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化正在毁掉文艺行业，该下决心应对了！（上）

在上周的《明星丑闻只是表象，文艺行业有问题更严重》一文中，陶叔分析得出文艺行业存在的三大严重问题，即急功近利的资本化，僵化割据的封建残余和蠢蠢欲动的挟洋自重。

这篇文章就来谈谈如何应对第一个严重问题：

资本化。

01

2018年11月20日，中国证监会一张决定书把沉寂许久的“小燕子”赵薇重新拉回大众的视野。

该决定书宣布对孔德永、赵薇、黄有龙三人处以5年内市场禁入的纪律处分。

正是这次处分，揭露了文艺行业资本化的一次典型骚操作。陶叔把来龙去脉捋一下，大家就能明白这些人在玩什么游戏了。

2016年12月26日，上市公司万家文化披露，第一大股东万家集团与龙薇传媒签署了股份转让协议，将其持有的公司1亿8500万股（占公司股份总数的29.135%）流通股，以总价30.6亿元的价格转让给龙薇传媒。

万家文化是一家2003年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的文化公司，核心业务是动漫、动画影视，并将文旅动漫作为战略发展方向。而龙薇传媒刚于11月2日成立，注册资本200万元，尚未实缴到位，未开展实际经营活动。

也就是说，龙薇传媒是一家成立不过1个多月的空壳公司。当这个空壳要收购已经上市十几年的公司时，居然就被同意了。

这不合理背后的合理，是因为龙薇传媒的老板是大明星赵薇与其丈夫黄有龙。

转让后，公司的第一大股东将由万家集团变更为龙薇传媒，实际控制人也将由孔德永变更为赵薇。

但是，到2017年2月14日，万家文化再次披露公告称，转让股份的数量由1亿8500万股下降为3200万股，交易金额相应下调为5.3亿元。

再到3月28日，新的披露公告称，双方未能在约定时间内办理完过户登记手续。

同年4月1日，赵薇最后决定，一股都不买了，2.5亿元定金也拿回来。

3个多月的时间里，从大举收购拟变更实际控制人，到转让股份大幅下调，再到愚人节之际的“分手”，完全成了一场“闹剧”。

这场闹剧引起了监管部门的关注，更多幕后得以曝光。

上海证券交易所发出问询函，核心问题是：30.6亿元巨额资金从哪来？

得到的答复是：

收购所需的30.6亿元现金，赵薇方面除了拿出零头的6000万元，其余30亿元全是借来的，杠杆比例高达51倍。

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秘笈“空手套白狼”，没想到被一位柔弱女子耍得炉火纯青。

借来的钱总是要还的，如果这次收购成功，3年后，赵薇需要偿还本息共计约40.35亿元。

看着很多，却根本不用担心。

粗略算一下账吧。按照约定的交易价格，这笔收购合每股为16.5元。消息披露后不久，2017年1月12日万家文化复牌，在赵薇入主的利好刺激下，连续几天大涨，最高价在1月17日达到25元。

仅靠一个收购动作，赵薇方面就能获得15.7亿元的浮盈，轻轻松松还本付息，并且已经小赚大约6亿元。

这不过是第一步。真要让她搞成，发动资源找几个大佬站台背书，再拉几个涨停完全可能。到股价高位的时候抵押股权，或者抛售一部分，这账还用算吗？

但是千算万算，他们没有算到监管会这么快介入。

2016年12月26日披露交易协议，2017年1月3日，上海证券交易所就发出问询函。这就吓跑了潜在的借款方，借不到钱，还搞哪门子收购？

可以想象，赵薇背后有高人，在其指点下定下了发财大计，好几个关键节点都已经打通。为此，她自家庄园的红酒应该喝了不少，最后偃旗息鼓，这酒也就白喝了。

然而，换个角度来想，一个女明星就差点攒起几十亿的局，她凭什么呢？

赵薇曾高调晒出自己在法国买下的葡萄酒庄园，而恰恰是法国最具国际影响的思想大师皮埃尔·布尔迪厄的理论，可以解释她的能量从何而来。

皮埃尔·布尔迪厄

布尔迪厄扩展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中对于“资本”的定义，提出了社会资本、文化资本和经济资本之间的区分和相互作用，并将社会资本、文化资本归纳为“象征资本”。

布尔迪厄认为，经济资本可以轻易、有效地转换成象征资本，同时象征资本虽然不是即时性，但最终也可以转换成经济资本。

这样，我们就能明白，赵薇的操作，运用的正是将她所拥有的社会影响力这类象征资本，通过一套复杂的操作转化为经济资本。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变现”。

而资本化游戏，就给了高居文艺行业金字塔尖的人物一个十分便捷的“变现”途径。

挖空心思通过资本化变现，整个文艺行业都为之陷入癫狂。

虽然赵薇玩砸了，但是玩成了的，倒真有不少。

DMG就是其中一个。

02

2019年10月10日，深交所决定，印纪传媒（DMG）终止上市。该股票最后一个交易日9月11日收盘价为0.55元/股，从最高峰的26.7元/股，已经跌去了97.9%。终止上市时，套死了3.45万户股东。

说起这家影视公司，大家可能比较陌生，但是一提它曾经的作品，你就会明白：原来是它啊！

2009年，作为《建国大业》的11家联合出品方之一，DMG正式进军电影业。广告公司出身的DMG，帮助客户一汽奥迪与片方达成了营销合作。

2010年，出品电影《杜拉拉升职记》。DMG找来了15 家客户通过植入式广告、联合推广以及后产品开发等多种模式与影片达成合作。

真正使DMG声名鹊起的是2013年参与出品《钢铁侠3》，尽管该片的中国特供版招来观众骂声，但内地票房达到了7.54亿元，成为当年进口片的票房冠军。

用电影打响名气后，DMG把目标瞄向了上市。当时国内影视公司上市已经热火朝天，IPO审查更加严格并且排队时间相当长。

2014年3月，阿里影业借壳文化中国登陆港股，打开了新的思路。

4月，DMG如法炮制，借壳猪肉加工企业高金食品成功在深交所上市。

此后DMG参与制作、宣发诸多知名影视作品，包括《北平无战事》《刺刀英雄》《克拉恋人》《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长安十二时辰》等。

从2014年至2017年，DMG业绩承诺完成比率为101.44%、100.74%、104.01%、100.04%，完成程度之精准令人惊叹。

高管股份锁定期之后，DMG的走向逐渐诡异。

2017年起，DMG实控人肖文革三次减持，共套现24亿元。与此同时，业绩出现明显滑坡。

财报显示，2017年DMG全年营业收入约为21.88亿元，同比减少12.69%。2018年更是出现17.86亿元亏损。

负面新闻不断。一方面是公司高管接连辞职，甚至有独立董事向深交所举报违法行为。另一方面是传出肖文革好赌，赌输了数十亿级别以上的巨额资产。

种种传闻真假难辨，直到2019年2月，DMG前高管Chris Fenton在美国发起诉讼，才把谜底揭开。

在起诉书中，Chris Fenton称，DMG的实控人除了肖文革，还有美国人丹·密茨，以及他的妻子，曾经获得过全国女子体操全能冠军的吴冰。

因为中国法律对上市公司股东公民身份的限制，丹·密茨和同为美国人的吴冰的股份由肖文革以及其他被DMG雇佣的中国代理人代持。

从左至右，丹·密茨、吴冰和肖文革

2015年底，吴冰接替肖文革成为DMG董事长，同时担任总经理一职，后又兼任财务总监和董事会秘书。此后的时间，吴冰一直身兼这4个重要职务。

在起诉书中，Chris Fenton指控吴冰、丹·密茨、肖文革和DMG的美国公司，将大股东的部分股权质押融资贷款转移到海外。

这些资金被用来购买各种资产，包括：

美国比弗利山庄的豪宅（价值5000万美元），多架私人飞机——包括价值2500万美元的庞巴迪挑战者850，和价值3000万美元的庞巴迪全球Global Express，还有宾利、法拉利、劳斯莱斯等多辆豪车。

市场的疑惑最终随着这位深知内情的美国人的爆料得到证实，DMG的股价从此一泄如注，直至2019年10月被深交所强制中止交易。

DMG这座庙穷了塌了，三位富方丈结局如何呢？

丹·密茨从公司上市之后就淡出日常经营，长居美国。吴冰也早已出国，每当国内监管机构对其发出问询时，她的回答是积极配合解决问题，并且澄清自己没有“跑路”，只是因身患疾病而几年无法回国。而肖文革则留在国内，因为众多的债务纠纷，已被边控。

好一个忠诚的中国人帮助两位美国朋友实现财富自由，自己却无法脱身的故事。

DMG的上市退市，就是中国诸多影视公司资本化闹剧的一个缩影。

它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03

再说一个，北京文化。

在影视圈，北京文化是一个神奇的存在，被称为“爆款制造机”。因为《战狼2》《流浪地球》《我不是药神》《你好！李焕英》等爆款电影，都是北京文化为主出品的。

如果押中一个爆款，可以说是运气，而接连押中爆款，就确实有点神奇了。北京文化及其操盘手董事长兼总裁宋歌，就是凭这样骄人的战绩封神，成为行业敬仰的高峰。

但是这个高峰却一夕崩塌。

2020年4月29日晚间，自称为北京文化原副董事长娄晓曦的微博用户，实名举报北京文化董事长宋歌，并附上了向证监会、深交所递交的“举报信”部分截图。

娄晓曦在微博中称：

“实名举报北京文化系统性财务造假！举报高管宋歌、张云龙涉嫌背信损害上市公司利益罪，欺诈发行债券罪，违规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罪，职务侵占罪！举报材料已获证监会受理。

北京文化2020年4月29日发布公告，巨亏20多亿、倒改2018年审计报告、低价出售世纪伙伴，试图粉饰太平、把财务造假的‘罪’改成‘错’，欺瞒监管机构、侵害广大股东利益。”

后来曝光的更多细节，印证了一条规律：

成功的上市公司各有各的精彩，爆雷的却千篇一律。

2013年，宋歌创办了摩天轮文化传媒，同年后者被北京文化收购，之后宋歌出任北京文化的董事长和总裁。

北京文化的前身是“京西旅游”，1998年登陆深交所主板。

宋歌此前在影视行业已经有很大的影响力，北京文化收购其公司，本质上就是借助他的力量转型为影视公司。

宋歌上任以后，放出两个大招。一个是不断押中爆款，凭借着在《心花路放》《战狼2》《我不是药神》等项目上的成功，北京文化迅速跻身一线影视公司。

另一个则是大举收购。北京文化2014年分别以13.5亿、7.5亿收购娄晓曦的世纪伙伴和王京花的星河文化，其中娄晓曦曾为华谊兄弟影视剧负责人，王京花也是金牌经纪人。

摩天轮文化、世纪伙伴和星河文化三家公司此后成为北京文化利润贡献的主力，占到84%左右。

凭借超强的业绩，在收购之后2014年至2017年的锁定期内，北京文化财报显示上述三家公司累计业绩均压线完成承诺。

就在对赌完成后，北京文化业绩马上变脸，公司2018年至2020年净利润分别为1.25亿元、-23.06亿元和-7.67亿元。

在2019年，北京文化遭遇股东累计减持超过100次，是A股市场连续被减持最多的公司。在2020年12月17日公告中，北京文化已经无控股股东，无实际控制人。

由此引发的内部矛盾愈演愈烈，最终出现了娄晓曦实名举报宋歌事件发生。

到2021年8月底，北京文化涉嫌财务造假一事由北京证监局调查完毕并作出处罚：

对北京文化给予警告，并处以60万元罚款；对时任董事长宋歌、董事张云龙等17人给予警告，并分别处以3万元至30万元不等的罚款。同时，认定时任副董事长娄晓曦为造假行为主要实施者，采取3年证券市场禁入措施。

经过一系列风波，在该年10月底，北京文化在一场激烈的换届选举后，宋歌等人被逐出董事会，公司被资方派出的代表掌握实际经营。

一家曾经无比辉煌的影视上市公司，锁定期一过就崩坏，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多么相似的剧本！

像这样用大把资金进行收购，红红火火大干几年大家伙上岸完事，留下一地鸡毛的，业内岂止北京文化一家。

04

大举收购闹出动静最大的，还是数老牌的影视上市企业：

华谊兄弟。

作为文艺行业放开后历史最悠久的民营电影公司，华谊兄弟在过去20多年间先后推出了百余部电影作品，创造了多个票房奇迹。

其中包括曾占据国内票房领先的《手机》、《天下无贼》、《宝贝计划》、《集结号》、《非诚勿扰》系列、《功夫之王》、《风声》、《唐山大地震》、《狄仁杰之通天帝国》、《画皮2》、《十二生肖》、《西游降魔篇》、《狄仁杰之神都龙王》、《私人订制》等，总票房逾150亿，是国内商业成绩最好的民营影视公司。

2009年10月30日，华谊兄弟在创业板上市，号称“中国影视娱乐第一股”。

到2015年时，华谊的市值达到900多亿。

在掌握大量资金之后，华谊除了进入游戏、实景娱乐等领域进行多元化拓展之外，最引起轰动的就是斥巨资收购影视名人的空壳公司。

2016年，华谊兄弟以7.56亿元买下了李晨、冯绍峰、Angelababy、郑恺、杜淳、陈赫等6人共同持股的浙江东阳浩翰影视公司70%的股份。随后，又收购了冯小刚旗下浙江东阳美拉传媒公司70%的股权，作价10.5亿元。

如此大手笔，换来的其实都是刚成立不久的“空壳”公司：

东阳浩瀚在被收购时成立才一天，东阳美拉也是在2015年9月份才成立。

华谊兄弟买这几个空壳据说是相当高明的一个局，要用资本来绑定艺人。

比如，收购完成后，东阳美拉负有一项业绩对赌承诺：2016年的业绩目标为税后净利润不低于1亿元，此后每年以15%的比例增长，承诺期限5年，未实现目标的差额部分要求冯小刚方以现金的方式补足。

实际上，即便东阳美拉5年利润全部为零，冯小刚方需要补偿华谊兄弟的利润也只有5亿元左右，远远低于收购价。

王忠军（左）、王忠磊（右）和冯小刚

最终冯小刚业绩对赌失败，补偿华谊兄弟2.35亿元，“含泪”拿走8.15亿元。

一系列离谱的决策带来的就是业绩的全面溃败。

2018年至2021年，华谊兄弟营业收入分别为38.14亿元、22.44亿元、15亿元、13.99亿元，净利润分别为-11.69亿元、-39.78亿元、-10.48亿元、-2.46亿元。

2022年上半年，华谊兄弟实现营业收入2.12亿元，同比下降63.4%；净利润-1.92亿元，同比下降281.82%。

粗略算来，华谊兄弟近4年半已累计亏损超过66亿元。

在2021年3月，华谊兄弟董事长王中军接受新东方老板俞敏洪的采访。

俞敏洪犀利地抛出一个问题：

你会有世态炎凉的感觉吗？

对面的王中军笑着说：

被逼债时，会有你刚才说的那种感觉。

王总的笑中带着凄苦，但目光中又透露着坚毅，体现出一个经历大风大浪的成熟男人的魅力。

很久没有拿得出手作品的这家公司，终于甩开行业里那些只会抠图演戏、把挤眉弄眼当演技的后辈，由老板亲自上场示范了一场最好的表演。

只是他在表演世态炎凉的感叹之余，是否感受过股民身陷他家挖出的巨坑之中的那种透心凉意。

而大名鼎鼎的导演冯小刚，在配合完成对中国股民的竭泽而渔以后，却对表演越来越没有耐心。

他发表这样一段高论：

“现在垃圾遍地，也和大批的垃圾观众有关。如果你不给它捧这个场，制片人就不会制作这垃圾电影。”

也得感谢冯小刚，让我们明白了资本化捧出的一帮文艺贵族，到底是如何看待人民群众的。

骂观众垃圾的冯导，古道热肠亲自下场拉抬后辈。华谊兄弟出品，由他担任男主角的电影《老炮儿》，目的就是捧出吴亦凡与李易峰这两位新人。

冯小刚完成资本任务力捧的两位，一位成了强奸犯，另一位成了知名嫖客。不知道在他眼里算不算垃圾。

实际上，从2009年开始，中国文艺行业在资本化狂飙席卷之下，满眼狼藉，遍地垃圾。

05

看了上面的案例，大家是否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影视公司不上市时兢兢业业，佳作不断。上市以后，憋足一口气，苦熬四五年，压着线完成业绩。等到上岸，各种骚操作让人觉得智商完全不在线，最后玩完拉倒，留给市场一个烂摊子。

最后的烂摊子也还有剩余价值。找个合适时机，由某个大明星出面，组个大局，发一波利好消息，又能再割几茬新鲜韭菜。

情况基本是这么个情况。

是不是以偏概全呢？影视上市公司整体都是这么点出息，像华策影视、唐德影视、文投控股、幸福蓝海、光线传媒、慈文传媒，都在走下坡路。

现在中国影视行业的中流砥柱是哪家公司呢？

就博纳影业还有点努力的样子。

但它不是上市公司，准确地说，曾经是现在不是。

博纳影业最初很有志气，不屑与一众土鳖在国内股市的槽里拱食，于2010年赴美上市。不料遭遇“水土不服”，上市首日即破发，此后股价一直萎靡，市值最高时仅有60亿元。比起国内影视公司动辄几百亿的市值，这货就得扔。

2016年，博纳影业狠下一条心私有化，自纳斯达克退市。此后，开启了A股的漫漫征程。

但是遭遇政策与疫情的一系列不顺，博纳影业一直未能如愿再次上市。

恰恰在这段时间，博纳影业佳作大作不断，如《湄公河行动》《红海行动》《中国机长》《无双》《中国医生》《长津湖》。

看到这里，大家是否已经琢磨出一点味出来了。

怎么没上市的挺努力挺正常，上市了的就出幺蛾子？

要弄清这其中的关系，需要把资本化的作用与危害都弄清楚。

这些问题大家可以先思考，本文的下篇再详细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