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怎么看电影《外太空的莫扎特》?

这两天不少私信留言让我聊聊陈思诚的这部《外太空的莫扎特》,那我就谈一谈个人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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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在中国电影市场里尚缺乏粉丝基础的类型,成功的国产科幻电影并不算多,甚至做出尝试的案例也很少。如《流浪地球》这样的标杆,采取了一种相对安全的方式,并没有将影片的科幻元素做得很“硬”,而是以亲情作为内部主题,推动影片向前发展。

这样一来,受众基础较弱、缺乏语境认知的问题自然消退,观众实际上是在看一部科幻背景的舞台上展开的东方亲情故事,很容易进入共情的状态。几乎唯一的反例,就是宁浩拍摄的《疯狂的外星人》,在保持类型化大框架的前提下,给出了一个更具有表达野心的主题。

而《外太空的莫扎特》,并不是一部纯粹意义上的科幻电影,除了设置了一个外星人,基本都是基于现实的,现实背景,现实城市,探讨现实意义较强的议题。这让它更像一部“奇幻”作品。然而,虽然有着这样的区别,本片对于“亲情”的重点使用,依然体现出了上述思路。同时,这也赋予了本片以“合家欢电影”的属性,尝试着与商业诉求做风险最小的对接。

在完成度上看,他是十足的陈思诚式作品。找到不错的现实性切入点,讨论一个当代意义的课题,将之与类型片的模板结合起来,然而却没有足够好的完成度,而是在最后回到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以类型化看还可以,但主题表达不够完整,也削弱了类型片观感。

这种状态,就是陈思诚本人的状态:并非没有天赋,但却达不到他预想的高度。这一点,在他初持导筒的电视剧《北京爱情故事》里,就已经有所体现了。在剧情发展、人物形象、包含元素非常匹配当时的市场口味,取得了很好的商业热度之后,在最后一个镜头里,时间的流逝被停止了,人物们停留在女主角受伤住院、未来不明的一瞬间,强调命运的未知。这个升华,来得极其突然。

它选取了当下愈发热门的非传统教育,艺术类课程,作为“功利求学”的表达载体。这个选择本身是巧妙的,艺术原本的“心灵作用”,与如今被赋予的“物质目的”,先天地对立起来,也引出了本片的探讨主题:孩子关于兴趣、梦想的纯粹心灵,在对接未来发展甚至整个人生的功利目标面前,是否应该得到保护?

事实上,这也是陈思诚一贯的创作特点。他会选取一个现实意义较好的主题,并将之放入高度类型化的大框架里,追求二者的融合。在作品里,任小天对音乐的态度,从“功利的抵触”发展到“兴趣的接受”,从而实现了与原本理想“宇宙”的持平。

围绕任小天的音乐历程,它从当代社会里普遍存在的“功利艺术课程”出发,将之还原成艺术本应固有的纯粹状态,与“宇宙”从“强迫练琴,不让接触宇宙知识”的对立变成和谐共存,成为“宇宙”象征的“纯粹童真”的同道存在。这个态度转变的进行,便是上述疑问的解决过程。它相对地比较兼顾,让音乐回归了兴趣与梦想的心灵属性,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兑现了家长对未来发展之现实的预期。

电影开头,导演便将“艺术”赋予了“功利”的现实化功能,与它传统意义上的“关乎心灵”区分开来。在对居民楼自下而上的镜头展示中,每一户人家都在让小孩练习着各种各样的艺术,从文学到绘画,最后落到任小天的钢琴上。这原本是一种对所谓“素质教育”的重视呈现,区别于传统教育里的语数英化生模式,也是近年来教育体制里极度推行的新课程。然而,在每一户人家的言语里,我们都能听到家长对“赚钱”“考学”的要求。

进一步地,当电影推进到学校后,用文学去追求女性的老师,结合不相信外星人存在的天文社社长、校霸(仅限于开头部分的表述走向)等人物,让电影具有了在搞笑需求中完成主题表达任务的前提:任小天在学校、家庭中发生的一切(特别是后者),从“相信外星人”的被嘲讽,到带着外星人时与其他人的互动,都变成了他的“单纯梦想”与外界的“现实功利”的对立体现。

而任小天的父亲黄渤,更是典型人物----他剥夺了任小天随自己兴趣而弹《小星星》的权利,让他改练考级曲目。这也引导出了电影重要设置的“宇宙”要素:它与任小天随心演奏的音乐诉求高度合一,成为了他对立于功利目标的纯粹兴趣,给予了音乐线索从“功利考学”变回“兴趣享受”之破局以先决条件。“宇宙”也迅速地独立出现,建立了“外部的不单纯”与“任小天的单纯”的对立----天文社的社长并不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只是满足自我展示需求的平台,而其他人对天文社的诉求也只是对他的慕强,相信外星人的任小天反而被排挤。

由此,电影解决了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如何让外星人赋予的“奇幻”元素,“搞笑”元素,与内部主题的“对个人兴趣的非功利化重视”,达成表层表达中的统一,而不是各自为政的割裂。

在电影的第一阶段里,非常重要的是,外星人在任小天家里的首次钢琴演奏,以及随后的初到学校段落。这让“宇宙”与“音乐”连接起来,同时也给出了它对于任小天人物表现的推动作用。一方面,它是任小天对“宇宙”兴趣与憧憬的落实,来自于宇宙。同时,也是任小天在音乐上的完美工具,可以顺畅地演奏----它帮助任小天首先对抗的,就是逼迫他练琴的黄渤,用演奏蒙混过关,也带着他逆反了黄渤禁止的东西,让他观测了星象。

电影的前半部分里,它便是任小天更深度内心的表现途径。从音乐上,它的完美演奏水平,让任小天不断地利用它的能力,完成考试和比赛,甚至自己不再摸琴。例如,在黄渤查岗练琴的时候,任小天就在用外星人的弹琴蒙混,自己看杂志。他实质上远离了音乐,让音乐成为了自己蒙混过关、实现约定的工具, 就像家长赋予他的音乐考学诉求一样,功利性很强。

进一步地说,外星人“暗杀黄渤”的目的,正是任小天自己隐约间的某种愿望,对于家长强迫自己的反抗。这树立了“亲情分裂”的重要走向,并提供了影片最后以“亲情”解决问题的前提。它同步于任小天与父亲不断的争吵,并体现在了音乐上。这不仅仅是前期的“帮弹”,更表现在了对任小天灌注能量、参加比赛的部分----任小天想要比赛夺冠,但不是为了音乐本身,反而是因为“夺冠后不再弹琴”的约定。

因此,在设计上讲,外星人成为了对一切关键展开的推动点。它是任小天对宇宙憧憬的体现,同时也反映着任小天对音乐的态度的变化过程。前半部里依靠它排斥音乐,变成了结尾处为了拯救它而拿起音乐,让宇宙和音乐的要素和谐地达成并立。而推动这个过程的,是任小天与----先要求他学琴比赛,后帮他一起救外星人的---父亲之间的亲情作用。

在前半部里出现的最重要时刻,是音乐层面上对结尾的一个铺垫-----任小天一度放弃参加决赛,此时音乐对他只是一个单纯的达标工具,由外星人给他的能力完成比赛,而决赛里对父亲过往的共感,则让他发自内心地演奏出了即兴的旋律,回归了音乐“心灵感受”的本质,触发点依然是外星人给他能力的“倾听一切”特质。

而在宇宙层面上,引发后半部戏剧冲突高潮的“诈骗组织抢外星人”,其组织代表的“利用宇宙诈骗的功利”,与外星人和任小天一行人的对抗失败,无疑是对宇宙要素回归纯粹的象征。而公主弹唱的诈骗方式、设下音乐陷阱的高潮部分,也在“宇宙”之外,将“音乐”也变得复杂化起来,成为了对任小天此前“利用音乐获得对音乐的逃脱”之现实状态的逆转,而后半部里则是对任小天“对抗功利化音乐诉求”的表现,扳回到了与对“宇宙”纯粹梦想的同向位置。

在高潮部分,电影将“纯粹之心”与“功利现实”的对立推到了最直观的表现方式。孩子们完全逃离了自身的逼仄现实生活,任小天离开了逼迫自己上音乐附中的父亲,女同学冰激凌离开了反复搬家的家庭。而他们看到的,则是达到巅峰的“纯粹梦想”的实体----外星人让船飞过了北京上空,展示了奇幻的神景,甚至投射了自己的星球。而任小天虽然此前抵触着音乐,但此时依旧需要音乐来获取力量,才能看到外星人展示的奇景。这一处,是对结尾里音乐与宇宙再次回归纯粹而并存一幕的提前预演。

而在随后的外星人抢夺中,任小天借助“听音”的追踪,靠唱歌帮助外星人恢复力量,也是对此的延续。这为电影结局里,任小天开解对音乐负面态度,进行了合理化铺垫。而在“纯粹”的反面,诈骗组织播放噪音干扰外星人力量的方式,让“听音乐”的任小天听到“噪音”,以及利用外星人继续诈骗的手段,让他们在两个层面上成为了对任小天等人的对立存在。诈骗组织首领表演系出身、不得志后口称“最没用的专业”,则是在细节上深化了“艺术”的纯粹与功利之对立。

如前所述,中国的这类型电影,在语境上往往会落到感情的层面,本作当然也不例外。通过感情关系,本片体现的父子矛盾、单纯与复杂,这种种的社会、成长中的现实问题,才得到了一种解决的方式。黄渤对任小天的高要求,来自于他自己事业不得意后的离婚,在任小天母亲的面前强撑起自己事业圆满的假象。这就提供了任小天与父亲矛盾解决的大前提。此外,任小天与暗恋女同学之间的爱情,也在“对宇宙的单纯向往之心”中得到了实现,后者对外星人的直接接受。包括校霸,对于外星人幻想憧憬的消失与重现,都与母亲去世时“去外星了”的谎言息息相关。

而在电影的开解阶段,导演也必须要以“亲情”为推动因素。当任小天等人逃离了家长代表的“功利现实”后,家长们追寻过来,以及随后对孩子们抗拒自己命令、去救回莫扎特的理解和交心,完成了基于亲情的和解。当孩子们丢失,面临丧子之痛的家长意识到自己忽略的东西,不再极端地现实,而是像黄渤从自己父亲身上体验的那样,感同身受。孩子先是丢失,后被认为练琴过度、精神失常,黄渤在如此的亲情冲击之下,才在“音乐”和“宇宙”层面上,同步完成了从“追求功利现实”到“保护纯粹梦想”的转变----不再要求孩子练琴,帮助孩子夺回外星人。

最终开解的设计,是本片中值得拆解的环节。首先,它有一个非常好的特点:并没有像很多作品一样,要求晚辈对于家长的理解和妥协。它也使用了诸如“我都是为了你好啊”这样的台词,但没有将台词背后的“对孩子认可家长苦心”内涵落到实处,而是将它作为了家长的一种强行赋予,甚至自我感动,最后被黄渤自己推翻,回想起曾经同样遭遇的自己,不再重蹈覆辙,“练琴去。。。逗你玩呢”。

作为“成年人、家长”身份的创作者,能够给出跳脱主观狭隘立场的走向,是值得赞扬的。这也符合本片探讨主题的合理性:“保护孩子发自兴趣的单纯之心,尊重他自己对未来的单纯幻想”,理应不该由孩子一边完成单方面的完全让步,因为那必然会带来“对单纯的功利现实化污染”,让主题无法推进顺畅,只能蒙混过关,落入相当多“家庭议题、亲情开解”类电影横尸着的大坑里。

但是,“亲情”作为化解一切矛盾的手段,虽然本片处理得不错,其本身依然更像是一种对议题的避重就轻。本片立足于社会现实的教育问题,素质教育与升学教育如何抉择。在中国“人多资源少”的高度竞争环境下,这个问题很难处理。从道理上说,我们当然应该支持对孩子自由发展的尊重,以及单纯之心的保护,不让他们过早地接触到现实压力,变得功利起来。然而,所有人都无法逃离现实的情况下,这其实是孩子们终究无法永远回避的东西,是他们终有一天要被迫变成的样子。而教育过程中的一切目的性、功利化,都是对他们未来获得优势的一种必要积累。

这个根本的矛盾,便让本片设置的核心议题,成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解的疑难杂症:它可能是所有教育学家、社会学家都棘手不已的东西,又如何能靠一部电影来给予出路呢?在电影的时空里,导演可以将任小天等人的人生停留在学生时代,不让他们面对社会,但这个现实化议题在电影之外的对象们,显然无法让自己或自己孩子的成长暂停下来。

黄渤可以因为此刻的亲情而不让任小天练琴,放弃已经近在眼前的升学资源,但现实里的“黄渤”甚至“任小天”本人,必然会想到自己八字还没一撇的宇宙学天赋,联想到离开学校后的未来生计,必不会如此坚决。最完美的解法,是孩子与家长的双方让步,在“梦想”与“现实”之间形成一定程度上的兼顾,但这显然太难了。于是,各个作品只能给出“二选一”,怎么选都不太对。

这也带来了影片在开解阶段的重要问题:黄渤自己的人生被展示出来,他为了任小天的纯粹而无视了这些,却没有给出现实的解决之法。于是,本片中家长对孩子的“完全理解和彻底让步”,就显得有些过度理想化了,变得轻飘过度,说服力不足。它并没有与很多电影一样的“孩子完全妥协于家长”,转而变成了家长对孩子的极大让步。现实主义在理想主义面前妥协,必然让扎根于现实的问题,无法得到真正的解决。

于是,虽然展开方式有所不同,但用“亲情”解决现实问题的方法,终究是难以自洽的-----根本原因在于,作为与客观现实对立的主观亲情,压根就没有独立解决现实问题的可能性。体现在电影里,便是黄渤在转变过程中的突兀。而围绕亲情形成的冲突、包裹主题表达的搞笑,也随之显得不够自然顺滑。

同样明显的是,任小天通过“解决外星人刺杀黄渤”而表现的“不再仇恨父亲,不再抵触弹琴”,这种来自孩子一方的亲情引导开解,在前半部里有一些任小天阻止刺杀的片段,但在后半部里,直接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全无下文。这一处的解决,理应源自于决赛时铺垫过的“亲情”,由它促成“音乐”和“宇宙”层面的纯粹化落实:任小天自发地重新摸琴,父亲带他去了天文馆,而在引导力亲情的角度出发,执行他心意的外星人也放弃了暗杀黄渤。但这一处的缺席处理,让影片缺少了真正具体的问题解决过程。而天文社社长等人的“参团”,已经是属于此类电影习惯性的“瞬间开解一切”了,无需另花篇幅。

当然,在结尾的暗示中,本片似乎还有续集,是否会另有解法,目前不知。

事实上,导演找到了一个非常具有当下现实特征的平台。在表面上的教育改革之下,艺术、体育类教育被大加重视,比起传统的教育课程似乎更接近“素质教育”与“爱好培养”,让孩子能够更多地远离枯燥无味的分数,投入到对自己精神与心灵的培育内容中。然而,当这些课程带上了“晋升”的意味,开始与孩子的发展息息相关,它们就必然会出现围绕考试、练习的强制性、目的性。片中出现的郎朗,其在外界眼中的“物质成功”形象,只是一个现象的浓缩,更广泛的是“艺术生考级、上好学校”。

本应最作用于心灵、让人纯粹的艺术,成为了功利的载体。这样的题材选择,将本片理论上能达到的现实意义拔高。然而,最后开解所用的亲情,却让一切变得有些理想化。解决现实问题时以“亲情”推动带来的含糊带过、逻辑不明,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也由于这些现实问题本身的难解,往往成为所有导演的最终选择。就如同,结尾里的冰激凌等人各自回到了原有的现实里,电影却直接隐去不谈了。

如上所述:任小天对音乐的态度,从“功利的抵触”发展到“兴趣的接受”,从而实现了与原本理想“宇宙”的持平。这个态度转变的进行,便是上述疑问的解决过程。它相对地比较兼顾,让音乐回归了兴趣与梦想的心灵属性,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兑现了家长对未来发展之现实的预期。但是,在执行环节,这个过程却是模糊不清的,削弱了原本应有的说服力。

在结尾,本片给出的,是对于“孩童的纯粹之心”之美好的强调。当自己脱离了功利化的学琴后,任小天反而再次弹起了钢琴,而黄渤也带着他去到了盼望已久的天文馆。音乐与宇宙,都在此时固定在了“想要触碰”的纯粹向往、单纯兴趣,延续了此前飞过北京上空高潮时的二者共融状态,和谐同一而处。最后一个镜头,任小天与外星人布偶的再次相遇,一切充满了童话般的梦幻。

或许,这也是导演在无法开解之下,有些避重就轻地,借由全片想要给出的一种信息:现实是很难解决的,但至少,我们应该保持一丝单纯,怀有对改变可能的一些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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