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奇迹的另类后果：财政崩溃与大革命

摘要：在一个视野超过三百年的人眼里，世界永不存在超越规律的奇迹，只存在被推迟的审判——梅特涅亲王临终感言

很多时候，现世对未来是没有答案的，只有理解历史，你才能从中侦测你所处的时代之风险。

1830年7月，法国爆发七月革命，波旁王朝被推翻，在暴民和贵族的妥协下，奥尔良亲王路易菲利普登上了王位（知识星球塔列朗系列有详述）。这就造成了一个畸形的时代：

一位国王，其权力竟然不是来自上帝的旨意，而是暴民的恩赐，可以想像，这样的政权既得不到正统贵族的认可，也无法从暴民那里收获真正尊重。因此，其意识形态根基无疑是匮乏的、不稳定的。

在这种情况下，法王路易菲利普为了获取法国的认可，开始致力于将经济发展作为其统治合法性的源泉。这就意味着，法国的经济不能出现衰退，否则缺乏意识形态基础的君主权力就会遭受冲击。然而，经济本身是有周期的，有起有落，那么，当经济进入“落”周期时，路易菲利普会如何作为呢？

答案就是不惜代价的财政刺激，甚至大幅举债，通过政府投资掩饰经济周期或者推迟她的到来。

为了更加方便地施行这一政策，在七月王朝时期，法王菲利普倾力与银行家结交，以保障政府能够以较低利率借款。在1831年、1836年，乃至1842年，每当法国经济呈现出不景气时，为了防范革命梦魇的降临，菲利普都会力促内阁以政府财政直接投资经济，如矿业和基础设施，这种投资既有效带动了经济发展，也迟滞了经济周期，更带来了威震欧洲的“七月王朝经济奇迹”。

然而，这种不间断的财政背债之经济刺激，仅仅只是保留了那些原本应该被经济危机毁灭的劣质企业，同时更让政府负债不断攀升。到了1845年之后，法国政府的财政赤字开始失控，大批借款无力偿还，银行业陷入破产潮，该年有600多家银行破产，到了1846年和1847年，破产银行又超过了1000多家。

因此，到1846年，当新的经济危机到来的时候，路易菲利普政府因财政崩溃已经无力施行财政刺激，不但不能挽救经济，反而因为不得不推出一系列加税措施使得舆论将经济困难归咎于菲利普王朝。即曾经是经济关键推手的政府财政，反过来因负债累累而被迫加税最终变成了恶化经济形势的罪魁祸首。

这就是法王菲利普的悲剧。随后的事情就毫不让人奇怪了，1848年6月，法国爆发了新的革命，路易菲利普在忘恩的人民暴动中被颠覆，历史的浪潮进入第二共和国及拿破仑三世时代。

法国奥尔良王朝国王路易·菲利普（如图）的统治，建立于君权神授完全破产之后的1830年，由于维系君主体制的意识形态已经灭亡，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地执政，并力避任何可能的风险。托克维尔在回忆录里这样评价他“这个人是19世纪的政治怀疑者，又是18世纪的政治怀疑者，自己没有信仰，也不相信任何人有信仰。······其缺陷与他所处的时代有着同一性，他就是使得疾病成为不治之症的灾难。的确，号称公民国王的奥尔良公爵不得不沦为一位政治上的庸人（正统派讽刺他只是一位街垒国王，因为他的王冠是街垒后面的暴民赏赐的），他有中产阶级的狡猾和实际精神，但缺乏更高的目标，只能实行一种即少德性又却威严的统治，像经营一间杂货铺一样管理国家。”

事实上，路易菲利普的宿命并不是唯一的。路易十六的财政卡隆，也曾为了缓解革命风险，通过大幅政府举债，制造了路易十六时代的卡隆经济奇迹，但随后与路易菲利普一样，带来的不过是财政崩溃和大革命；拿破仑三世的财政刺激也是如此，到了1870年这位皇帝的统治末期，法国已然负债累累，不堪重负；如果再将视野延伸，前苏联也是如此，通过不惜代价的政府财政投资，制造经济增长，直到财政崩溃，苏联式的经济奇迹也就终结了，而缓解财政危机的通胀仅仅只是使得市民加入了革命浪潮。

梅特涅亲王说得好，当一个人的视野超越三百年时，那么他的眼里就只不会存在什么奇迹了。我虽然不怎么懂经济，但我为了更深地理解三百年的革命政治史，不得不去努力理解各国财政史，以致于对造成财政崩溃的政治动因有了一定的理解。这种对过去经验的理解，让我做出了以下推断：

1、一个基本依赖财政不断负债来扭转经济周期的经济奇迹，一旦政府财政难以为继，经济发展就会迅速变缓甚至终结；

2、无论是菲利普的王朝政府，还是苏联的布尔什维克政府，政府主导的逆周期投资本身即是低效缺乏盈利的，因此，除非遇到百年难遇的大机遇，否则政府投资几乎不可能逆转经济周期，实际上，当政府财政陷入困难后，经济周期的报复一定会到来，而且比原本被推迟的更加残酷；

当经济“落”周期到来时，私人经济部门往往选择裁员减投，来确保现金流，只有政府部门或政府控制的企业才有动力为了单纯的经济增长，而举债扩张产能（哪怕这种产能扩张根本没有相应的市场）或者大规模基建。但这只能短时间内带动经济增长，但这种缺乏回报的增长终究还要面对严峻的债务。

这就是无情的历史规律。毕竟，在现实政治的视野里，世界从不存在改天换命的奇迹，只存在足以致死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