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瑞典申请加入北约只是长征第一步,认为很快就会加入,是对西方国际政治的误解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高程CASS

不少小伙伴问芬兰和瑞典申请加入北约的事,这涉及几方视角和不同层级的问题,单开个帖吧。

1、一个国家提交申请加入北约到正式加入,这之间有相当长的时间和程序需要走,包括国内的法律程序和北约的批准程序。芬兰和瑞典与邻国没有领土纠纷,未处于战争状态,加上美国从中积极推动,所以北约方面的程序会相对快一些(只是相对而已)。北约纳入新成员国需要获得所有成员国一致同意,目前土耳其、匈牙利、克罗地亚等国表示反对和忧虑,土耳其还对美国和芬兰、瑞典提出来不低的要价。这是一个需要不断讨价还价的博弈过程。所以,两国申请加入北约只是迈出长征的第一步,认为申请加入就能加入,以及很快就会加入,这是对西方国际政治和北约机制的误解。

2、从瑞典和芬兰的角度,申请加入北约可以获得理性解释。这两个国家在冷战结束后与俄罗斯的关系应该说还是不错的,没有敌对动机和对立情绪。这个时候申请加入北约,一是受到来自美国方面的压力和鼓励;二是俄乌冲突及其背后的美俄代理人战争将欧洲推向动荡,这让两国认为中立的空间越来越小,需要寻求更为可靠的安全保护伞;三是俄罗斯在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多少也让作为邻国的芬兰和瑞典感到不安。但对于这两个国家,无论是之前在安全领域的所谓中立国立场,还是选择投靠北约,其目的都是为了将本国立于更为安全的环境,而非相反。这与乌克兰政权被美国绑架从而充当反俄马前卒的性质完全不同。对于这一点,无论俄罗斯还是芬兰和瑞典,都心知肚明。所以,仅凭此事便推导出冷战铁幕落下、甚至三战将要重启等危言耸听的结论,欠缺专业性。

3、瑞典和芬兰尽管未加入北约,但早已被纳入到西方体系中,又是欧盟成员国,只是在国际法的法理上与美国之间没有共同军事防御的义务。其中,瑞典和芬兰的情况又有所不同。俄罗斯不大在乎瑞典加入北约,因为此前瑞典尽管不是北约成员国,但与北约之间的军事防务合作密切,加入与否更多是个姿态,对俄罗斯差别不大,所以对于瑞典申请加入北约,俄罗斯没有过多置喙。应该说,俄罗斯对于芬兰加入北约还是比较在意的,但目前看克里姆林宫的态度比较克制,与芬兰政府积极会谈和对话,主要考虑应该还是留有余地,避免因此将日后关系闹僵。这有些类似中国对于韩国的态度,即便韩国允许美国部署“萨德”,中国仍从中韩关系大局角度考虑。而芬兰和瑞典均已表示,不会让北约军队和军事力量部署在本国,对俄罗斯安全形成威胁。俄罗斯认为,即便未来两国真的加入北约,睦邻关系还是可以维持的。

4、单纯从地缘政治和安全威慑能力角度,尽管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军事实力明显下降,但在核威慑领域,俄罗斯仍是当今世界唯一能够确保与美国和北约具有绝对相互摧毁能力的国家。俄罗斯拥有8000多枚核弹头和大量在其核军事战略学说中可局部投入使用的小型战术核武器。这对于一个面对美国和北约处于守势,并无意图在传统势力范围之外扩张的大国而言,与对方形成有效的相互战略威慑还是可以保证的。尽管俄罗斯对于美国及其北约在与俄罗斯近邻的盟国部署反导系统和弹道导弹一直颇有微词,但对于美国在波兰、捷克等国的部署,俄罗斯亦有相应的反制手段,即实施对等部署,并宣称日后与北约冲突将其作为首要打击和摧毁目标。

5、所以严格来说,真正让俄罗斯极度敏感和认为需要做出强烈反击的不是北约东扩本身,而是北约东扩到俄罗斯界定的势力范围之内,以及美国通过颜革和ZB手段控制俄罗斯的核心腹地政权。这就涉及到俄罗斯战略和文化心理中“势力范围”的层级与边界。

首先,在俄罗斯的世界观中,最核心的存在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这两个同根同源的东斯拉夫“同胞”。无论是与白俄罗斯共进退的亲密联盟,还是解决乌克兰问题,在俄罗斯看来都是修复帝俄空间进程中东斯拉夫民族的准“内政”问题,是国内问题的延伸,而非主权国家视角的国际问题。不能允许和接受北约扩张到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核心地带,这在俄罗斯的战略文化中具有高度敏感性。面对乌克兰被美国策动ZB后实际控制并成为其针对俄罗斯的工具,对其采取“特别军事行动”,在俄罗斯看来,这既是对美国和北约“越界”的“反击”,也是对乌克兰“背叛”的“惩罚”,同时更是解决后苏联空间遗留的民族与领土问题的契机。自1654年《佩利亚斯拉夫协议》自主与俄国合并的第聂伯河以东地区和作为俄国历史战果的现乌克兰南部地区(敖德萨、尼古拉耶夫、克里米亚),被俄罗斯视为故土,和其民族和文化不可割裂的一部分。苏联解体之后,在俄罗斯观念里,承认这些地区从属乌克兰的前提是俄乌仍是“同胞”,同属一家人。苏联解体后,为了维持这种特殊关系,俄罗斯在自己艰难的情况下,不但给乌克兰提供最为低价的天然气,而且为其偿还外债,这些都超出主权国家之间的关系。2014年之后,基辅当局实际成为被美西方控制的政权并全面实行激进的去俄化政策,并对东部和南部地区操持俄语的俄(乌)族裔进行种族清洗。在俄罗斯看来,承认这些地区从属乌克兰的前提不复存在。

其次,俄罗斯“势力范围”的第二层级是中亚国家和亚美尼亚等独联体亲俄国家,多数系属俄罗斯主导的同盟体系——“集安组织”成员。这些国家对俄罗斯来说,虽然不是“亲族同胞”,但是“小兄弟”。美西方对这些国家进行军事或政治渗透,俄罗斯将予以果断干预。

再次,俄罗斯“势力范围”的第三层级是格鲁吉亚、阿塞拜疆、摩尔多瓦,属于其势力范围边缘地带,维持威慑和影响力即可。这些独联体国家不像波罗的海那样仇俄,但因为“飞地”问题,与俄罗斯关系较为疏离,想倒向西方又不具备能力。从俄罗斯默认南奥塞梯入俄公投的态度看,普京或希望借俄乌冲突与美西方翻脸之际,一劳永逸解决南奥塞梯、阿布哈斯和左岸共和国这些苏联解体后遗留的“飞地”问题,避免日后留下隐患。这一考虑优先于维持与格鲁吉亚等国的关系平衡。

6、普京对待乌克兰和白俄罗斯是东斯拉夫民族主义者;在其势力范围之内对待中亚等其他独联体国家是俄罗斯沙文主义者;但对待欧洲既不是帝国扩张主义者,也非霸权对抗者,而是经历了从融入主义到防御主义的姿态转变。冷战结束和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已不具备重新成为世界或欧洲帝国的实力,也不具有与美国竞争“西方阵营”的能力。普京想实现的是东斯拉夫民族政治、经济、文化一体化,是巩固其欧亚大陆势力范围,此外的欧洲世界便是俄罗斯看来其与美西方之间的战略“边界”,可以让“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华约解散特别是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成为了美苏竞争失败一方的继承者。尽管华约解散的时候,美国曾经私下承诺北约不再东扩,但无论基于自身实力还是战略文化认知,东欧和波罗的海三国倒向西方阵营,俄罗斯的态度是默认与接受。所以,北约将东欧和波罗的海三国先后纳入,并没有本质影响俄罗斯与美欧的关系和对西方的态度。瑞典和芬兰尽管并未加入北约,但在二战后一直从属于西方世界的一部分。这也是俄罗斯对待瑞典和芬兰申请加入北约表现得较为平静,截然不同于对乌克兰倒向美西方的态度的根本原因。俄罗斯和北约关系紧张的实质是俄美关系的紧张,这并不意味着俄罗斯与北约其他成员国关系紧张。事实上,北约成员国中的土耳其、希腊、匈牙利、捷克等国家与俄罗斯维持着良好的双边政治关系,包括法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等国,在美国对俄态度强硬时,也是北约中的温和力量。在俄罗斯看来,芬兰和瑞典并非西方世界中的反俄国家。

7、最后,对普京来说,能为俄罗斯解决后世问题并将其巩固的时间不多了。沙皇终将老去,而后继者能否在未来动荡不安的国际格局中顶住美西方压力,承载起俄罗斯民族的生存空间和维持住欧亚地区主导国地位犹未可知。这也是普京认为乌克兰问题箭在弦上的重要原因。而作为经历了从苏联解体到俄联邦动荡沉浮的俄罗斯领导人,在普京看来不得不解决的问题,是随着苏联解体遗留下来的战略空间问题、领土问题和东斯拉夫民族文化统一问题,而不包括与美国及其北约在传统西方阵营和后西方世界(即包括东欧和波罗的海三国在内的“西方”)竞争地盘的问题。独联体和东斯拉夫民族内部的历史遗产与承重是俄罗斯与普京的核心关切,而与美欧经年的恩怨纠葛和战略博弈只是其不得不面对的外部纷扰。换句话说,就东斯拉夫民族内部问题,俄罗斯的态度是扩张性和进取性的;但对美国及其西方阵营,俄罗斯又是防御性和应对性的。所以芬兰和瑞典申请加入北约,对俄罗斯既不是主要矛盾,也并非实质威胁。当然,俄罗斯肯定不希望瑞典特别是芬兰加入北约,但如果这是解决后苏联空间遗留问题过程中不得不附带支出的代价,对普京来说是可以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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