀柔拍到的狍子 ©宋大昭

那时候我们其实并没有去想,以后如何去观察动物的变化情况呢?因为感觉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时间短了看不出什么变化,也没有想过十年后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那么十年后,情况是否有所改观呢?

幸运的是,十年后我们还在做华北山地的保护。从去年开始,我们通过与中科院动物所、密云园林绿化局等单位合作,继续在北京怀柔、密云等地开展野生动物调查,由此得知北京东北部野生动物的现状。

虽然现在还没有基于数据的结论(调查工作还在进行中),但是可以说一下直观的感受:很多区域的野生动物(兽类)确实有变多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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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出现在P2的一只正在换毛的狍子 ©猫盟

我可以用一个监测位点的情况来表现一下这种迹象。

这个点就在怀柔区的长哨营满族自治乡,翻过山去就是河北滦平。这里距离89年打死豹子的密云番字牌乡直线距离大约在20公里,基本上是一只成年公豹就能覆盖的范围。当地的向导老乡当年对我们说,虽然直到2000年前后,当地还偶尔能看到豹子,但豹子应该是在1990年代初期消失的。

这片地方也不在任何保护区内,就是北京的一个普通的山地林区。开始那几年我把这地方当作我的野外调查实习基地,可以说后来在全国各地上山找动物的技能都是在这一小片山林里训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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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过去,豹猫的出现频次明显增加,过去它们一直受到盗猎的影响 ©猫盟

这里的红外相机陆续放了大约有4、5年。不少猫盟的早期志愿者和员工也来这里实习过,包括陈老湿、巧巧等。

时隔多年后我们又来这里放了几台相机,位置和当年完全一样,也是想看看这里和十年前相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变化确实是有的,我把相机拍摄的情况用表格来表示给大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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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表里挑选了2个点P1和P2,间隔大约在1km,其中P2在2009年没有放相机,因此只选择2012年的做对比。

2022年的工作时间为:2022.5.9-10.21

2009年的工作时间为:2009.5.1-10.11

2012年的工作时间为:2012.5.18-9.9

数字为拍摄次数。

从这个对比中可以看出,2022年比起2009年和2012年,几乎所有物种的拍摄次数都有了显著增加。其中除了野猪外,其他物种拍摄次数的涨幅非常明显。无论是有蹄类的典型代表狍子,还是中型食肉动物豹猫、貉、狗獾和猪獾。

(需要指出的是,拍摄次数为0并不代表这个相机前面没有出现某种动物,而是在挑选的时间段内没有出现过。比如P1,2009年确实没有拍到豹猫,但2011年拍到过繁殖的豹猫家庭,而2012年的5-9月也没有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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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在长哨营拍摄的豹猫 ©猫盟

而且物种是有所突破的。2009-2016年在这里完全没有出现过的中华斑羚,2022年出现了。不但出现了,而且是雌性带着幼崽,这说明在当地有了繁殖行为。

02

有蹄类增长,是豹回归的关键

虽然只用2个监测点并不能说明种群的变化,但其实总体来看,大多数监测点都显示出差不多的拍摄结果。当然有些地方狍子会更多一些,而斑羚则受限于地形因素并不可能哪里都有。

相比于豹猫、貉、果子狸这些中小型食肉兽类,我们更加关注的是狍子、斑羚、野猪这些大中型有蹄类

因为只有它们的种群达到一定的体量,才能够支持华北豹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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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只2022年出现在长哨营P2点的成年公狍 ©猫盟

我们现在已知在山西和顺、阳曲和河北驼梁、宁夏六盘山都有规模不等的豹种群存在。无论哪里,只要有豹生活,当地的豹主要猎物(一种或几种中型有蹄类)的相对多度指数(拍摄次数/相机工作天数*100)大致会到5左右,比如山西和顺的狍子为5.9、野猪为5.2(2022年数据),河北驼梁的狍子为6.1、野猪为2.6(2021年数据),六盘山的狍子为3.6、野猪为7.3、林麝为3.4、小麂为2.4、毛冠鹿为1.5(2021年数据)。

多项研究表明成年野猪并不会成为豹的主要猎物(捕猎风险过高),而体重15~80公斤的中型有蹄类(鹿科、麂科等)为豹的主要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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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顺的豹叼着野兔 ©猫盟

经过对粪便的食性分析我们可以知道,在太行山的华北豹猎物以狍子为主,也会吃赤狐和少量的野猪。根据北京大学李晟和姚蒙老师的研究,西南山地的豹会将毛冠鹿、斑羚作为重要的猎物;熊猫专家胡锦矗在卧龙的研究表明,当地的豹会以毛冠鹿为主要猎物。

因此我们推测,六盘山的豹应该以狍子、林麝为主要猎物,也会捕捉毛冠鹿、小麂和体型较小的野猪。

北京的山地呈现出一个和太行山其他有豹区域不大一样的地方,就是斑羚相对更多一些,而且恢复趋势也较明显。结合西南山地的情况,我们认为在北京,豹的主要猎物应该为狍和斑羚野猪也会是豹比较重要的猎物,小型猎物则以蒙古兔为主(我们多次拍到山西的雌性华北豹叼着野兔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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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羚的出现让大家都很高兴,毕竟在山民的口中“青羊”早在几十年前就随着豹子一起消失了 ©猫盟

因此,关注北京三种有蹄类的种群规模和变化趋势,是带豹回家非常关键的一件事。

目前还无法拿出北京地区这三种有蹄类的统计数据,但从拍摄的直观感觉来说,北京与河北交界的一些地方,有蹄类的数量可能已经开始接近满足豹生存的标准

猎物如果不够,我们是无法期待豹的回归的。

03

北京有足够的资源保护华北豹

豹是一种适应力非常强的动物,如果有合适的栖息地,它们有足够的能力去适应新环境。

然而它们也是一种对领地需求巨大的猫科动物,一只雌性华北豹的理想领地面积接近北京二环的面积:62平方公里(和顺母豹的平均家域面积为35.9±7.4平方公里,其中典型家域为30.4平方公里[个体为HS2129F]至67.8平方公里[个体为HS2012F]),而一只雄性华北豹的领地面积则会超过北京三环的面积:159平方公里(雄性成年华北豹个体平均家域为113.8±56.5平方公里,其中典型的如HS1815M为246.8平方公里,HS2010M为168.4平方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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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出现在长哨营P1点的公狍长有粗壮的三叉角,表明它已经上了岁数 ©猫盟

巨大的栖息地面积需求使得保护分布于人口密集区的华北豹非常困难。大多数华北的保护区面积恐怕只能满足豹猫的保护需求,而大量的豹都在依靠保护区以外的森林生活。

而面积达到16410平方公里的北京,拥有怀柔、密云、门头沟、房山、延庆、平谷、昌平等六个拥有大面积山林的区,山地森林面积加起来超过10000平方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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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獾是一种顽强的动物,如今它们出现的频率很高 ©猫盟

根据北京大学李晟团队的栖息地模拟,其中至少存在从北京西部门头沟、房山的百花山-东灵山至河北小五台山的太行山区域,和北京东北部密云-怀柔至河北滦平、鹰手营子矿区的燕山区域这两块潜在的华北豹栖息地。

在首都强大的行政管理能力和资源支持下,我们一直认为北京应该成为华北豹保护的重要阵地,这种栖息地资源在整个华北豹分布区内都显得非常珍贵。

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北京真的有了豹,它将得到足够的保护资源和管理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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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河北驼梁的豹 ©猫盟

04

自然扩散未必是唯一的带豹回家途径

当我们今天越来越能够准确地画出华北豹的现存种群分布、以及对其扩散能力和规律了解更深之后,我们将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等着豹自行扩散回北京,可能将会非常漫长。

目前已知离北京最近的华北豹驼梁种群分布在河北平山县-阜平县一带,根据模拟的生态廊道来看,进入北京需要160~180公里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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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驼梁的山林 ©小鸵鸟

而在山西,一只成年后的公豹从出生地到建立起自己的领地,已知扩散距离大约在30公里左右,雌豹大约在10~20公里之间。因此如果期待河北的驼梁种群能够通过自然扩散回北京,那将是一个历经多代(雌豹大约3岁开始繁殖)的漫长过程。

(关于豹的自然扩散,可以阅读《关于一只豹能走300公里却还是回不到北京这件事》这一篇)

好处在于这给了北京充足的时间来修复生态,让北京的动植物结构趋于合理,并在建设北京-河北的生态廊道上有足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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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河北驼梁的豹 ©猫盟

坏处在于:等这么久可能会让人丧失信心。

但只要持之以恒地进行生态保护和修复,我们迟早会迎来这一天。

当然另一个可以选择的方式是重引入。

大中型猫科动物的重引入放归,国际上并不鲜见。我们熟悉的如普京虎,就是前些年俄罗斯在犹太州无虎的适宜栖息地放归的老虎。俄罗斯曾尝试在高加索地区重引入波斯豹、印度曾把野生虎引入到已经没有老虎的保护区、以及著名的西班牙猞猁野化放归扩大种群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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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Alekseevka康复和再引入中心的老虎 ©Kremlin.ru / Wikimedia

这种操作的难度非常大,并不是随便抓两只豹子扔进北京就可以。

重引入需要考虑个体引入失败、人兽冲突、确保遗传多样性等多方面因素,需要在繁育救助、野外监测、建立放归种群等多方面打好坚实的基础。要做到这些,恐怕花的时间也需要以5年、10年为单位来计算,而且投资也很巨大。

但即便最终为了保护华北豹种群,而不得不选择重引入的方式在北京建立野生豹种群,也需要北京的山区具有足够的生存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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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哨营P1点的母狍 ©猫盟

因此,提升栖息地质量,提高狍、斑羚等有蹄类的数量,依然是带豹回家最关键的基础工作。不抛弃、不放弃,持之以恒,保护好狍子和斑羚,华北豹就会回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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