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大科学家金霍的最后时刻

　　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金霍已经住院很长一段时间了，一度深度昏迷生命垂危。此时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还坐起来吃了点食物与水。看到他情况好转，紧张陪侍了很多天的亲友与学生都松了一口气。他带着歉意让周围的人都出去活动活动，同时要护士把窗帘拉开后也让他们离开了。他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这一辈子应该没有什么遗憾了吧？”看着窗外阳光中的景色，他在脑中自言自语。因为这个问题，他不由得开始回顾起自己的一生。

　　从少年起他就是一位神童。年仅15岁的他因为在数学与物理学上展现的卓越天才，多所世界一流的大学为了能够提前录取他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其中的一所大学直接开出只要他毕业即留校任教的“爆灯”式价码，最终迎得他的就学。在校期间，他没有让任何看好他的人失望。他选择了最前沿的理论物理专业，站在爱因斯坦、波尔、费曼等巨匠的肩头探索最遥远的星空的奥秘。他发表了多篇重磅论文，因为其观点过于前卫，审稿专家问计于所有能联系到的科学家都不能给出肯定或否定的结论，只能在论文上加了一段编者按，说是这篇文章结论的对错不是当时能够决定的，只能留给时间来判断。而最终时间也坚定地站在他的一边，在论文发表30年后，实验物理学家用最先进的设备证明了他的观点。因此他也毫无争议地获得了当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他保持着最年轻博士学位获得者、最年轻副教授、最年轻教授、最年轻终身教授的世界纪录。如果不是他的观点过于超前，需要30年的时间去证明，最年轻科技类诺贝尔奖获得者的纪录也应该是他的。

　　他的一生丰富多彩，不仅著述甚多，同时也培养了众多的弟子。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成为了各个科技领域的开拓者与支柱。在他生病期间，各个弟子轮流值守尽心尽力地表达着对恩师的孝心，以至于有人说他这一病已经影响了核心科技界的正常工作运行了。另外，他又不是一位只待在象牙塔里的书呆。他交友广泛，为人又风趣幽默，各种媒体也经常邀请他参加活动。他认为科学家不应该只在科学领域孤独地前行，让大众了解科学去除愚昧也是科学家当仁不让的责任。他还善于对晦涩的科学知识进行宣传包装，甚至炒作。为了向公众解释“时空穿越”不可能实现，他亲自策划了一场“欢迎时间旅行者”的宴会。他准备了丰富的食物与美酒，打起了“欢迎时间旅行者”的横幅。当着全世界直播观众的面，他得意洋洋地在空荡荡的大厅等候。直到宴会结束都没有一个所谓的时间旅行者前来参加，早知道这样结果的他当时发表了一场著名的演讲，也引起了公众在社交媒体上长达数天的热烈讨论。他的社会生活是丰富的，他的个人生活也是多彩的。三段婚姻，9位子女。尤其他在年近70岁的时候还迎娶了小他30多岁的电影女明星，更是引爆了整个社会舆论。面对科技圈子里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他振振有词：“我就是要向世人证明，科学家也是有魅力征服明星的！”虽然这段婚姻只维持了短短的三年，并且在分手的时候还闹得沸沸扬扬，非常的不愉快。

　　“现在回想起来，那三年其实还是有许多快乐的时光啊。”回忆至此，金霍苍白的脸上竟也泛起了些许的红晕。“青青有没有来看过我呢？”呼唤着这位前妻的名字，他努力地搜索着这些天模糊的记忆。

　　“金院长，有位客人来看你。”护士轻声的呼唤把他从搜索的努力中唤醒。

　　“是谁呀？”金霍有些期待地问道。

　　“是成勋云先生，他说他是您的学生。”护士有些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

　　“成勋云？”金霍又在记忆中搜寻起来。他确实有这样一位学生，但是这位学生更为人所熟知的身份是已来科技的老板。已来科技在当今世界是一支蓬勃生长的力量，虽然才创办了短短的10年，却依靠一系列应用人工智能的开创性产品迅速崛起，产品风靡全世界。公司上市之后市值更是扶摇直上，据说很快就要第一个打破美国公司百年垄断的纪录冲顶全球市值最高公司。这样一位大佬的出现难怪会让小护士小鹿乱撞了。

　　不过这位学生与他这位老师近年来却几乎没有什么交往，金霍也从没有主动提起过他这位学生。虽然成勋云应该是他所有学生里知名度最高的，但他这位老师并不需要依靠学生的名气。另外金霍总觉得这位学生没有按自己的意愿发展，是不务正业。他记得成勋云当年不顾自己的劝阻，执意要进入商界。在他看来，成勋云很有天赋，只要专心做学问，获得诺贝尔不过是时间问题。这样一株学术的好苗子却醉心于技术应用上的奇技淫巧，真是暴殄天物。更有甚者，据说成勋云从商后获得的第一桶金居然是来自股市，这就更让金霍心生鄙夷了。“我的门下居然出了一个赌徒！”这是当时金霍对此事的评价。

　　“他这个时候来是想干什么呢？难道是想显摆他的成功，证明当时我错了？”想到这里，金霍在心里冷笑一声。

　　“让他进来吧。”他倒要看看成勋云如何表演。

　　“老师好！”成勋云进来以后先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躬，再微笑着示意兴奋得不知所措的小护士出去，他看了看手表对护士说他要与老师单独待十分钟。

　　“你来了。”金霍声音很轻地说，听不出是因为虚弱还是因为倨傲。

　　“早就想来看老师您，但一直没到合适的时间。今天与您的见面我期待已久，为的是对有些事情向您做一些解释，以求得您的谅解。”成勋云诚恳地说。

　　“哦。”金霍说。心想莫非猜错了他的来意？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当时你还年轻。”金霍表示大度地说。

　　“这其实并不是年轻的问题。”成勋云却紧接着说道，“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您对我的期望，但我却辜负了您，这让我有深深的负罪感。”

　　“你这是……”金霍有些迷惑了。

　　“为了减轻这份负罪感，我一定要向您坦白一些事情，虽然这样做有违我的初衷。”成勋云说，“我相信对于您这样一位历史性的一流科学家，更进一步地接近真理是毕生最渴望的事情，即使是证明自己原来的认识是错误的。”

　　“你想说什么呀？”金霍彻底听糊涂了，什么“坦白”、什么“初衷”，自己又怎么就成为“历史性”的了（虽然他早就坚信自己肯定在历史上会留名的），还有自己什么“认识错误”啦，这都哪跟哪啊。

　　“您听我慢慢解释。”成勋云却微笑着说道，“老师您还记得我十几年前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吗？”

　　“我记得。”金霍说。“那场病差点要了你的命。当时我给你联系了好多位著名的医生，他们都说你没希望了，但你却突然之间康复了。”

　　“其实成勋云当时确实是死了。”成勋云平静地说。

　　“是啊。”金霍也很感叹，“你在病好了以后完全像变了一个人。”病好之后的成勋云不顾恩师劝阻，执意放弃学业投身商海，纵横股市、创立已来公司。性格上也一改原来木讷沉默的理工男形象，变得口若悬河长袖善舞，朋友遍布政、商、科技、文体艺各界，据说某重要领导的公子也与他成为了铁哥们。应该说那场病确实让他获得了新生。

　　“我不是那个意思。”成勋云微笑着摇摇头。接下来他说的话却让金霍震惊。

　　“成勋云是在一个晚上平静地去世的，他死后我处理了他的遗体，从那时开始使用了他的身份。”成勋云以坚定地语气说道，“其实我是一个穿越者。”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金霍故作镇定地说道：“那你应该来参加我的那场宴会啊。”

　　“呵呵，老师，恕我直言您的错误不仅是对时空穿越的存在与否判断错了，同时您也不了解穿越者的心理。”成勋云语带轻松地说。

　　“是吗？那你说说我是怎么不了解穿越者的心理了？”金霍努力平复自己开始起伏的心情。

　　“作为一个穿越者，经历了巨大的风险来到历史时空，难道是为了向古人解释一个在未来成为了常识的现象吗？”成勋云说，“而且在说出真相之后，还可能被当场抓获成为各种实验的研究对象。哪个穿越者会做这种傻事？”

　　“这个……”金霍一时无语，但他又不肯承认这种明显的逻辑漏洞，“既然他能穿越到古代，自然也能穿越回去，根本就不用担心被抓住嘛！未来人类那么厉害，还用害怕古人吗？”

　　“回不去了。”成勋云正色道。

　　“为什么会回不去？”金霍追问。

　　“既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成勋云说。看到金霍一脸疑惑，他继续解释道：“能量。时间穿越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我能从未来穿越而来，这个代价未来能承载，但现在没有可能。另外也没有必要，因为我根本回不到我来的那个时空，因为那个时空也已经改变……”

　　“祖父悖论？”金霍插话了。祖父悖论是他断言时间旅行不可能的逻辑基础，说的是假如时间旅行者在自己父亲出生前把自己的祖父母杀死，此举动会产生无法解决的矛盾，完全破坏客观逻辑的前后因果关系。

　　“对也不对。”成勋云笑了笑，继续说道，“祖父悖论只是一种线性的思考方式，并且在考虑时空穿越问题时只考虑了时间与空间两个变量，却完全忽视了第三个变量。”

　　“质量？”金霍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了。

　　“是的。”成勋云望着金霍，眼神里带着崇敬，“您不愧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

　　“能说得详细点吗？”金霍并没有因为他给出了高帽而满足。

　　“其实也很简单，我这个人的质量在未来的时空被减去，增加到了现在这个时空，在质量-空间-时间组成的体系中，同时改变了未来与现在两个时空。我来自的那个未来已经不是现在的未来，而现在当我到来时也已经不是原来的现在。因此就算孙子杀了自己的祖父，也并不会造成时空逻辑错乱。而就算现在的能量能够支持我回到未来，未来也可能变得面目全非，我回去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成勋云解释道。

　　“有道理。那这个现象应该叫什么呢？”金霍发出了职业性的追问。

　　“这就好比在时空系统里发射了一枚炮弹，发射炮弹的大炮因为后坐力也会产生改变，因此这种效应就叫‘时空后坐力’。”成勋云道。

　　“时空后坐力，嗯，很形象的名称。”金霍嘴里反复念叨几遍，“这么说，平行宇宙理论是正确的了？”

　　“对也不对。这是这个时代认识上的局限。”成勋云说，带着若有若无的优越感，“首先名称就太托大，质量变化的影响并不会扩散到整个宇宙，只会影响到自身所在的质量-空间-时间体系。因此称为平行质空时体系，或者简称为平行时空更加合适。”

　　“嗯嗯嗯……”金霍不断点头。

　　金霍迅速明白了这些理论的关键之处，他随即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时空呢？”

　　“呵呵。”成勋云收起了刚才意气风发的表情，略有些尴尬地说道，“其实在我那个时代，我只是一个非常平庸的人。虽然我们的社会已经发达到了可以为了个人的发展提供一切支持的程度，但我尝试了所有感兴趣的领域都没有获得实际意义上的成功，因此我变得非常的消沉直至抑郁，甚至想到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成勋云看了一眼金霍的表情，发现没有什么异样后继续说：“像我这样的人越来越多，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为了解决这种问题，有人想到可以借助时空穿越技术把我们这类人发射到过去，让我们过上想要的成功的生活。而在我们的时代，实现每个人的人生价值是至高无上的社会目标，在这个想法被提出后立即就得到社会的认可，并且投入了大量的资源，最终让我来到这个时空。”

　　成勋云看着金霍，表情郑重地说道：“在您这样的历史伟人面前，我只是一个卑微的普通人。我只想用自己来自未来的优势窃取一些成功人生的意义，仅此而已。而且在您的阴影笼罩下，人类在今后的50年内都不会出现划时代的新理论成就。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听从您的安排而放弃理论研究的原因。虽然我可以拿未来的科技成果进行冒充，但那样做未免太过于贪天之功，而且对于您所领导的时代也太过于不敬了。我并不想加重我的负罪感。”

　　“但是，”金霍并没有被他打动，说道，“我依然不能完全相信你就是穿越者。因为我并不能排除你作为一个敬畏自己老师的学生，在发现老师理论的漏洞之后，用这样稀奇古怪的故事对我进行启发的可能性。况且，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你作为一个穿越者，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我以后就不怕我说出去吗？这也是明显的自相矛盾啊。”说到这，金霍不禁有些得意。要知道，作为一个科学家，这种逻辑的游戏是最擅长也是最喜欢的。

　　“您的疑问我马上就能回答。”成勋云抬起左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然后面色肃然地说道，“因为作为一名穿越者，我的优势就是掌握时间。但在这之前，请允许我向您以及您所领导的时代最后一次致以敬意。”

　　突然间金霍意识到了什么，但在同时他感到心跳加快血气上涌，脖子再也支持不住头颅开始往下坠。在他的意识一点一点丧失之时，他又忽然感到一阵欣慰。毕竟作为一名科学家，更接近真理一步是件幸福的事。他想，自己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表情应该是带着微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