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法律有时不能有效的保护好人，惩罚坏人？ -- 说说唐山的事情

文/老C

现代社会，讲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律只管有罪无罪，不管你是好人坏人。

1、

看完唐山案件的监控视频，相信每个人都会非常愤怒。我看社会新闻和法制新闻时，也经常会有“苍天无眼”的愤怒。

明明是坏人，为什么有时没有被法律严惩？

明明是好人，为什么有时无法得到法律的支持？

明明是“坏人”先动手先挑衅，为啥警方会定性为“互殴”，为啥“好人”反而会受到更重的惩罚？

我曾经学过一段时间拳击，有一次问曾是拳击国家队运动员的教练，什么样的技能对防身最有用。教练的回答是：“跑得快对防身最有用。”

和别人打架，打输住院，打赢坐牢。不管咋样，都没啥好果子吃。

2、

法律应该站在正义一边。泛泛而言这是对的，但在个案中，法律和正义经常会出现不一致的情况。

以两个人打架，造成一方受伤为例，法律上的伤害罪的定罪依据，基本上是以结果为依据，量刑并不会考虑打架谁先动手。

比如，A和B之间发生斗殴，B是先动手打人的，但最终结果是A把B打成轻伤二级以上，A本身没有受伤。在法律上两人打架大概率会被认为是互殴，而A很可能会被故意伤害罪判刑，B先动手并不能减轻A的刑事责任。A肯定会觉得很冤枉，明明是B先挑衅动手的，为什么被判刑的是我。

为什么法律上定伤害罪，主要按伤情鉴定结果来判定，而不会考虑谁先挑衅谁先动手呢？这个也是有合理原因的。

第一：伤情事后很容易鉴定，也有明确的标准。但谁先动手的行为，在事后是很难判断的。如果没有完整的监控视频或者非常可信的证人，警方在事后很难根据留存的证据，来判定谁先动手。

第二，如果说以先动手为标准，那么如何界定“动手”？用拳头打算动手？那打耳光算不算？推搡算不算？指着鼻子算不算动手？污言秽语侮辱人算不算动手？

我有一个朋友，差点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刑。当时夫妻两人，在小区附近散步。有一个二流子流氓，对妻子污言秽语，各种挑衅。这种事儿，男人谁能忍。丈夫气不过揍了二流子一顿。从动手的角度，绝对是丈夫先动手。这种怎么算，算是这个丈夫全责吗？

如果骂人也算“挑事儿”，什么程度的骂人才算？

法律需要严谨清晰的界定。伤害罪中的伤情鉴定虽然也有一些瑕疵，但基本上还是清晰的。但“先动手”、“先挑衅”这件事确实不好界定。

第三、如果以谁先挑衅作为定罪的依据。这会给真正的犯罪分子很大的窟窿可钻。

比如真正的犯罪分子可能用言语挑衅，刺激受害人先动手，并留下受害人先动手的证据，随后将受害人打伤，甚至打死。如果“先动手”就要负主要责任，犯罪分子以此来逃脱罪责。

所以法律上，基本上并不会太管谁先动手先挑衅，打架一般都认定成互殴，而是以最终的伤害结果来定。谁受伤重，谁就是受害者，被法律所支持。

对故意伤害罪的认定，基本上是看结果。除了极少数正当防卫情形外，不管啥原因只要打成轻伤二级以上就是刑事犯罪。

如果故意伤害罪主要不看结果，也要看是谁“先动手挑衅”，那么就是在某些情况下，可以把人打成重伤就不被惩罚。这种情况下，社会会更安全吗？

我不怎么认为。如果故意伤害罪要考虑谁“先动手”。犯罪分子要害一个人，就可以处心积虑设圈套，让被害者看上去反而像是先动手，以此逃脱罪名。

当然，在这个情况下可能确实会出现法律和正义不完全一致的个案，但伤害罪以结果为主要判定依据，我认为还是目前最合理和最可行的方案。 

此外，法律上的伤情鉴定是有明确标准的。有时候看上去一点事没有，但医院拍片，人肋骨断了两根，就是轻伤二级可以刑事起诉。

有时候满脸是血，反而都是皮肉伤，只能鉴定成轻微伤，不能算是刑事犯罪。

3、

更深入讲一点就是关于正当防卫定性的争议。中国法律对正当防卫的定义是非常严格的。以至于社会上流传，不要见义勇为，多管闲事，最好的防卫就是跑路。正当防卫的确认在法律上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

再举个例子，比如，在餐馆这样的场景，两个人打架，A先动手，并把B打倒在地，B倒在地上，随手抓起旁边的一根烤肉的铁签，把A捅死了。

这个在法律上，有可能无法被定义成正当防卫。B有可能被以过失杀人罪论处。B感到很冤枉，我明明是被打的对象，为什么我的反击不能被定义成正当防卫呢？在媒体上，我们经常能看到，在常理上被认为是正当防卫的事件，法律上却无法认定为正当防卫。

法律对正当防卫定义非常严格也是有原因的。如果类似案例都被定为正当防卫，假设某一个犯罪分子想谋杀另外一个人同时逃脱罪责。他也可以去造一个类似的局。比如他去挑衅受害者，然后装怂装被受害者打，然后再拿起一个他之前可能安排好的刀之类的工具，一下把受害者杀掉。把这个事件看上去做成一个正当防卫。

法律在制定的时候需要考虑实际中的可执行性的。在个案中法律与正义出现不一致是难以避免的。真正严重的情况是，法律出现了一个漏洞，这个漏洞可以被犯罪分子发现并可以反复利用，从而逃脱惩罚。

法律把正当防卫定义的非常严格，一方面避免漏洞。另一方面，也是在发生争执时，或者受到侵害时，鼓励回避（跑路）而不是武力还击。坦率的说这也并没什么错误。

4、

法律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法律和正义也经常会出现不一致。这种个案上的不一致，很容易让人民对体制，对法律失去信心。

统治阶级用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比如在中国的古代很多法律问题的判定，包括定罪和处罚，都不是通过法律，而是通过一些所谓的乡规民约来约束了。村子里的德高望重的老人，选出几个，让他们来争执对犯罪进行处罚，国家机器并不会介入大多数法律案件的审理。这样，政府就可以把很多案件审理的责任推卸出去。

很有趣的是，海洋法系英美采取的陪审团制度，也有异曲同工的妙处。陪审团（Jury）这个英文词翻译其实翻译得并不准确。因为在英美的案件审理中，陪审团起的作用，并不是“陪”。相反，案犯是否能定罪，陪审团其实起了最关键的作用。

陪审团是由近似随机选出来的一些，没有犯罪记录身家清白的普通公民组成的。既不是法律专业人士，也不是法官。而控辩双方在法庭审判中，设法做的事情其实是说服这些由普通人构成的陪审团。

英美法系中律师的作用为什么如此之大，远远超过大陆法系国家，就是因为：英美法系的审判中，需要靠律师的雄辩滔滔，去说服陪审团中的普通人。所以他们需要有极强的辩论能力感染力，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案件的判罚与社会大众心目中的正义并不一致，那也无所谓，是人民自己作出的判决，判决不公也是陪审团这些人定出来的，和法律，和体制，和法官都没有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英美的这套制度下，即使出现个案的不公，也不会影响任何公民对整个司法体系的信心，这个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巧妙的制度设计。

但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样的制度设计真的好吗？什么样的人能请得起最好的律师？

法律的自由裁量权越高，有利的并不是普通人。自由裁量权越高，最有利的其实反而是有钱有势，也更有影响力的人。

法律定的越僵化越死板，才是对普通人最有利的。

5、

我之前那个打了二流子小流氓的朋友，最后差点进了监狱。

二流子在医院开了一个二根肋骨骨折的伤情鉴定，然后报警。我的那个朋友就被刑事拘留了。

最后，被讹了一笔不小的钱，拿到了谅解书，得以脱身。

事后，警察和我的朋友说：“我知道你是好人。有家有口，有房有车有正经工作。对方是个派出所挂了号的二流子。但没办法，监控拍到了你打人，对方也有轻伤二级的伤情鉴定。虽然你可以重新申请鉴定，但要是还是这个鉴定结果怎么办？”

法律只在乎“有罪”，还是“无罪”，不会管“好人”还是“坏人”。

法律如果在乎“好人”，“坏人”，也许社会会有更多的问题。

另外，啥叫“好人”，好人的准确定义是什么？

2015年美国发生了一起强奸案。2016年3月，陪审团认定Brock Turner袭击、意图强奸等三项罪名成立。但，犯人Brock Turner只被判了六个月徒刑，还是缓刑。监狱里呆了三个月就出来了。（陪审团认定有罪无罪，具体刑期还是法官定）

法官轻判的理由是，犯人是个“好人”。家境富裕，斯坦福的名校就读，还是校游泳队的明星。法官说：“严厉惩罚会对Brock Turner的人生造成‘严重影响’”。是“好人”，所以就应该轻判吗?

过去，中国有一个说法叫八议：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

大概就是有权有势的人，有功劳的人，才能卓著的人，品德“高尚”的人，犯了罪也要“议”一下，从轻处理。

现代社会，讲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律只管有罪无罪，不管你是好人坏人。

6、

唐山这次舆情处理还算及格。

这个事情舆论影响极大，不重判不足以平民愤。

但法律上，还是有些潜在问题。从视频看，女性受害者被打得很惨，满脸是血。

但之前我也提了，有时候满脸是血，也只是轻微伤。面部软组织挫伤，擦伤，眼部挫伤，眼眶内壁骨折，鼻骨骨折，牙齿脱落，这些都是轻微伤。

没错，打落牙齿，打断鼻梁，这些都是轻微伤。

假设最后伤情鉴定是轻微伤，也没查出涉黑社会的证据，有可能单独靠故意伤害罪真的无法定刑事责任。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一定是舆论大哗。（现在看应该能找到涉黑证据）

所以，这次警方通告，直接就用了寻衅滋事罪。

寻衅滋事罪，最高可以判五年，情节恶劣可以十年。

寻衅滋事罪因为定罪模糊，适用范围广，法律界一直颇有微词。认为是“口袋罪”。但是，这种情况，没有这个罪，真的不好办。

这次事件，网络广泛传播，社会影响极差，肯定是严重破坏社会秩序，定个寻衅滋事罪一点不冤枉。绝对是活该。就算故意伤害罪无法判定，寻衅滋事罪名，判个五年，完全符合法律。

这个口袋罪，有时候还是有存在必要的。

今天的网络舆情，我认为有正面效果。网络舆情，就好比当年的公审大会，对恶人有极强的威慑力。

有些恶人，对法律很了解，打人也很有分寸。把受害者打的惨不堪言，断鼻掉牙，打得几乎毁容，最后还是个轻微伤，无法追究刑事责任。

网络舆论，就是对这些恶人的震慑。这些恶人能钻法律的空子，总没有能力控制网络舆论吧，就算故意伤害罪拿不住恶人，舆论爆发，靠寻衅滋事罪就可以拿下。

所以，这件事我觉得，舆论爆一爆挺好的。有时，舆论是法律的有效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