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的法国实践

昨天我们讲了美国这个把“人人平等”写入《独立宣言》的国家，是如何实现这个“普世价值”的。今天，我们看一下把“平等”作为造反旗帜法国，是如何从事这一实践的。

我们知道，法国大革命的直接起因是路易十六向第三等级增加税收。而当时法国，教士阶层和贵族阶层是享受免税特权的。合理吗？第三等级认为不合理，“平等”的口号也是针对这一现象提出来的。第三等级认为赋税制度应该一视同仁，不再豁免贵族和神职人员的税赋，以免这些苛捐杂税大多落到第三等级的头上。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贵族和教士阶层免税的特权并不是现在才有的，这种情况在中世纪维持上千年的时间。为什么以前都没认为不平等，怎么现在突然觉悟了？

其实，根本的问题并不在于什么人民的“觉醒”，而是由于各个阶层的议价资本发生了变化。原来，教士阶层免税是因为它们事实上承担了教育和维护社会秩序的功能。但由于中国造纸术的传入，教士已经不能垄断知识的传播，同时由于世俗政权的强大，不再依赖教会的承认就有了现实的合法性。随着教会加冕国王来获取统治合法性的功能丧失，第三等级才会提出用“天赋人权”取代“天赋君权”，这是社会功能的转变，而不是老天爷喜新厌旧，改变了主意。

贵族阶层原来不纳税的特权，来源于贵族阶层提供的免费军事义务，中世纪的军队都是由贵族提供的重甲步兵和重甲骑兵组成的。贵族提供军事义务，享有免税的特权，从而构成了权利与义务的平衡。但是，由于火药的传入，热兵器逐渐取代冷兵器成为主要的战争工具，而掌握火枪射击的技巧比起训练重甲骑兵要简单得多，一支火枪的制作成本也比一个重甲骑兵的装备——至少一匹战马、一套铠甲、一支金属矛枪、一把佩剑……要便宜不知多少倍。随着热兵器在军队中的应用越来越广泛，军队主体也随之发生了变化，由原来的贵族组成的重甲骑兵，转变为由平民组成的步兵。

这个时候，贵族已经不再提供无偿的军事服务，却继续享受免税的特权，这种权利与义务的不平衡才是引发法国大革命的原因，但法国人却把它误解为“不平等”。结果是在打破世卿世禄血缘承袭体制（这个过程比中国晚了将近两千年的时间）的同时，将法国变成了野心家相互杀戮的战场。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法国大革命最终以1799年11月，拿破仑在他的部队的刺刀护卫下，建立了新的政体作为收场。在很短的时间里，拿破仑把法兰西第一执政变成了唯一执政，随后又把唯一执政变成了被教皇加冕的皇帝。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以“平等”为旗帜的法国大革命，又以不平等的方式迎来了一个新的皇帝。

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经过大革命的洗涤，旧的权力结构已经被摧毁，贵族的一系列特权被取消。这意味着各个封建领主在自己的领地垄断审判权的旧秩序被摧毁了，但最终建立的并不是一个平等的社会，而是另外一种新的等级秩序。这就是拿破仑法典产生的时代背景。

从法国最近这几年出现的“黄背心”运动和反对退休制度改革提出的口号，似乎没什么进步，都是类似于“平等”的这种个体本位的单向诉求，依然没有找到社会困境的解脱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