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拉达克往事17·提赛寺的邂逅(上)
在旅行过程之中,碰到一些影响行程的突发状况难免令人感到糟心;然而当旅程结束之后再回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却也往往正是这些波折。时过境迁之后,让我最为津津乐道的,绝对不会是什么住五星级酒店的经历,只可能是住院开刀的经历。对于我这个爱折腾的人而言,没有波折的旅行,便如同没有波涛的海岸、没有反转的剧情,多少会有些平淡乏味。
更何况,波折与惊喜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在印度旅行,最不缺的就是计划之外的状况。2015年的拉达克之旅除了遭遇道路中断的波折之外,我们也在列城的短短几天里不期而遇了两场活动——第一场是伊斯兰教的开斋节。
开斋节顾名思义是穆斯林庆祝斋月结束的节日,是伊斯兰教最重要的两个节日之一(另一个是宰牲节,即古尔邦节),对穆斯林来讲就差不多相当于我们的农历新年。斋月(Ramadan)大家应该都听过,按照伊斯兰教的教义,穆斯林在伊斯兰历每年的九月(拉马丹月)要恪守斋戒,从日出到日落期间都要禁食禁欲,还需要静坐、诵经,以及对真主进行祷告和忏悔……根据教义的解释,“斋戒是为了让富人品尝饥渴滋味,以使他们不要穷奢极欲、挥霍无度;要节衣缩食,省出钱来周济穷人”。我得说这个出发点还是很好的,而且也确实有益身心健康,跟如今大受推崇的“轻断食”颇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斋戒这种事情毕竟有点违背人性,并不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喜闻乐见,于是斋月一结束大家都高兴坏了,立马来个“报复性消费”,在开斋节上享用盛宴好吃好喝。
当然,伊斯兰教自己才不会承认大肆庆祝开斋节是因为终于熬过了斋月,他们说起来开斋节之所以要搞庆祝活动的“真正原因”,是为了感谢真主通过斋月使他们的信仰变得更坚定;这个节日是真主给他们挑选的,会对完成斋戒的穆斯林降下无限的恩赐……因此开斋节一早他们先要沐浴更衣参加宗教礼拜活动,然后才能走亲访友大吃大喝。
2015年开斋节是7月17号晚上到18号晚,我们抵达列城刚好是17号晚上,从那天日落时分算起斋月就结束了。我们当时并不知道碰巧赶上开斋节,直到第二天早上出门,发现街上的人流都在往一个方向走,而且其中不少人还穿着十分正式的服装,看着挺喜庆热闹的……我这人在平时日常生活中从不喜欢凑热闹,但在旅途中那是坚决不错过任何凑热闹的机会,果断随着大流去看看究竟在搞啥活动。
跟着人潮我来到了城西湿地的一个大院子里,好几千平方米的露天院子里铺满了地毯,树木与树木之间拉着廉价的塑料彩条。这里已经聚集了至少上千名穆斯林,他们将鞋子留在地毯之外的各种地方——花坛上、栏杆上、树上,非常有秩序地一排排席地而坐。院子里所有人都面朝向同一个方向而坐,但那个方向没有任何特别的布置,并且有些人还带了自己的朝拜毯,由此可以断定他们聚在一起是为了做礼拜。这些穆斯林大部分都是南亚民族长相,但也有一部分是典型的拉达克人——身穿传统的拉达克长袍,长着一张蒙古人种与中亚人种混血的面孔。现场只有男人没有女人(但有极个别未成年的小女孩),我们一起去的两位女士在里头倒也通行无阻,没有受到任何为难,可能看我们是“异教徒”不来计较。
果然没过多久,现场除了我们和几个警察外的所有人,都在阿訇的诵经声下,整齐划一地做起了礼拜。
穆斯林做礼拜我以前见到过不少,但如此大规模集体礼拜却是生平仅见。老实说,我在现场的第一反应是不知所措——试想一下你身边上千人突然间齐刷刷跪下五体投地,除了念诵古兰经的声音之外全场一片肃静,我却还腆着个脸在边上喀嚓喀嚓拍照。我当时心里那叫一个纠结啊!——你们大概以为我在纠结这种时候到底应不应该继续拍照吧?——非也非也,本人行走江湖多年,这点厚脸皮还是有的。让我纠结的是——我到底要不要在他们下跪礼拜时站到他们的正前方拍摄呢?不难想象数千人朝着我镜头跪拜的照片一定有着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只是这种行为显然极为冒昧且不礼貌,就算我不认同伊斯兰教,但最基本的尊重还是需要的。
只是当时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让我纠结,礼拜的时间有限,等他们做完礼拜就啥都没得拍了。在“摄影脑”的驱使下,我采取了渐进式的试探——一开始小心翼翼从他们背后拍,然后得寸进尺站到他们侧面拍。通过试探我发现自己在他们眼里似乎完全是透明的,现场所有人都沉醉在对真主的感恩中,完全没人管我拍照。于是我壮起胆子在他们跪下磕头时迅速一个箭步冲到正前方,按下了两张快门,随后他们的礼拜就做完了。
费劲心机拍来的照片,最终的效果却也并不特别理想——由于我之前一直位于礼拜方阵的后方,往前面拍屁股倒是可以拍出黑压压一大堆,可是往后面拍脑袋却只拍到了方阵末尾的一小群人,根本体现不出开斋节集体礼拜的气势。
当然,当时那种气势,本来也只有亲临现场才感觉得到。
费尽心机拍来的照片也不过如此
虽然我去过不少伊斯兰教国家,但对穆斯林的宗教集体活动还是比较陌生的。作为一个否认唯一真神存在的“卡菲勒”(kāfir,穆斯林对非穆斯林的一种蔑称),人家显然不可能带我玩儿,一直都有点雾里看花。偶尔这么误打误撞碰上一次开斋节的集体礼拜,最大的收获并非拍到几张照片,而是对宗教的强大精神控制力有了一次极为直观的体验和认识。
我在很多场合都见过穆斯林做礼拜,但大都只有一个人,顶多也就三五成群。在那种其他人围观他们做礼拜的大环境下,跪拜的穆斯林看起来会比较像是异类;然而在开斋节集体礼拜这样的场合,当成百上千人在你身边齐刷刷跪下拜倒时,你要是不跟着他们一起五体投地,你就成了异类。这种场合并不是说你只要脸皮厚就能泰然处之,有些人或许能够由此看透邪教对信徒进行人身控制的本质,但现场的那种强大气场真的足以让某些三观不坚定的无神论者产生自我怀疑——他们崇拜的所谓“真主”想必真的是存在的吧?总不可能这么多人都相信一件虚妄的事情吧?于是便跟着一起产生盲目的信仰。假如说三人能够成虎,那么百人、千人成神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在伊朗坐长途大巴,半路上停下来在路边礼拜
我呆在印度集中营时,里面的穆斯林也会自发进行礼拜
正因如此,那些能够长盛不衰的宗教,都非常注重对集体活动的实践。人是一种害怕被孤立、渴望合群的动物,当你身处一个宗教社区大环境中,身边的所有人都对某件事情坚信不疑,与此同时社区通过一些仪式性的宗教集体活动将你的三观信仰与社会关系捆绑在一起,长此以往这种宗教就能对你建立起强大的人身控制——谁要是敢于对宗教教义有任何质疑,那他的整个社会关系很可能遭遇危机。即便有人心生疑虑,也会通过自我欺骗将自己的怀疑合理化,以免陷入更为严重的信仰危机、自我否定危机和社会关系危机。可以说,从宗教当中醒悟过来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包括其他各种意识形态),因此会有许多人宁可继续受骗,也不愿意面对真相。
伊斯兰教的传播之所以如此成功,正是因为在宗教实践上做得非常彻底,在衣食住行等各方面都对信徒有着详细的规定,通过日常生活中的宣教洗脑和宗教实践让信徒产生认同感和归属感,剥夺其独立思考能力。更何况,过去大多数信徒的文化程度本身就很低,宗教教义对他们来说有如镜花水月,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去思考那些教义的真伪,正是那些具有视觉冲击力的宗教建筑和宗教实践,给他们带来了心灵震撼,从而让他们无条件信服的。我这碰上的还只是列城穆斯林社区的小活动,规模不过千人;大家可以想象一下麦加禁寺,禁寺最多能够容纳400万人同时礼拜,那该是一种何等壮观的景象!从高处俯瞰,朝拜的信徒只如蝼蚁……不难想象在那样一种狂热的朝拜氛围下,人的自我会被彻底抹杀,只有对教义无条件的服从。
麦加禁寺,这种
大规模的朝圣活动会大大巩固人们的信仰(图片来源:Wikimedia)这场偶遇的开斋节集体礼拜,使我对伊斯兰教有了更深的一层认识。我想这便是人为什么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纸上得来终觉浅,理论研究得再多,都跟亲临实地的体验大不相同,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通过亲身参与或许便能恍然大悟。
第二次不期而遇,是一场路边佛堂开光典礼。
7月18号上午体验完了开斋节集体礼拜之后,那天剩下的时间我们都在列城休整闲逛,19号这天则包了一个车去列城周边的寺庙景点游玩。应该说,列城周边值得一去的寺庙非常不少,从斯列公路过来的方向有皮央寺(Phyang)、斯皮图克寺(Spituk),这两座寺庙我在之前的章节里提到过一嘴,但我当时并没有去过,直到后来在列城教中文的时候才有机会探访。而假如往马列公路的方向走,那景点可就多了去了——狮泉河左岸有斯托克寺(Stok)、玛妥寺(Matho)、虎鼻寺(Stakna,“虎鼻”为意译)、黑米寺(Hemis),狮泉河的右岸则有雪伊寺(Shey)、提赛寺(Thiksay,之前的章节中我音译为了“提克西”,经过反复思量,觉得还是译作“提赛”更为顺口)、齐木瑞寺(Chemrey)——这些都是相对而言当地规模比较大的寺庙,没算上那些小寺庙、小佛堂。
当然,除非是文化研究人员,恐怕没什么游客会把所有这些寺庙都走一遍;即便是朝圣的藏传佛教徒也不见得会每个都去,因为这些寺庙隶属不同的教派。假如只是观光客看个热闹的话,寺庙看多了很容易就会审美疲劳,最合理的安排是挑几个具有代表性的看一下。
或许是因为马列公路位于狮泉河右岸,因而狮泉河左岸的那几座寺庙交通不怎么方便,除了大名鼎鼎且有桥梁直达的黑米寺之外,其它三座寺庙平日里都门可罗雀少人问津。然而如果让我来推荐的话,我觉得这四座寺庙都很值得一看,风格各不相同——斯托克寺紧挨着斯托克宫殿——南嘉王室被废黜之后正是搬到了这里,山崖上的露天大佛俯瞰着列城地区的芸芸众生;玛妥寺是拉达克地区唯一的萨迦派寺庙,其外观颇有西藏雍布拉康之神韵;虎鼻寺是一座高高矗立在狮泉河边的城堡式建筑,其气势堪当列城地区的东南门户;黑米寺是整个拉达克最具文化底蕴的古老寺庙之一,寺庙博物馆中珍藏了大量的藏传佛教文物。所以假如时间充裕且兴致高昂的话,我建议不妨花上一整天的时间,走一个狮泉河两岸的环线,将狮泉河左岸的四座寺庙外加提赛寺一网打尽。
列城周边一些主要寺庙的分布
从马列公路上拍摄的虎鼻寺标准照,前景为狮泉河。这是走马列公路上来能看到的第一座大寺庙,所以说它是西南门户
另一个角度的虎鼻寺
拉达克唯一的萨迦派寺庙玛妥寺
然而2015年的我还是小白一枚,不知狮泉河左岸几座寺庙的妙处,我们计划包车探访的是狮泉河右岸的齐木瑞寺、提赛寺、雪伊寺。
先简单说下齐木瑞寺,这座寺庙在拉达克可说是名不见经传,绝大多数游客都不会关注到这里,我当时之所以想去看看纯粹是被它城堡式的外观所吸引。然而客观来讲,在拉达克诸多的城堡式寺庙里,齐木瑞的颜值并不算特别能打,有诸如提赛寺、喇嘛玉如寺这些顶级颜值的寺庙在,齐木瑞只能排在第二梯队,跟利基寺的水平差不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里也跟利基寺一样冷冷清清,鲜有游客造访,亦无商业气息,周围被大片的农田包围,颇有遗世独立之感。
齐木瑞寺是由前文提到过的“老虎法王”塔昌惹巴在1644年修建的,用以纪念1642年驾崩的僧格南嘉。有些资料说齐木瑞寺是1664年修建的,但这一说法显然跟塔昌惹巴的年龄冲突——按照记载塔昌惹巴1574年生于西藏江孜,是藏地望族昆氏家族后裔。1624年他50岁的时候才开始在拉达克弘法,按照推算1664年他得90岁了,假如他真的活了那么长时间史书上不可能不提,因此1644年建寺之说更为可信。塔昌惹巴在拉达克先后建立了三座重要的竹巴噶举派的寺庙——韩列寺、黑米寺以及这座齐木瑞寺。彼时格鲁派尚未兴起,藏地乃是竹巴噶举的天下,有着“藏人一半是竹巴”的说法。
很多人可能会觉得,竹巴噶举派如今在西藏根本毫无存在感嘛,以前怎么会这么牛逼呢?这是因为元代的时候,噶举派门下的帕木竹巴噶举(简称帕竹噶举)曾经联手山南贵族郎氏家族,趁着八思巴圆寂后萨迦派的昆氏家族内乱之际,一举控制了卫藏的大部分地区,建立起了帕竹政权。公元14到16世纪期间的西藏中南部,都是由帕竹政权统治的,竹巴噶举作为其最重要的分支派别,在统治阶级的支持下日益兴盛。虽然后来帕竹政权被推翻,竹巴噶举派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拉达克、不丹、锡金等藏传佛教文化圈的边缘地带继续得到了传承。但卫藏地区由于格鲁派势力太大,除了山南竹寺(也叫降曲林寺)、江孜热龙寺等竹巴噶举祖寺之外,基本上很难见到竹巴噶举的寺庙。
齐木瑞寺不但是塔昌惹巴所建立,同时也是后来转世的塔昌惹巴仁波切的主寺。现任的塔昌惹巴仁波切在拉达克当地广受爱戴,很多寺庙都挂着他的照片。同宗同源再加上距离相近,齐木瑞寺和黑米寺的关系非常密切,两座寺院举办法会的时候,双方的僧人会互相助阵,齐木瑞寺看起来就像是黑米寺的一座附属寺院。关于黑米寺的内容较多,我在后面会专门讲,这里就不展开了。
依山而建的齐木瑞寺
拉达克的油菜花跟青海那边一样,七月盛开
深秋雪后初霁的齐木瑞寺
再来简单说下雪伊寺。雪伊就跟巴斯戈一样,曾经是拉达克的旧首都,历史上集宫殿、要塞、寺庙于一身。如今只有寺庙依旧香火不断,宫殿和要塞的功能都已被废弃——所谓的宫殿就跟列城王宫一样,里面空空荡荡啥都没有;雪伊寺上方的山头有不少残垣断壁,是曾经要塞的废墟。这些要塞建于什么年代尚无定论,但一定不会晚于锡克帝国入侵。
细心的读者可能会有个疑惑——巴斯戈和雪伊究竟哪个才是旧首都呢?拉达克咋会有那么多旧首都?
我之前写到过,拉达克历史上有过两代王朝,第一王朝由吉德尼玛衮的儿子帕吉衮(Lhachen Palgyigon)建立,他正是在雪伊这个地方建造了拉达克最早宫殿和佛堂,并将首都设立于此。雪伊的历史就跟拉达克王国一样悠久,在这里附近的岩壁上,有一面公元10世纪左右雕凿的弥勒像。而南嘉家族原本是巴斯戈地区的领主,在1460年推翻了第一王朝,建立起了后来的南嘉王朝,雪伊的地位从此被巴斯戈所取代,于是巴斯戈一度成为了拉达克的政治文化中心。
1630年代前后僧格南嘉又把首都从巴斯戈迁往列城,与此同时他将毗邻列城的雪伊重建为夏宫——雪伊附近有着大片的湿地,紧邻狮泉河的水岸,夏季确实非常宜居。后来徳丹南嘉为了纪念其父僧格南嘉,1655年下令在雪伊寺建造了当时整个拉达克地区最大的铜鎏金释迦牟尼造像,高达12米。要知道这种大型的铜鎏金造像在以泥塑为主的当时,可算是炫耀国力的超级工程,铜块是从新近征服的藏斯卡地区搜集而来的——藏斯卡在古代盛产铜矿,Zangs一词在藏语中的意思即为“铜”。
即便时至今日,这座三百多年前建造的佛像依然是拉达克第二大的释迦牟尼佛像——第一大是斯托克寺庙的露天大佛。雪伊寺的这座佛像前供有燃烧酥油的长明灯,终年不灭;佛像四周的壁画看起来十分古老,描绘了包括莲花生、阿底峡、宗喀巴、十六罗汉在内的一些高僧形象。而在雪伊寺外面路边的石壁上,更有一面拉达克地区极罕见见的五方佛摩崖石刻,混合了克什米尔风格与帕拉风格,颇为神秘古老。
雪伊路边的摩崖石刻,据推测雕刻于第一王朝时期
雪伊寺附近的弥勒浮雕。这是一张资料图,我并未在拉达克找到这个浮雕,可能已经损毁(图片来源:Wikimedia)
由于这种历史叠加的神圣感,雪伊在拉达克也算是颇为殊胜的一个地方,来此朝拜的信徒络绎不绝,附近湿地里的鱼被当地人视为有灵性之物,绝不可加以伤害。雪伊寺庙门口有一处火葬台,从前当地的佛教徒去世后便在此地火化,骨灰撒入狮泉河中往生极乐。后来由于公路从雪伊门口经过,在大路边上进行火葬着实不雅,因此在雪伊背后的山谷重新修建了一个火葬场。但拉达克当地如果有什么重要人士去世,依然会在雪伊寺这里举行葬礼。
肯定有人要问——藏传佛教不都是天葬的吗?天葬绝非藏地唯一的丧葬形式,藏地之所以采用天葬,主要原因在于冻土地带难以挖坟,以及缺乏火葬的燃料。但就我所知,拉达克并无天葬习俗,也从未在当地见到过天葬台及任何疑似天葬台的场所,这或许是因为拉达克受中亚与南亚风俗影响较深。
雪伊寺的外观不太好拍,因为紧贴着公路边,没有好的机位。
空荡荡的旧王宫
拉达克第二大的释迦牟尼造像。17世纪建这样一个佛像的难度可想而知
墙上的古老壁画(图片来源:Wikimedia)
雪伊寺上方的要塞残垣(图片来源:Wikimedia)
值得一提的是,雪伊附近有着拉达克地区最大的白塔群——事实上这也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大的藏传佛教白塔群——有数百座大小形制不一的白塔,处于一种疏于管理的自然状态。有些古老的白塔已然被风化得只剩下一片泥坯基座,但幸存下来的白塔至少还是白色的,说明当地人仍在自发地对其进行维护粉刷。
从雪伊寺俯瞰白塔群——这只是一角
比较古老的白塔已经被严重风化,有的只剩基座,有的连基座都没了
背景山头上就是雪伊要塞的废墟
雪伊的白塔群是拍人像的好地方
白色佛塔是藏地随处可见的标志物,就佛塔的种类和数量而言,后藏要比前藏更胜一筹,在拉达克当地经常能见到单独的、成列的、成群的、作为大门的、连接着玛尼墙的……等各种佛塔。佛塔一词在藏语中称为Chorten,梵语中称“支提”(Caitya)或“窣堵坡”(Stupa),这两个词在大部分情况下可以通用互换。“支提”一词的词根cita是“堆埋”的意思,最早为墓葬,后来由于被用于存放佛陀相关的遗物和纪念品,逐渐产生了“圣所、供养所依处”的含义。相传释迦牟尼涅槃之后,舍利被分为了八份,各地修建了八座舍利塔用以纪念和供奉——这八座舍利塔也被称为八窣堵坡,正是包括藏传佛教白塔在内世界各地佛塔的原型。据说阿育王在位期间,将其中七座舍利塔中的舍利取出,分发到了印度次大陆各地,建立了84000座佛塔进行供养。这就给我造成了一种刻板印象,觉得佛塔里面都是要有舍利的。
另一方面,大家如果去参观过西藏布达拉宫、扎什伦布寺、哲蚌寺,一定见过历代达赖班禅的灵塔,里面供奉着经过特殊处理的遗骨。结合这一“实证”,我过去想当然地以为白塔是藏传佛教的一种墓葬形式,里面供养着僧侣的遗骨、舍利等——只有数量众多的僧侣,才能与这数量众多的白塔对应起来嘛!
但事实上,藏地的佛塔只有极少数用于安放供奉高僧大德的遗骨、舍利,绝大部分都是为了积攒功德而建。
对佛教有所了解的读者应该知道,佛教认为万物众生都是带着业报来到这个世间的,要想解脱就得尽可能少造恶业,多造善业。无论善业还是恶业都会经由身、语、意三大类别来体现——比方说杀生偷盗淫邪属于“身业”,说谎妄议辱骂属于“语业”,贪嗔痴则属于“意业”……这些 “恶业”我们往往一不小心就造下了。佛教既然是帮你解脱的,自然有消恶业积善业的方法。佛教认为佛像、佛经、佛塔分别代表了佛陀的“身、语、意”,只要供佛像、念佛经、修佛塔便能够积累对应“身、语、意”的三善业,从而得到好报甚至于获得解脱。
我们现在所见到的许多白塔正是在依着人们发愿、还愿、纪念、供养等行善积德的目的所建成,这些都可以通过一些塔内的铭文得到佐证。佛塔当然不会只是个纯摆设,除了在精神上镇守一方驱魔辟邪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实际作用是存放“法物”。对佛教徒而言,诸如经书、唐卡、佛像、高僧大德的衣冠等法物的神圣性是永恒的,绝不可亵渎。即便已经变得破烂无法再继续使用,也不能随意丢弃,佛塔刚好是用来存放这些退役“法物”最为理想的地方。
然而供佛可以丰俭由人、念经更是无本买卖,修塔却是个土木工程,并非谁都能说修就修。但佛教相信,发心比行为本身更重要,因此常会设有相应的方便法门——比方说不识字不会念经的人,可以通过转经来替代念经,功德不减。按照同样的道理,假如你实在不具备修塔的条件和能力,未必要建一座真材实料的塔——你可以在路边的石头上刻一座塔,用泥土和水捏一座塔,甚至拿石头垒一座小小的玛尼堆……只要发心虔诚,都能记作修塔的功德。
阿奇寺附近有一片石头滩,这里石头上刻了非常多的白塔
布达拉宫转经道墙壁上刻的白塔与真言,功德等同于造塔
藏地随处可见的玛尼堆,其实也是一种简陋的塔——只要有修塔的发心就够了
拉达克很少看到玛尼堆,但几乎每座寺庙外都有着原生态的白塔群。斯托克寺、虎鼻寺周围的白塔群无不令人印象深刻,黑米寺外能看到早期噶当派式样的古老佛塔,阿奇寺外的大型佛塔内部更是隐藏着精妙的塔中塔结构和繁复的绘画。雪伊白塔群作为其中规模最大的一个,值得漫步其中用心感受一番。可是明明有着一片如此具有文化底蕴的古老白塔群,当地人却并不珍视,而是在雪伊寺的路边修了一座“山寨”佛塔。这座新佛塔我是看着它从无到有修起来的,外观全然仿造加德满都的博哈大佛塔(Bodhnath Stupa),只是这座充满违和感的“山寨”佛塔非但没有为雪伊增色,反而看起来好像国内某些公园里的“埃菲尔铁塔”那般低俗掉价。
斯托克寺的白塔群
阿奇寺的塔中塔
黑米寺外不同时期不同形制的白塔
雪伊寺外新建的山寨“大佛塔”(图片来源:Wikimedia)
雪伊寺往白塔群的方向继续向前四公里,便是大名鼎鼎的提赛寺。提赛寺因其神似布达拉宫的外形而闻名,有着“小布达拉宫”之称,可说是拉达克的一张名片。但凡来拉达克旅游的人,提赛寺一定会列在必去清单上——用当下时髦的话来说那就是网红打卡地。提赛寺同时也是整个拉达克地区最大的寺庙,其庙产之丰相当惊人。据说它下属管辖了远近十余座其它寺庙,拥有或控制着537公顷的土地,大约25个村庄是其附属……
提赛寺发展壮大的历史,其实正是格鲁派与竹巴噶举派在拉达克教派竞争的历史。
我在前面《拉达克往事12·文明世界的边疆》的章节中,曾经写到过普克塔寺的创建人喜饶松布,并且对两位同名的“堆·喜饶松布”和“麦·喜饶松布”生平故事进行了辨析。根据拉达克当地传说,出生于提赛村附近斯塔克莫村(Stakmo)的格鲁派僧人“堆·喜饶松布”乃是宗喀巴大师的六大弟子之一,他于1433年在自己的故乡斯塔克莫修建了一座很小的黄色佛堂,试图传播格鲁派的教法,然而这座佛堂以及新兴的格鲁派,并没有吸引到多少信众。不过呢,喜饶松布有个弟子叫帕登喜饶(Poen Palden Sherab),他是王宫里一位大臣的儿子。借着帕登喜饶跟王室密切的人脉关系,他们获得了王室的支持,得以在提赛村的一座圣山上建立起了最初的提赛寺。提赛寺在之后的数百年里顺风顺水茁壮成长,从而有了如今的庞大规模和众多庙产……
这个传说道出了提赛寺的起源,但回避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格鲁派是如何被拉达克人接受,并在拉达克取得主导地位的呢?
按照年代推算,假定传说属实,那么建立提赛寺的时候,拉达克正处于第一王朝末期——即便这座寺庙确实得到了王室的支持,那个王室也很快就被推翻了,取而代之的是南嘉王朝。然而可以确定的是,南嘉王朝的中兴之主僧格南嘉是竹巴噶举派的虔诚信徒,正是在他的支持下,塔昌惹巴大师才能建造那几座竹巴噶举派的寺庙。有诸多证据显示,在17世纪的时候,新兴的格鲁派在拉达克曾遭到过迫害和排挤,连一些寺院都被其他教派接管改宗。
这一教派之争的大背景,则是那段时期拉达克与拉萨格政权的争霸。就像我在《拉达克往事14·宿命之地》中写过的,当时拉达克与不丹都隶属于竹巴噶举阵营,即便相隔数千里之遥也能站在同一阵线上结盟对抗拉萨的格鲁派。
拉达克在这场争霸中终究是输了,1680年代的战败除了割让了古格、日土之外,另一个深远的影响正是在拉萨甘丹颇章政权的监督下被强制要求敬奉格鲁派,曾被改宗的格鲁派寺院也纷纷归还——从那之后拉达克的格鲁派得以在拉萨的保护伞下崛起壮大,同时竹巴噶举派被日益削弱甚至边缘化,后来再也没有新建过竹巴噶举派寺庙。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未臣服于西藏甘丹颇章政权的不丹,至今仍坚守古老的竹巴噶举派教法,并将其奉为自己的国教。
藏传佛教不同教派之间的竞争是一场零和博弈,其黑暗血腥程度与古代封建王朝的权利斗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过去这些教派之争不但导致了藏区的分裂,甚至还卷入蒙古诸部之间的争战。而且斗争不仅发生在教派之间,教派内部也很常见。那些黑暗的内幕虽然不会被堂而皇之地记载于正史,但我们能够通过当时一些反常的事件对历史的真相进行推理。比方说九世达赖11岁突然圆寂,十世达赖21岁圆寂,十一世达赖17岁圆寂,十二世达赖18岁圆寂——四位达赖接连在最强壮的年岁神秘地英年早逝,显然存在着某些恐怖的巧合,现代藏学家怀疑他们很可能都是遭到了班禅喇嘛或摄政活佛的毒杀,这种毒杀甚至成为了一种教派内部的传统……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纷争,即便是所谓“佛门清净之地”也不例外。如今的拉达克除了有教派之别外,噶举派内部也远非铁板一块。首先,噶举派本身有着“四大八小派”,并非拉达克所有的噶举派寺庙都属于竹巴噶举,喇嘛玉如和列城附近的皮央寺(Phyang)便属于直贡噶举,与竹巴噶举分属不同体系。其次,竹巴噶举内部也存在派系分裂。当年塔昌惹巴建立的三座竹巴噶举寺庙——黑米寺、韩列寺、齐木瑞寺均追随竹巴法王(Gyalwang Drukpa);附近的虎鼻寺虽然也是竹巴噶举派寺庙,却隶属不丹派系,追随不丹法王杰堪布(Je Khenpo)。因此,总体而言噶举派在拉达克的影响力要远逊于格鲁派,更何况格鲁派还有大海喇嘛这一超越教派的精神领袖坐镇,即便是其他教派的信徒也会折服于大海喇嘛近乎无限高的威望。
同时,格鲁派在拉达克的发展也不能说毫无基础。拉达克早期本来就有一些噶当派寺庙——如阿奇寺、利基寺,提赛寺最早可能也是建在一座噶当派佛堂的遗址上。这些噶当派寺庙被格鲁派接管可谓顺理成章,因为格鲁派本身就有“新噶当派”之称,是宗喀巴大师在噶当派基础上继承改良创建的。
提赛寺在拉达克的地位,相当于格鲁派的总部。提赛寺的堪布提赛仁波切被认为是宗喀巴弟子喜饶松布的转世,理论上跟达赖班禅世系的关系很密切——因为追认的第一世达赖和班禅分别是宗喀巴的弟子,追溯起来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现任的九世提赛仁波切生于1943年,是拉达克本土的三大宗教领袖之一(另两位分别是塔昌惹巴仁波切和巴库拉仁波切,竹巴法王虽然在拉达克的地位很高,但严格说来他不算拉达克当地的),我在拉达克期间见过他好几次,还接受过他的摩顶。
提赛仁波切的生平经历跟我之前写到过的巴库拉仁波切出奇相似,但他由于晚生了几十年,历史际遇大相径庭,不像巴库拉那样在印巴分治期间积累起了雄厚的政治资本,只能算是个“低配版”的巴库拉仁波切。
1953年,10岁的提赛仁波切被送往拉萨的哲蚌寺接受系统的格鲁派佛学教育——巴库拉在1927年被送去拉萨的时候也是10岁——按照传统,他原本会在西藏一直待到获得格西学位为止,这至少需要十几二十年的时间。然而由于后来的拉萨叛乱事件,他不得不于1959年回到拉达克,未能像巴库拉仁波切那样完成学业。尽管提赛仁波切也曾有过从政经历,但时间不像巴库拉那么长,只在1999年到2002年期间担任了印度上议院的国会议员;他的性格较为淡泊,60岁那年主动退休,专注于宗教事务。
如今的提赛仁波切年事已高,大部分时候呆在寺庙里,经常能在提赛寺遇见他。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早上六点半到八点半之间到提赛寺参加他们的早课(Morning Puja),只要仁波切在庙里,早课通常都由他主持。
早课是提赛寺的游客体验项目之一,而所谓体验其实就是每天早上全体僧人坐在大殿里诵经时,鼓励游客坐在边上打座旁听。提赛寺的早课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存在——游客知道,当地人却不知道。游客会《孤独星球》(Lonely Planet)旅行指南以及当地旅行社得知提赛寺的早课,当地人反而没机会接触这些信息。我太太虽然家就在寺庙边上,但她从来不知道还能来旁听早课。
我分别于2014年和2017年参加过两次早课,让我印象比较深的是2014年,至于2017年那次仁波切带着大部队出门了,只留了很少的僧人值守,大殿里的游客比僧人还多。2014年为了参加早课,我们离开列城那天起了个大早,六点便出发开上了马列公路。提赛寺位于马列公路边上距离列城大约20公里处,我们在寺庙专门停留了一个半小时,正好赶上了早课。我当时并不知道主持早课的就是提赛仁波切,几年之后翻看照片才发现很早就见过他。老实说对于普通游客而言,这个早课体验个十来分钟也就够了,真要在那里坐半小时以上,恐怕相当枯燥。别说游客听不懂他们在念什么经,有些僧人自己都哈欠连天,还有个小和尚索性在早课上歪倒睡着了。
提赛寺的早课,台上主持的正是提赛仁波齐
来一起上早课的游客很不少
僧人们自己都在早课上昏昏欲睡
其实就算没有早课,提赛寺也足够亮眼。第一眼看到提赛寺会让你感到十分惊艳,其颜值在拉达克诸多寺院中数一数二;“小布达拉宫”的称号亦名不虚传,一栋栋房屋在岩石山上分布得高低错落有致,下半部分大都是白色的僧舍,最上层则是涂成了红色、黄色的寺庙主体建筑,整体呈现出下宽上窄的梯形金字塔形态。但是吧,不吹不黑地说,尽管提赛寺是拉达克最大的寺庙,其寺庙规模仍是远远比不上格鲁派六大寺中的任何一座,否则提赛仁波切何苦千里迢迢去西藏求学?所谓“小布达拉宫”也仅仅只是个形似,完全没有拉萨布达拉宫那种看一眼就让人想要趴下跪拜的强大气场。而颜值高的主要原因在于,提赛寺入口大门处刚好就是最漂亮的角度,我尝试过从不同机位拍摄提赛寺,但即便是无人机也找不到更好的角度。
这张照片已成绝版,再也拍不到了,因为这地方架了电线杆
提赛寺的最佳拍摄机位正是靠近公路刚进门的地方
提赛寺值得参观的部分集中在寺庙上半部分,车可以沿着公路直接开上去。然而相比坐车,我更喜欢自己一层层爬上去。攀爬这种寺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它既不像爬山也不像爬楼,而像是在一座立体的老城中穿行,可以触摸它的纹理、感受它的呼吸,充满了探索乐趣。就跟列城老城一样,这里也有不少从房屋底下穿过的隧洞可钻;但与列城老城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那么拥挤。
我个人感觉提赛寺其实和藏斯卡的卡夏寺有点像——山上寺庙山下村庄,寺庙下方的土地大多为庙产。山下的停车场紧邻着玛尼经墙,玛尼经墙边上有若干老佛塔,以及一排八座崭新的佛塔。这八座塔乍看之下似乎只是寻常佛塔,但你若仔细观察会发现每座塔的金刚圈(基座以上、塔瓶以下的部分)设计都不一样,属于不同的形制,其对应的正是佛陀涅槃后修建的八窣堵坡,也叫“如来八塔”。去过青海塔尔寺的读者,可能会记得在塔尔寺门口就有一组如来八塔——塔尔寺距离提赛寺万里之遥,却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被联结在一起,这正是研究佛教文化的有趣之处。
左下角是如来八塔
如来八塔近景
塔尔寺的如来八塔(图片来源:网络)
楚布寺的如来八塔
即便是古代印度文献,对于八窣堵坡的具体名称和建造的地点也都莫衷一是。藏传佛教通常采纳《白琉璃论·除疑答问》中论述的八塔,并通过金刚圈部分的不同设计来加以区分——
菩提塔:最为常见的佛塔,纪念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证悟,其特点是四层正方形的金刚圈。
神变塔:纪念释迦牟尼在神变月时显现神通、降伏外道,其特点是在菩提塔的基础上,金刚圈四面中间向外凸出,象征变化。
多门塔:又称吉祥门塔、法轮塔,纪念释迦牟尼证悟后在鹿野苑初转法轮,其特点是在菩提塔或神变塔的基础上,在金刚圈上添加小门装饰——最多108道门,最少也有16道门,象征开启佛教法门。
天降塔:纪念释迦牟尼成道升入忉利天说法后又重返人间,其特点是在神变塔的基础上增加阶梯纹饰,象征佛陀往返人间的天梯。
具光塔:又称和解塔、息诤塔,纪念释迦牟尼调解僧团分裂,其特点是四层八边形金刚圈。
莲聚塔:又称诞生塔,纪念释迦牟尼诞生时步步生莲,其特点是四层圆形金刚圈上带有莲花纹饰。
尊胜塔:纪念僧团弟子祈求释迦牟尼长久住世,其特点是三层圆形金刚圈,象征佛陀为世人延寿三个月。
涅槃塔:纪念释迦牟尼涅槃,金刚圈无任何层阶,为圆锥筒状,有时候塔瓶和金刚圈连在一起就像一口钟。
如来八塔在修建时按照其所纪念的事件发生的时间有着固定的排列顺序——诞生(莲聚塔)、证悟(菩提塔)、传法(多门塔)、降服外道(神变塔)、升天说法(天降塔)、平息僧团分裂(具光塔)、延寿(尊胜塔)、涅槃(涅槃塔)。大家以后在藏区看到连成一排的如来八塔,可以自己观察一下金刚圈的区别。
这张图片的说明有误,“三阶方形”应作“三阶圆形”
一般从藏传佛教建塔的仪轨上来讲,除了尊胜塔和涅槃塔之外,金刚圈的标准配置都是四层,象征着佛法教义中的四谛。有的莲聚塔由于年代久远,莲花纹饰被粉刷覆盖和风化磨损,只剩四层圆形金刚圈,看起来会跟“尊胜塔”很像——但尊胜塔一定是三层的。莲聚塔的金刚圈理论上可以也修成七层,以对应释迦牟尼诞生时七步涌莲的传说,只是我目前还没见过这样的莲聚塔。
通过金刚圈的特征,能够识别归类藏区的绝大部分覆钵式佛塔;大家不要被佛塔的颜色、塔瓶的形状所迷惑,认准金刚圈就行。比如桑耶寺象征四大部洲的四座塔分别是白色菩提塔、红色莲聚塔、黑色神变塔、绿色多门塔;楚布寺四个角上的四座塔则分别是白色菩提塔、红色具光塔、黄色多门塔、绿色神变塔;前面章节说到过的“三怙主佛塔”,则是左边黄色文殊尊胜塔、中间白色观音菩提塔、右边黑色金刚手具光塔。提赛寺有一组三怙主佛塔全都被刷成了白色,依然能够通过尊胜塔(三层圆形金刚圈)、菩提塔(正方形金刚圈)、具光塔(八边形金刚圈)的左中右组合判断出这是应该三怙主佛塔;另外,布达拉宫背面、龙王潭边上的三座大佛塔也是这样的组合,过去十有八九也是三色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