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误解的严敏和《新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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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矗 | 文 怡晴 | 编辑
6月11日，《新游记》的豆瓣评分显示为5.1分。
图源：豆瓣截图
或许在几个月前，很难有人会把这个分数和严敏联系在一起。从国民爆款综艺《极限挑战》（1-4季），再到9.2分的《戏剧新生活》，9.1分的《说唱新世代》，严敏的名字在综艺界就像一块金字招牌，也是质量的保证。
当一档以《西游记》为蓝本改编的综艺由严敏操刀时，观众自然视其为2022年最值得期待的节目之一。
或许是没有意料之外的惊喜，又或者是不够简单好笑，网友并没有一如既往地保持滤镜。在B站搜索《新游记》，播放量高的都是负面吐槽视频; 在豆瓣，近50%的用户评分为2星及以下，指责方向基本是围绕第二期内容的吐槽，有些评价甚至只有一两个字。节目播出过半后，豆瓣开分5.3。
一时间，有人说严敏江郎才尽，有人说是选角出了问题，还有人说明星体验生活的模式，本身就不讨喜。
为什么一个经过验证的模式和主创，组合在一起却没有经受住考验？当娱刺儿（ID：yuci-er）试图去剖析节目与舆论之间的冲撞时，发现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
前三集，定“生死”
集数较少的综艺行业，向来有“前三集定生死”的定律。而《新游记》口碑变化的契机，正是第二集。
走出第一集的模拟世界后，新游团第二集开始了正式的“西行”之旅，见天见地见苍生。
这一期的主题叫做“48小时生存挑战”。张若昀、岳云鹏、黄子韬、林更新、王彦霖、陈飞宇六个人从西装革履的明星，折叠到了日结工、房产中介、园区保安、流水线工人四个具有深圳特色的岗位中。
图源：新浪微博@腾讯视频新游记
为了尽可能还原真实，前期踩点的时候，节目组对外的所有说辞都是拍纪录片，从未提到任何明星的存在。
在媒体群访中，严敏提到，他希望通过这档节目表现的，是没被修正过的，非娱乐化的众生相，更是不同社会阶层的巨大反差。
“每个人经受生活毒打的阈值是不一样的，对于新游团来说已经不行了的事情，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可能很正常。我希望观众不但能看到这些人经受毒打的过程，更能看到普通劳动者们每天习惯的生活，为了生活而付出的努力，要看到这种反差。”
可以说，《新游记》的设计并不仅仅是让明星与劳苦大众共情这么简单。在无法共情中调整与反思，是新游团必经的“九九八十一难”，也是节目要展现的“世界的参差”。
图源：新浪微博@腾讯视频新游记
只不过，当这种差异被放到以娱乐休闲为主要诉求的综艺中，却刺痛到了一部分人。
网络上流传度最高的一个片段，是黄子韬与“三和大神”旧真的一段对话。
做日结的时候，黄子韬和陈飞宇两个人干了半个人的活后，累得不行，直接和包工头提出不干了。旧真劝他们再坚持一下，黄子韬说想先保证身体，再换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而旧真坦诚地说，自己无所谓喜不喜欢，工作只是为了生活。
这一段对话被节目保留了下来。在表面可见的阶层差异之外，这段对话深层凸显的，是自由的本质。在伊赛亚·伯林的观点中，追求积极自由的人可以决定自己能做什么，而追求消极自由的人则要努力争取自己不做什么。
放到节目的语境来说，作为明星与公司老板的黄子韬没有什么负担，拥有选择工作的自由，因为他有更多的社会资源和变现渠道，可以随时更换工作内容；而“三和大神”与日结工们则没有这样的自由，只能通过重复简单的劳动，追求不被温饱所迫的消极自由。
这段解读和感悟，同样出现在了节目中，但却没有被那段流传片段截取。
放弃日结工作之后，黄子韬和陈飞宇郁闷地去看海。黄子韬说，过去他觉得自己即使不是黄子韬，也一样能活得精彩。但日结工的生存环境，让他第一次对这个信念产生了动摇。
节目播出后，“三和大神”旧真也发布vlog称，他觉得黄子韬的话没有问题。对于负担少的年轻人来说，就是需要反复挑选，最后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而自己说的话，或许更能戳中一些负担比较重的人。
“我们经常说出名要趁早，但人一旦出名后会永远失去阅读生活的机会。我想要创造一种相对努力接近于真实的假定真实，让他们可以在这个空间里面阅读生活，经历生活。”严敏在群访中告诉娱刺儿。
但假定真实的时间，是有限的。
日结工们随意抛弃工作，可能会面临生存危机；而明星们随意抛弃工作，在仅有两天的拍摄周期内，却付不出太大代价。这一综艺节目的特性，变成了部分观众眼中所谓的“明星特权”。
5月31日，585.7万粉丝的B站UP主三代鹿人发布了一条名为《求求了！别再让明星“体验生活”了！》的视频，指责《新游记》的嘉宾处处彰显优越感与特权，激起了大众情绪后，视频一度登上B站热门榜第一位。
随后，以“明星高高在上”为主要槽点的视频马上席卷了整个B站，顺带拉踩了一下曾经被观众捧上神坛的导演严敏。毕竟，没有什么比从神坛跌落更有话题的事了。
这股情绪传染到了豆瓣等其他社交平台，豆瓣短评中几乎与B站吐槽视频的视角如出一辙，第一热门长评题目便为《受不了一些明星的高高在上感了》。而节目后续的内容，却鲜少有人问津。
从前三集开始，一场游离于作品之外的，对于明星的讨伐情绪就此蔓延开来。
扼住创作者的“咽喉”
听到严敏要做《新游记》的时候，综艺导演小小是很兴奋的。
“严敏是把综艺当成艺术去做的。他最厉害的是能在综艺中建构一个全新的世界观，从而去表达他想要表达的东西。”
《德云斗笑社》的世界观，是所有的德云社相声演员围绕“谁是德云一哥”的目标来进行比拼；《戏剧新生活》是架构在戏剧这样的小众行业如何赚钱的前提中；而《说唱新世代》直接建构了一套新的世界规则和货币制度，让大家去思考说唱到底要穷着干还是富着干。
图源：豆瓣电影
但刚打开《新游记》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标准的户外综艺模式与艺人，让小小觉得这是她熟悉的严敏，而不是会带给人惊喜的严敏。
但她没想到的是，会有这么多人因为一些经过截取的片段，直接给节目打一星。
“这档节目如果放在两年前播，或者导演不是严敏，评分至少会在7分以上。”
作为国民性最高的影视评分网站，豆瓣评分就像一部作品的门面，是观众和业界衡量文艺作品最重要的参考指标之一，甚至会对作品的商业化产生影响。
2021年12月，央视曾点名《风起洛阳》《谁是凶手》两部剧在未开播前，豆瓣短评区便出现大量针对部分演员的差评。随后，豆瓣回应已经排查和处理了异常评论，并称豆瓣商务不会做任何与评分相关的工作。
图源：新浪微博@央视网 截图
为了保证豆瓣评分的中立性，4月29日，豆瓣更是发动态称已上线防水军控评功能。功能开启后，短评区将采用特定的点赞策略与排序算法，随机展示部分短评，使得水军无法通过集中点赞的方式引导短评区舆论，该条目的短评区域顶部还会出现警示字样。
虽然水军已无遁形之地，但豆瓣评分并没有经过科学采样，甚至没有是否收看过的门槛，同样无法做到完全客观的“就事论事”。
2018年，爱奇艺曾因综艺《奇妙的食光》开播前被豆瓣网友诋毁，而起诉豆瓣。消息传出去后，大量网友涌入豆瓣给《奇妙的食光》打一星表示不满，节目评分也由 7.8 暴跌至 7.0；2019年初，也有部分用户单纯由于对主演吴京的不满，集中给《流浪地球》打一星。
但就是这样一套并不完全客观的评分体系，却扼住了许多创作者的咽喉。
娱刺儿此前了解到，综艺节目宣传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要在豆瓣上监测舆情。因为去豆瓣上查评分、看评论，已经是很多观众看节目之前的“条件反射”。
在综艺行业中，制作的节目就是一个项目，会被放在简历中做背书。小小提到，如果做了一档口碑很低的节目，再有下一季的可能性极低，甚至会对未来和平台谈项目产生影响。如果是新团队，可能直接会被某一平台“拉黑”。
近五年，豆瓣评分中评分在3以下的综艺，有《你怎么这么好看》《笑起来真好看》《我是女演员》《亲爱的来吃饭》。无一例外，无论这些节目有多么经典的模式和大牌卡司，播出后都没有了下一季。
图源：豆瓣截图
在文艺批评系统中，一部低分综艺就像一个偶尔失误的美发店tony ，可能不会因为十个成功案例被记住，但会因为一次的失败被广为流传。
被豆瓣网友误解，似乎已经成了创作者的宿命，也成了《新游记》团队要面临的的另外一个难题。
被误解者误导的观众
《新游记》无法取悦网友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首先，在综艺里设置新世界观，并不是一件易事。
小小介绍，在综艺里建构世界观和写一部玄幻小说一样，总导演就是那个“作者”。“作者”要先思考主旨、立意，如何行文等等，而综艺导演就要建立新的角色生存法则，比如胜负机制、淘汰机制。可以天马行空，但最重要的是叙事完整和逻辑自洽。
其中最典型的，是“101系”选秀节目的世界观模式。101位训练生在独立的空间中，需要通过首次评级和多次公演获得受众认知和人气，并通过顺位发布淘汰人选，最终排名前11位的训练生可以成功出道成团。赛制是淘汰制，环节内容是唱跳公演，淘汰规则是顺位排名，人物成长线可以是单人的实力成长，或是多人之间的关系变化。
然而，以《西游记》为蓝图的《新游记》，本身已经拥有了非常成熟的世界观，如何在此基础上构建新的综艺框架？
严敏曾看过一段非常精妙的注解。《西游记》的主角是四妖一人，唐僧代表一个人的肉体，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白龙马四个妖分别代表人性中的四个方面，孙悟空是任性，猪八戒是欲望，沙僧是理智，白龙马代表执念。本来玄奘是一个人走了十七年，而《西游记》则把玄奘法师内心的心魔和幻像，做了具象化的处理。
在《新游记》的设计中，严敏也希望新游团的6人组能够“六人如一人”。虽然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完美，但他们要包容差异，相互理解，像《西游记》一般共同历经人间疾苦，终得人生真经。
与其说建立一个新的世界观，不如说《新游记》是把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在2022年做了新的具象化呈现。六位新游团成员每个人身上都有极其明显的优点和缺点，比如在第一期末尾，每位成员也因此被分配了角色勋章，并拥有了各自的权力和义务。
图源：新浪微博@腾讯视频新游记
从第一集的模拟世界，再到后面的深圳、广西、海南等地，这些世界观架构，会以十集连续剧的形式呈现。完整叙事，也是导演严敏一直以来的追求。
在片段式收看的观众眼中，《新游记》或许是俯视视角，但当这些片段连成线，呈现出的却是一个人在心魔中自我挣扎的内心映照。
这种认知错位，根本原因在于节目组试图在熟悉的语境和嘉宾中，塑造出一套全新的世界观，而不是根据当下观众的喜好与情绪，描摹出一个让观众熟悉的世界观。
“《说唱新世代》和《戏剧新生活》，使用的模式是国内综艺很少触碰的模拟交易和环境生存，参与者也几乎都是素人，会有很多意料之外的惊喜。但《新游记》是让一群熟悉户外真人秀规则的艺人去做户外真人秀，在这种情况下想打造一个新的世界观会更难，因为嘉宾大多只会给到意料之中的反应。”小小说。
图源：新浪微博@爱奇艺戏剧新生活
立意与呈现的偏差，带来的副作用就是误解与冲撞。
综艺可以是艺术品，但在当下的市场环境中，它仍然是大家在紧张的生活中赖以放松的消遣品。尤其在观众喜欢二手追剧追综的当下，比起花费时间独立思考，一个极具煽动性的观点的感染力和传播力要大的多。
如果说被豆瓣网友误解，是创作者的宿命，那么被误解者误导，可能是互联网时代大多数观众的宿命。
有趣的是，《新游记》在网络上遭遇的种种非议，似乎就像另一个镜像世界中的“九九八十一难”。在这个世界里，人们会蜕掉伪装，把人性心底更真实、极致的情绪展露出来，在反复的审视与冲撞中，一幅时代的众生相也跃然纸上。
或许加上5分的豆瓣评分，生于2022年的《新游记》才真正变得完整。
（小小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