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丨俄罗斯叛逃者之死

2月间，俄罗斯叛逃者马克西姆·库兹米诺夫的尸体在西班牙比利亚霍约萨的一个停车场被发现。图源：Rafa Arjones/Informacion.Es, via Reu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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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叛逃者之死  

谋杀马克西姆·库兹米诺夫（Maksim Kuzminov）的凶手们想传达一个信号。这一点在西班牙调查人员探明其身份之前就已昭然若揭了。凶手们不仅在西班牙南部的一个停车场向他开了六枪，还开车碾过了他的尸体。

调查人员称，他们还留下了一条重要的身份线索：来自马卡洛夫（Makarov）9毫米手枪射击的弹壳，那是前共产党集团国家的标准弹药。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西班牙国民警卫队(Guardia Civil)一名高级官员表示。国民警卫队是负责调查这起谋杀案的西班牙警察力量。“我会找到你，杀了你，碾死你，羞辱你”

去年夏天，库兹米诺夫先生从俄罗斯叛逃到乌克兰。他驾驶他的 Mi-8军用直升机进入乌克兰领土，并将飞机和一批秘密文件交给乌克兰情报人员。此举犯下了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一再表示他永远不会原谅的一项罪行: 背叛。

2023年9月，库兹米诺夫先生在乌克兰首都基辅的新闻发布会上。图片来源: Vladyslav Musiienko/Associated Press

2月，他在海滨度假胜地比利亚霍约萨（Villajoyosa）遭到谋杀。这引发了人们担心，俄罗斯的欧洲间谍网仍在继续行动，并将目标指向了克里姆林宫的敌人，尽管在2022年普京先生入侵乌克兰之后，各方已齐心协力，试图摧毁俄罗斯的间谍网。

红点为比利亚霍约萨，灰色点为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图源：The New York Times

俄罗斯军事和安全事务专家、作家Andrei Soldatov表示，俄罗斯情报部门已进入战备状态，并开始在国内外采取攻势级别的行动，这令人回想起斯大林时代。

他表示：“那不再与传统的间谍活动有关，而与行动有关，而且这些行动可能包括暗杀。”

上述国民警卫队高级官员表示，在西班牙，库兹米诺夫先生过着“缺乏警惕的生活”。他去俄罗斯和乌克兰客户喜欢的酒吧，败光了从乌克兰政府那里得到的钱。他开一辆黑色奔驰 S级轿车在比利亚霍约萨兜风。

两名乌克兰高级官员称，他联系了仍在俄罗斯的前女友，并邀请她去西班牙见他。但那些凶手究竟是如何找到他的，目前未有定论，

一名官员称：“这是一个严重错误。” 

几位要求匿名的高级警员表示，这起谋杀事件带有与克里姆林宫有关的类似袭击的特征，那些袭击事件包括2019年在柏林暗杀一名前车臣叛军指挥官，以及2018年在英格兰索尔兹伯里毒杀前俄罗斯军事情报人员Sergei V. Skripal。Skripal先生活下来了。

2019年，一名前车臣叛军指挥官在柏林被暗杀后，法医在现场勘察。图源：Christoph Soeder/DPA, via Getty Images

警方表示，出现在库兹米诺夫先生公寓停车场监控视频中的两名戴着头套的凶手显然是专业人士，他们在执行任务后迅速消失。

比利亚霍约萨警察局局长Pepe Álvarez表示: “在西班牙，某人被大量弹药击中的情况并不常见。这些迹象指向了有组织犯罪，指向了一个犯罪组织，和专业人士。” 

虽然没有表明克里姆林宫直接参与的证据浮现，但俄罗斯毫不掩饰它渴望见证库兹米诺夫先生的死亡。在他叛逃几周后，克里姆林宫标志性的周日晚间新闻节目播出过一段引述俄罗斯军事情报机构飞行员和突击队员誓言复仇的片段。

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突击队员表示：“我们会找到这个人，用我们国家的法律严惩他，因为他背叛了国家，背叛了他的兄弟。我们最终会找到每个人。我们的手臂很长。”

对乌克兰来讲，库兹米诺夫先生的叛逃是一次政变，由乌克兰国防部情报总局（HUR）的一个秘密单位策划。该单位专门招募俄罗斯作战人员，并派遣特工进入俄罗斯领土执行破坏任务。该单位的一些士兵接受过中央情报局在敌对环境中执行的特殊训练任务。

2月，乌克兰谢列布良卡（Serebrianka）森林中的作战。图源：Tyler Hicks/The New York Times

一名了解行动情况的乌克兰高级官员表示，尽管该单位能够说服个别俄罗斯人，有时也能说服一小群士兵叛逃，但库兹米诺夫先生的大胆飞行，以及他提供给乌克兰的军机和秘密文件的高价值，仍是前所未有的。

乌克兰招募叛逃者的举措是否成功，是难以量化的。数千俄罗斯公民加入了与乌克兰军队作战的志愿者部队，有时还进入俄罗斯领土，对边境哨所进行闪电突袭。不过，他们似乎并没有在很大程度上改变力量平衡。

库兹米诺夫先生接受采访时表示，读了乌克兰人张贴在网上的文字后，他的幻想破灭了。

在接受一位乌克兰博客作者采访时，他称: “我理解了谁站在正义一方，谁站在真理一方。”

2023年8月9日傍晚，库兹米诺夫先生乘坐一架军用直升机，从俄罗斯西部库尔斯克（Kursk）地区的一个机场起飞，原本只是要将一批货物运送到该国的另一个基地。一位名叫 Nikita Kiryanov 的技术员和一位名叫 Khushbakht Tursunov 的领航员与他同行。两人对库兹米诺夫先生的计划似乎都一无所知。

在乌克兰国防情报局发布的一段视频的截图中，军官们正在检查一架俄罗斯直升机，他们表示那架直升机是库兹米诺夫先生交给他们的。 图源：Defense Intelligence of Ukraine/via Reuters

直升机起飞后不久，库兹米诺夫先生关闭了机上无线电通讯设备，并在不到二十英尺的高度低飞，以躲避雷达。然后进入了乌克兰。 

在接受乌克兰新闻媒体采访时，库兹米诺夫先生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含糊其辞。他只是说他将直升机降落在哈尔科夫（Kharkiv）地区一个预先安排好的会合点，那里距离俄乌边境只有十英里，有HUR的 突击队迎接他。

“一切都很顺利”，他在一次采访中表示。

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据另一位乌克兰高级官员的说法，库兹米诺夫先生越境进入乌克兰时，令一群乌克兰士兵措手不及，他们突然开火。混乱中，库兹米诺夫先生腿部中枪。

与他同行的战友遭遇了什么，不是很清楚。一家俄罗斯电视台援引一名法医的说法断定，两人遭到近距离枪击并身亡，并暗示库兹米诺夫先生在着陆前已杀害了他们。参与此次行动的乌克兰高级官员表示，那并非事实。

这名官员称：“我们的士兵向他们开枪了，不然他们就会杀死库兹米诺夫，然后可能乘坐那架直升机逃跑。”

在采访中，库兹米诺夫先生称，他的战友没有武器，但从未解释他们是如何死亡的。

2022年，乌克兰军事情报部门负责人基里洛·布达诺夫将军在基辅。图源：Laura Boushnak for The New York Times

HUR 显然认为这次任务是一次重大成功。很快，乌克兰军事情报部门负责人基里洛·布达诺夫（Kyrylo Budanov）将军就宣布，这次行动将给其他正在考虑叛逃的俄罗斯士兵带来信心。这家情报机构甚至制作了一部关于这次行动的纪录片，展示行动的胜利。

库兹米诺夫先生展开了一场媒体之旅，他举行新闻发布会，接受谴责俄罗斯战争的采访，并呼吁其他人以他为榜样。 

在那部纪录片中，他表示：“你不会后悔的，你的余生都会得到照顾。”

乌克兰政府向库兹米诺夫先生支付了五十万美元，并向他提供了一本乌克兰护照和一个假名: Ihor Shevchenko。他们还给了他一个机会：加入他们的队伍，与俄罗斯作战。

相反，库兹米诺夫先生10月间离开了乌克兰，并驱车前往比利亚霍约萨。那是紧邻地中海的一个小镇，很受英国和东欧游客欢迎。在那里，他在距离海滩约十分钟步行路程的一栋普通公寓楼的第九层安顿下来。

西班牙比利亚霍约萨，库兹米诺夫先生遭到谋杀的停车场入口。图源：Johannes Simon/Getty Images

对一个被俄罗斯当局明确当作清算目标的人来说，这一选择不可思议。西班牙当局表示，该地区是俄罗斯有组织犯罪人物的著名活动基地，其中一些人与该国情报部门保持着联系。 

2020年，西班牙警方逮捕了二十多名与俄罗斯犯罪集团有关联的人，其中一些人在与比利亚霍约萨同一省份的阿利坎特（Alicante）以外活动。西班牙当局表示，这些人被控洗钱数百万美元，那些钱来自毒品、人口贩卖、敲诈勒索和雇凶杀人。

另一名在西班牙定居的俄罗斯军方叛逃者将库兹米诺夫先生定居的地区称作“红区”，俄罗斯特工遍布其中。出于安全原因，他要求匿名。他表示：“我永远不会去那里。”

库兹米诺夫身中六枪后倒下之地。图源：Eva Manez/Reuters

据西班牙国民警卫队那名高级官员的说法，2月13日上午，一辆白色现代途胜（Tucson）进入库兹米诺夫先生公寓楼下的车库，停在居民使用的电梯和通往街道的斜道之间的空地上。两名男子在那里等了几个小时。 

下午4:20左右，库兹米诺夫先生开车进入车库，停好车，开始朝电梯走去。他走过那辆白色现代前方时，两名袭击者现身，大声叫喊他的名字，并开了火。虽然库兹米诺夫先生身中六弹，主要中弹部位在躯干，但在倒在斜道上之前，他还是跑出了一小段距离。

两名凶手回到车内，驾车离开之前，碾过了库兹米诺夫先生的尸体。那辆车在几英里外被发现时已被烧毁，调查人员认为，一种特殊助燃剂帮助烧掉了那辆车。专家们花了一周时间，确认了该车的品牌和型号，并确定，它是在案发前两天，在距离案发地约一小时车程的穆尔西亚镇（Murcia）被盗的。 

国民警卫队的一个特别单位正按照严格保密规则展开调查。当局尚未公开证实库兹米诺夫先生就是被害人。他们难以联系到乌克兰可能帮到他们的官员。

但在居住在比利亚霍约萨的俄罗斯和乌克兰侨民群体内部，关于谁是幕后黑手，是毫无疑问的。

杀害库米诺夫先生的凶手使用的车。图源：Alex Dominguez/Informacion.Es/Via Reuters

31岁的伊万在战争开始时逃离他的家乡、乌克兰赫尔松。他称：“每个人都认为，俄罗斯情报部门干掉了他。他们无处不在。”

西班牙本月（指的是3月——译注）发布的国家安全威胁年度报告称，在27名俄罗斯外交官因乌克兰战争遭到驱逐后，俄罗斯整顿了其在该国的情报工作。该报告说，俄罗斯间谍的数量有所减少，但他们仍在继续想方设法，“动摇西班牙对北约的支持”。

过去，俄罗斯官员常常在有明确证据表明国家参与的情况下，绞尽脑汁，竭力模糊克里姆林宫与欧洲各地各种暗杀事件的关联。库兹米诺夫先生一案的情况有所不同。俄罗斯高级官员在谈到他的死亡时，喜悦之意几乎不加掩饰。

俄罗斯对外情报机构负责人谢尔盖·纳雷什金（Sergei Naryshkin）称: “这个叛徒和罪犯在策划他那肮脏可怕的罪行时，就已变成一具道德尸体。”。

6月，俄罗斯对外情报局局长谢尔盖·纳雷什金（中）在克里姆林宫。图源：Egor Aleev/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俄罗斯前总统、现任国家安全委员会副主席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表示: “一只狗像狗那样死了。”

与伴随库兹米诺夫先生叛逃后的大张旗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乌克兰当局对这起谋杀事件基本上保持沉默。高级官员们担心，谋杀事件可能打消其他人效法其做法的念头。

其中一位高级官员说: “以后谁来和我们合作?”。

他表示：“俄罗斯将大力宣传——他们已经在这么做了——他们将找到所有叛徒。这是释放给俄罗斯其他公民，特别是军人的一条含蓄的信息，就是说：假如你背叛我们，我们会找到你。”

（由国际事务调查记者Michael Schwirtz 和José Bautista发自西班牙比利亚霍约萨和乌克兰基辅。见于《纽约时报》印刷版，2024年3月31日出版，原题“A Russian Defector, a Hit Squad And Signs of a Spy Ring in Spain”。译者听桥，对机器提供的初步译文有校阅，并对图说有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