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故宫网红记

来源|大家

作者|张经纬

“现在单院长是最大的网红,他一吆喝,所有人都知道,展览也网红了。你们赶紧去看吧,不然中午只有吃泡面了。单院长请观众吃了一次,连泡面也跟着红。”

我知道的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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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0月,我们一行三人去了一趟故宫。当时,领导正在准备一场漆器大展,打算向故宫借几件漆器。另一位同事是从事漆木器修复的,也顺便来取一下经。我是因为太久没来故宫,领导说要带我去见一位网红。

上一次来故宫,大概还是十几年前的中学时代,当时互联网刚刚起步,故宫还保持着一种旅游景点的基本特征。那时候,我也没料到自己十几年后会到博物馆工作,还会和同事一起跑来故宫借文物。

后来再听到故宫,是因为它上了新闻,围绕“是否要把星巴克清理出故宫”,人们展开了一场空前浩大的辩论。事情的结果,以星巴克在合约未满之际搬离故宫而告终。然而,作为这份合同的另一方,故宫并没有离开争论的中心。有关事情中所缺乏的契约精神和文化自信,依然在10年前的互联网大事记中留下了厚重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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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是否要把星巴克清理出故宫的讨论

2012年初,我在博物馆里已经工作两年多了。当时已有风声,国家文物局马上要组织全国博物馆进行“第一次全国可移动文物普查”,旨在向世界其他国家博物馆看齐,让国内博物馆的家底向社会公开。在此之前,国内博物馆的所有藏品基本信息都是不对公众开放的,别说社会,连博物馆界也只能查到本馆所藏,兄弟单位有什么文物都只能凭私人关系查阅。虽然这是件好事,但这项明显费事浩大的工程,和我这样的青壮年劳力有着直接关系,让我颇为担心日常研究、写作的进度。

之后就听到消息说,原来国家文物局局长调去故宫担任院长了,这让我很高兴。因为,心想着,主持这项工程的局长调去做了院长,工程的风头或许一阵也就刮过去了,很快又能恢复往日闲散的节奏。没料到,我想错了。“第一次全国可移动文物普查”没有因为人事变更而改变,于2012年底开始,到2016年底完成,历时四年。现在所有人在网上任何一家一级博物馆的页面下,都能找到国内所有博物馆藏品的目录,就是这项工程的益处。

文物普查这件事情,确实占用我时间,但没耽误我写作,这是后话。这就是我在2017年前提起故宫知道的这几件事情。


​都是网红

故宫的同行和我们约在西华门,他从里面出来接我们,可以避过人口进出的午门和神武门。他说自己的办公室在另一头,平日在宫里都是骑自行车,这会儿车被借走了,看能不能再找个车过来,不然走过来有点远。让我们在门外先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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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的档儿,同事在闲聊。说起了《我在故宫修文物》,听得出有点羡慕。别人家的修复师能上节目,自家的修复师只能修修漆木。《我在故宫修文物》是个什么片子,我那时还没看过,不好评价,只能扯开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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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的海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之前故宫里作修复检测的工作人员,在做陶瓷检测的时候,镜头伸缩的数据错了一位,结果把检测瓷盘顶碎的事情倒是大家都知道。聊起这个,大家都有了共同话题,来了劲。一个说,这事故出了以后,全国博物馆都开始自查,对实验安全都特别讲究,连带着我们自己好多实验都被卡住了。另一个说,文物损坏了,不是有修复师嘛,经常上手操作,技术水平就提高了,把自己都修成网红了。

虽然是句调侃,但把几个都逗乐了,横竖是个修文物,为什么人家就水平高。我坐在西华门外草地上,忍不住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我在故宫修文物》的视频。这时,同行终于出现在门口,填了单子带我们进去。抱歉说,半天没找到自行车,只能紧赶慢赶走了出来,因为单霁翔院长来了后,宫里不让走机动车,全靠自行车,不然就走路。我们同事笑道,怪不得看微信运动里,排第一的老是你们故宫的。

到了宫廷部,招待我们提看漆器。同事们最后对着一件漆盒究竟是“永(乐)宣(德)”还是“嘉(靖)万(历)”年造的问题,讨论得不可开交,也没有结果。为了缓解气氛,宫廷部主任提议我们去看个展览。

“我们这两天有两个网红展览,一个是'赵孟頫书画',还有一个是'千里江山图'的展览,你们可得抓紧去看一眼,都火了。”

“我们今天还有个安排就是来看你们的网红展览的。”领导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你们现在不得了。一个展览开出来,网上马上就传遍了,都要来看。我记得以前都没这么火啊。”

“是啊。我们这个《千里江山图》几年前就展过了。也没人当回事,现在单院长是最大的网红,他一吆喝,所有人都知道,展览也网红了。你们赶紧去看吧,不然中午只有吃泡面了。单院长请观众吃了一次,连泡面也跟着红。”主任笑着把我们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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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队看千里江山图展览的人群

一座网红医院

看完《千里江山图》差不多已经是中午了。宫廷部主任终于没让我们吃上泡面,在职工餐厅招待了我们一顿。用完饭,说是下午的安排就不归他管了。要把我们交给另外的同事了。

文保科技部的小敏出现在餐厅的时候,我们还在讨论故宫新出的文创胶带。小敏是我们的接待人,他带着我们绕过宫墙迷宫,走进一处有人执勤的场院。眼前出现了两排低矮的平房,不起眼,但走近看是新盖的仿古建筑。

小敏带着我们走到一座门前,憨笑地提醒我们,可以拍照了。我们抬头看一块牌子上写着六个竖着的简体字“故宫文物医院”。赶紧和网红招牌合影。

在这排地面建筑前头走了一圈,大门两边都是一溜排开的整齐房间,对着路的是大幅透明玻璃,里面摆着试验台,各种修复台案,还有缺了横档的扶手椅,玉石屏风上掉下的螺片、骨片。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牙科诊所。小敏说,这是给观众和志愿者展示、操作的展出区。所以门窗都开在背后。

终于走到“医院”背后,一道小门面前,小敏刷了一下胸口挂的门卡,电梯带我们下到地下二层。

“芝麻开门”——近四米宽的走廊两边是宽阔的修复间。每间都有的采光天窗,把北京秋日的阳光全都收到这个开阔的地下空间。我感觉自己到了“神盾局”的地下基地。

小敏把我们带到他的工作间,一老一少两个技师在处理一张圈椅。一个姑娘在给一个后配的木饰件上漆,用的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牙科工具”。还有两个在摆弄一个有机玻璃的架子,可能是给某个小插屏补配的支架。这里忙碌的景象和地面上的展示区形成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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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故宫修文物》剧照

小敏指指一个没人的工位,摆着一块大漆板子,“最近在调清代家具里骨胶和漆灰的配比,有点乱”。他腼腆地对我们说。

“你们这有多少号人”,我们的修复师同事终于忍不住问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原来,他感兴趣的不是“骨胶和漆灰的配方”这个科学机密,也让小敏松了口气。“你们刚才看到的都是漆木组的,象牙螺钿这些也归我们这儿,差不多有四十号人吧。加上到走廊那头的差不多是二百号人。那边还有书画、瓷器……他们是大头”,我把头探出工作间大门,顺着小敏的手指去,我差不多看到了一条我曾见过的最长的走廊。

“你们多少人呢” 小敏随口补了一句。

“就我一个”修复师同事不好意思地回答,想了两秒钟,又接了一句“加上我徒弟,是两个。”

“人家故宫999间房间,每件房里都有那么多桌椅板凳、架子摆设,那么多人恐怕都不够。所以就需要这么先进的‘文物医院’。哪像我们,除了展厅里就只有借给豫园的那几件。”她打完圆场,赶紧向对面站眨眼睛。“对吧,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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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听过那个段子吗”。小敏笑着说,“传说大领导来视察的时候,单院长就给他看了一方坏掉的乾隆玉玺。领导问,为什么保管不善?单院长说,因为80年代建的地下库房条件跟不上了。领导一听不能亏待文物,就一咬牙把新库房的钱拨了。想着光保存不修复也不行,就把我们现在文物医院顺手给盖了新的。”

我们跟着笑。

念念不忘

小敏把我们送到门口,我们就自己出了故宫。看文物、看展、看医生,一天的任务全部完成,我的两位同事对故宫巨大的地下修复室念念不忘。

“人家一部纪录片就带火了一个部门。”

“是人家东西本来就多。”

“是领导能量大。”

“换别人还真不一定”

“片子拍得好。”

……

我最终退出了这场讨论,偷偷把《我在故宫修文物》添加到播放列表里。不过我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还有《国家宝藏》《上新了故宫》等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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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新了故宫》的海报

最后,我问领导,咱们要见的网红呢。小敏啊,你不是刚加了他微信嘛。人家就是《我在故宫修文物》里的网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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