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写给未来”的专辑,这专辑到底有多牛X?
【本文原视频来自于B站视频《实验音乐,也可以很好听。一张写给未来的专辑。》,已获得转载授权】
提到“人声实验”,你脑海里想到的是哪首歌呢?
是珊蔻·娜赤娅克那首“臭名昭著”的《Lost Rivers》。
Sainkho Namtchylak - Lost Rivers音乐:Re-lewisite - Lost rivers(Re-lewisite bootleg)
还是龚琳娜老师那首,被奉为神曲的《忐忑》。
如果说后者在旋律和节奏上,仍然具有极大的可听性,那前者可真的让人望而却步。
这类音乐注重的大多是对于声乐技巧的扩展,因此可能不太符合很多人靠经验主义建立起来的审美趣味。
即使在本来就已经寥若晨星的实验音乐里,它们也是一枝独秀。
但也因为其另类和难以入门,所以很少会有人踏足。
即使真的走进了这个领域,也会因为难以形成完整的作品,最终消失在历史的迷雾中。
即便有人突破重围,能来到你耳边的人声实验音乐,也大多比较难听和刺耳,更何况还有一些搅局者。
所以很少有人,会对这样一个乐种感兴趣。
《Big Science》专辑封面
但在人声实验音乐里,有这样一张专辑突破了桎梏,不仅不难听也不刺耳,甚至还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这张专辑就是劳瑞·安德森(Laruie Anderson)的《Big Science》。
《Form the air》
神秘、冰冷、克制的,是我听到这张专辑时的第一印象。
作为一张1982年的专辑,它不可避免地保证那个时代的底色。
声码器处理过的人声循环,以及大量的合成器音效,确实很难让人不联想到那些古怪的新浪潮音乐。
而专辑的创作者劳瑞·安德森,甚至大部分乐迷可能都不熟悉这个名字。
劳瑞·安德森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并不算一个单纯的音乐人。
在这张专辑发行之前,她只是作为一个艺术家活跃在人们的视野里。
对她来说做音乐只是一个副业,反而是她的丈夫,可能在音乐界要更有名气一点,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卢·里德(Lou Reed)。
美国摇滚教父、地下丝绒乐队Lou Reed
也就是地下丝绒乐队的前成员,乐迷口中的“老李”。
但千万不要以为这张专辑的成功,是因为沾了老李的光。实际上劳瑞自己在音乐上的尝试,比老李在地下丝绒乐队时期甚至更加激进和前卫。
Berlin音乐:Lou Reed;Jimmy Reed - Legends of Rock, Vol. 5
Good Taste (Previously Unreleased)音乐:Lou Reed
她的歌曲里都带着某种野心,她不满足于只是描述单个或多个的事件,具体或抽象的情感,整个时代仿佛都无法满足她的胃口。
在她的歌曲里,意义是堆积的,时空是混乱的,性别是模糊的。
这种感觉都无需听完整张专辑,只需要从第一首歌、第一次重复开始就可以发现了。
《Form the air》歌词
Good evening
(晚上好)
This is your captain
(这是你的船长)
We are about to attempt a crash landing
(我们即将尝试迫降)
Please extinuish all cigarettes
(请熄掉所有香烟)
Place your tray tables in their upright locked position
(将您的托盘桌置于直立锁定位置)
歌词以念白的形式出现,是一个异常冷静的声音在告诉你,飞机即将迫降。现在她要求你熄灭所有香烟,把托盘锁好。
歌词虽然并无明确所指,但大致还是可以看出来他是在描绘一次空难。
但究竟是哪次空难,劳瑞并没有告诉我们。就如前面所说的,她故意模糊了历史与叙事之间的界限。
虽然这一点也常被别的艺术家所诟病,但我更会觉得,这也让她的作品有了更长远的生命力。
而且这首歌对于恐惧感的塑造,在我看来也十分成功。
她没有选取空难发生时或者发生之后的情景,而是选取了发生之前的那个时刻,也就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这个时刻是最让人压抑和恐惧的。
皮埃尔·舍费尔和他所发明的具象乐器「创声机」(phonogene), 1951. Photograph: Serge Lido © INA
歌词里,“机长”冷静的念白更是反衬了这种氛围。
一切看似有条不紊,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而且只要你仔细聆听歌词,你会发现“机长”的一系列指令,甚至是自相矛盾的。
《Form the air》歌词
Your captain says
(你的船长说)
Put your head on your knees
(把头放在膝盖上)
Captain says
(船长说)
Put your head on your hands
(把头放在手上)
Captain says
(船长说)
Put your hands on your head
(把手放在头上)
Put your hands on your hips
(把手放在臀部)
就这样,劳瑞用极少的音符完成了极强的情绪渲染,这种极简主义手法,在另一位经常为电影配乐的音乐家汉斯季默作品中也经常出现。
汉斯季默
接下来便迎来了这首歌,甚至是整张专辑的主旨句:
“And this is the record of the time(这是当时的记录)”
这句歌词还被印在了专辑封面上,整张专辑的野心也在这里凸显了出来。
她希望这是一张关于时间的专辑,或者她希望这是一张超越时间的专辑。
并且在狭义上,或许只是指代当时的某个时间;可在广义上,也能理解为某个时代。
是“时间”又或是“时代”?某许就要看每个听众自身对专辑的理解了。
而那些对于地点、时间、性别以及情感的淡化处理也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因为只有通过这样,作品才会失去了被单一解读的价值。
歌曲所蕴含的主题,变成了我们可以用来窥探世界的无限的镜头,并不会随着时代的改变而失去光泽。
那些无休止的Loop也变得更加耐人寻味,只要艺术家自己或者听众不选择停止,其实它就能一直循环播放下去。
重复的音乐提供了我们一种美学上的刺激,也更像是一种警示。警示我们在这个晚期资本主义消费社会,重复是我们每一个人每一天都要面对的事情。
《Big Science》
整张专辑的主题,在第一首歌里其实就已经出现端倪。
但要更好的理解它,我们就要看第二首歌《Big Science》。
这首专辑同名的主打歌曲《Big Science》,进一步揭示出整张专辑想要表达的主题。
歌曲开头动物的嚎叫,在这样一张专辑显得尤为刺耳。而“Big Science”所代表的并不只是某项具体的科学技术,更像是人类在这个时代所有科学技术的总和。
一个明显的暗示,她在“科学”前面加上了一个“大”,如同现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提起了“大数据”一样。
一旦某个系统被冠以了“大”这个描述,就代表其复杂程度已经不再为单个的人所理解。
这段问路的歌词,也耐人寻味:
《Big Science》歌词
Hey Pal! How do I get to town from here?
(嘿伙计!我怎么从这里到镇上?)And he said: Well just take a right where
(他说:好吧,在他们要建新购物中心的)they're going to build that new shopping mall,
(地方右转,直接经过他们要进入高速公路的地方,)go straight past where they're going to put in the freeway,
(在将要成为新体育中心的地方左转,)take a left at what's going to be the new sports center,and keep going until you hit the place wherethey're thinking of building that drive-in bank.
(然后继续一直走到他们想建汽车银行的地方。)You can't miss it. And I said: This must be the place.Ooo coo coo. Golden cities. Golden towns.Golden cities. Golden towns.And long cars in long lines and great big signs
(你不能错过它。我说:一定是这个地方。呜呜呜。黄金城市。黄金城镇。黄金城市。黄金城镇。排着长队的长车和巨大的标志)
不同于以往,人们都是用过去存在的事物做参考。
比如在问到怎么去镇上时,人们往往说的是“在老车站的地方左转”这样的回答。
但在这里,他用的是将要存在的事物,“将要修建超市的地方”,“将要修高速公路的地方”,以及“新的体育中心”,这些潜在的景观已经比现实本身更为重要。
这些都是科学技术无限发展会带给我们的东西。
我们逐渐开始趋于把一个系统构建的越来越大,数据总量每天都在成倍的上升。
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劳瑞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现在40年过去了,我们正好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数据的世界里。
时代的光轮照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拉出巨大的阴影。
通过这两首歌,我想你已经能慢慢感受到,劳瑞这张专辑想要表达的情绪。
很模糊,但没有关系,我们接着来看第三首歌。
《Sweaters》
极简主义一直是这张专辑最为突出的一个特点,在这首歌里甚至已经达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整首歌下来基本只用到一个和弦。
实际上,这张专辑的每首歌下来基本上都不超过 3 个和弦,大多数也就是两个。
你当然也可以理解为,这是创意的匮乏与美学的贫瘠。
但这种贫瘠与匮乏在这张专辑中是统一的,它构成一种整体的快乐。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觉得这些音符是好听的。
在这张专辑里,音符扮演的角色与发挥的作用,确实超越了音乐本身。
就像我们也无法理解那些歌词一样,如果作者不站出来亲自口述,我想我们很难再去窥探歌词到底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影响耳朵对声音的感知。
当我在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我想到的是一种站在女性视角的自述,因为劳瑞自己就是一名女权主义者。
时而冲突时而和谐的小提琴与风笛,也让我感受到了权利与身份之间的对抗与妥协。
因为小提琴最接近人类女性的声音,由劳瑞演奏,而风笛则是著名的男乐手Rufus Harley演奏诞生。
当然,以上的解读可能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但我想说的是,极简主义并不意味着偷懒,有时候用越简单的结构和关系来表现复杂的主题,越能看出其实力。
Walking and falling
You're walking and you don't always realize it(你一直在行走 但却未曾发觉)But you're always falling(然而你也总在坠落)With each step you fall forward slightly(伴随着你迈出的每一步 你在无声前倾)And then catch yourself from falling(在下坠时 请保持住自我)
这些歌词很哲学,如果你只纠结于它表面的意思,那你可能永远也想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能一边行走一边坠落。
但劳瑞即是歌手也是艺术家,在这里,她真正描绘的也是人类的文明进程。
人类作为几乎唯一一种能两足直立行走的动物,我们的文明进程其实就是一种不断失败的练习。
我们不断地摔倒,但又不断地在坠落的过程中向前行,在这样的相互交替里,完成了文明的进步和更迭。
还记得我前面说过的吗?有时候越简单的结构越能表现复杂的主题。
除了极简主义外,这张专辑还有着对于普遍意义的模糊性。这种模糊性,在第五首歌《Born,Never Asked》里最为明显。
“幕布的后面是什么?”劳瑞这样问道。
只有保持神秘,一种存在才能源源不断的吸引大众的关注。
在这里,幕布以极端的方式迫使人们产生希望和偏执。
这里有一些你无法想象的东西,如果你疯狂地超越你想象力的极限,也许你会让它们暴露出来。
但这种意识递归,指向你从未遇到过的心灵边界。
幕布更像是一堵看不见的墙,任何为寻找意义做好的准备都会付之一炬,不过它并没有一直折磨你。
在这段独白之后,音乐将看不见的东西物化了,变成一种听觉可以感知的存在。
接下来,就是那句极富哲理性的歌词。
《Born,Never Asked》歌词
you were born. and so you're free. so happy birthday.
(你出生了,所以你是自由的,所以生日快乐)
在这里,小提琴开始进入到整个音乐中,并且循环往复,在一个八度音阶之间缓慢的开始摇摆。
每一次摇摆好像都在散发出它的意义,但又没有什么意义。
对这句话的理解自然也是见仁见智,我们不必非得寻求一把固定的钥匙,去打开对音乐作品的理解。
这种意义与虚无之间的模糊性,是让这些写于上世纪的歌曲,能散发出如此大的魅力的原因之一。
而在接下来听这首歌的时候,我希望你尤其记得这一点,这是一张发布于1982年的专辑。
O Superman音乐:M.A.N.D.Y.;Booka Shade;Laurie Anderson - O Superman Remixes - Vinyl 2
歌曲在我第一次听时,带来的冲击如此遥远,不属于过去或未来的任何一个时刻。
这首歌应该是劳瑞被解释的最多的一首歌,它衍生出来的意义甚至已经超过了作品本身。
在这首歌里,首先最难忽视的肯定是那个“ah”的音,它贯穿全曲,单调而冰冷。
在这里,人声变成了一门乐器代替了鼓机的作用。
它的灵感来源于美军的一次失败的军事行动,两架飞机相撞,导致了 8 人死亡。
但其中的歌词,被放在2001年的另一件事情上却无比的契合,让人不寒而栗。
这首歌可以有多种解读,人与机器、存在与缺席,每一种似乎都很有道理,但又不足以解释其所有的内在含义。
不过在这种时候,我还是倾向于应该相信我们自己的感知。
劳瑞也希望她的作品能被“真实的描述”,因为对耳朵来说,音乐只是声音仅此而已。
喜欢和不喜欢是由个人记忆添加,修改和重现的解释性思维决定的。解释性思维只围绕声音和视觉创造整个虚构的形象,但我们的感知有时是不能被准确地描述的。
而在每一次听这首歌曲时,都能带来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example #22》是整张专辑里,最具有流行气质的一首歌。
尽管我对这首歌的见解是如此,但其实这首歌也依旧透露着不那么正常的气息。
萨克斯管、单簧管、长笛以及各种古典乐器的合奏,显得温暖而欢快。
歌词也是在描绘春天的景象,但劳瑞颤抖尖锐的唱腔实在让人舒服不起来,甚至给人一种近乎恐怖的反差。
歌曲开头的德语,对于英语听众来说也是一门陌生的语言,这种陌生也带来一种不安全的感觉,更何况把它翻译过来还是这样的一段话:
“录音带上的超自然声音的例证。
什么是磁带上的超自然声音?
它们是来源不明的声音。
它们是磁带上的超自然声音。”
在这一段结束后,有一个突然的转折。
这一段前面的节拍和弦都不一致,放在这里也并不和谐。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离调那么简单了,这是一种刻意营造的疏离感。
专辑最后的两首歌《Let X=X》、《It Tango》更像是一首歌的两个不同章节。
它们有共用的节拍和和弦,也有自己不同的部分。
而整张专辑几乎所有歌曲对人生的处理都是一样的,演唱的部分高频都被过滤掉了,留下来的独白则是被处理得十分平滑。
她有意消除了声音中性别的属性与情感的起伏,留下来的只有语言本身。
这张专辑发行之后,在英国和美国都获得了不错的销量。
但在对专辑的评价上,却有着十分严重的两极分化。
有人认为这张专辑十分重要,如果你听不到它想表达的东西,那说明你只是一个乡巴佬。也有人觉得专辑只适合极端偏执的人聆听。
不管哪一种评价,都是自身聆听专辑之后的感受,丝毫不影响这张专辑的独特性,因为它确实创造一种新的、前所未有的音乐。
这种音乐是无性别的,它不像那些“搔首弄姿”或者“故弄玄虚”制作出来的音乐,它是真正无立场的。
文章开头提到的“人声实验”,在这张专辑里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其他的都是难以被定义的东西。
但我不觉得专辑在批判什么,它只是把一切换一种方式呈现在我们眼前。好坏与否,只能你自己说了算。
它所描绘的,绝不只是当时的时代,甚至不是现在。
40多年过去了,它听起来仍然是关于未来的,至于这种感觉还会持续多久,也许也只有未来的人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