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辫子戏?
国内辫子戏的问题和高华的问题一样,欲吹捧而不得其法,用力过猛,还吹不到点子上。
而且国内一般来说拍的不是辫子戏,而是打着辫子戏招牌的言情剧,宫斗剧和耽美剧。
满清作为一个从当时穷山恶水的辽东发家,最后打下整个中国,以小族而御大邦的渔猎民族奴隶制政权,你要说它一点优点都没有,那显然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毕竟如果它真的一无是处,那么被它打败的人又该如何自处呢?
能够把一把并不好的牌打成这样,满清是有其可取之处的,尽管这种可取之处未必符合道德审美。
但中国的辫子戏显然没有把这种可取之处拍出来,它表现的满清和历史上的满清完全不是一回事,绝大部分中国辫子戏的主要内容,基本上是不具备历史常识的脱产文人阶层对宫廷生活的金锄头想象。
实际上,满清最大的优点,是近乎于野蛮的务实,近乎于凶残的进取,以及在历史上相当一段时期内极其能打。它是一个为了统治和扩张而不择手段,对于扩大基本盘的利益没有任何道德桎梏和思想包袱,执行力极强的政权,在有迫切政治需要的时候,不论是金银还是屠刀,它使用起来皆无所顾忌,这恰恰是中国历史上长期缺乏的。
毕竟中国历史上多的是搞道德绑架的卫道士和坐而论道的造粪工具。
明朝灭亡一个很严重的原因就是道德绑架和政治正确泛滥成灾,以至于江南士绅暴力抗税,公然殴打国家公职人员居然能被吹捧成义举,还勒石成碑,而满清则没有这个问题,江南士绅不交税,就起大狱兴大案,杀的人头滚滚,然后就有钱了
满清是有一些历史功绩的,但“东北嫁妆论”属于屁话,中原王朝统治辽东上千年了,满清自己最初也不过是明朝的边地藩镇而已,李如彘(或者说奴尔哈赤)自己也是明朝的军官,拿东北说事纯属无知。
满清真正的历史功绩是平准复疆,准噶尔政权是游牧民族的最后一次崛起,也是游牧民族从中古时代跨越到近代的最后一次尝试,要知道准噶尔是一个体量相当大,能够从沙俄接触到近代文明,甚至有欧洲式野战炮,倚仗驼城用上万人的火枪大阵迎战清军,军事技术甚至局部优于清军的游牧/手工业政权,可不是什么散兵游勇的中亚小部落,如果游牧文明通过准格尔政权实现了向近代的跨越,那么历史有可能走向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而满清用索伦兵的屠刀,绿营兵的大炮和福建兵的藤牌彻底消除了这种可能性。
准噶尔政权是游牧民族的最后一次崛起,全盛时新疆青海西藏都在其掌控影响之下,若无满清三代君主长达百年不依不饶的灭绝战争,恐万里国疆不复为中华所有,生存问题从来就不是请客吃饭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满清是靠连续三代君主不依不饶的征伐,无休无止的进攻,斩尽杀绝的凶残做到这一点的,满清做到这一点的时候,立国已经上百年,对于一个封建王朝而言,立国百年依然进取如斯,这种记录是极不多见的。
特别是满清把这种成果保持到了自己灭亡,就算在王朝行将灭亡之际,依然有左宗棠入疆的壮举,这是值得称赞的。
虽然我对满清一直没有什么好评价,但在那个满清丧权辱国的时代里,依然有左宗棠带领湘淮子弟抬棺入疆的壮举,把新疆从俄罗斯的嘴里抢了回来,这是不能抹杀的历史功绩。
实际上满清晚年的失败在相当程度上掩盖了它在青年和壮年期的积极进取,它几乎把畜力运输和火药武器能够实现有效力量投射范围内的一切都打了下来,连尼泊尔都不放过。
而且它打战的时候不考虑是赔本还是赚钱,它只考虑外敌祸患是否被彻底消除,金银在满清的决策形成过程中被视为一种纯粹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更不是桎梏,钱不够了就去江南大户家里搜刮,不肯给就杀它个人头滚滚,刮到钱了就送到前线去填,盈亏从来不在它的考量范畴之内,输赢才是。
米尔斯海默的进攻性现实主义可以说完全是为满清量身打造的理论。
另外满清打战有个特点,不怕失败,不畏损失,敢于反复尝试,韧性极强,输了之后练兵再打,满人拼光了就征汉人,抓索伦兵,抓蒙古兵,畜力时代从北京投射力量到接近阿富汗的地区,有一分力发一分光,有多少兵打多少战,从来没有手握大军而无所作为的说法。
雍正九年,和通泊之战,准噶尔以诱敌深入的策略大败清军,四万满洲兵几乎全军覆没,都统级别高级军官阵亡14人,清军统帅傅尔丹最后仅带领3人逃回北京,此战之后,清军几乎完全只能靠汉人挑大梁了,但到了乾隆时期还是没有怂,接着征兵接着打。
满清晚年的失败,是组织度的问题,而组织度与政权性质或者文明程度无关,更多的是一个人类构建的组织自然新陈代谢生老病死的问题。一个奴隶制政权同样可以有很高的组织度,比如完颜阿骨打时期的金国,猛安谋克制度下,指挥官阵亡,部下都要被处决,辽金战争时期,上至金国贵人,下至寻常士兵,人人赤身渡冰河。而一个社会主义政权也同样可以组织涣散,比如后期的苏联,整个国家由于党务系统的僵化处于事实上的无政府状态。
满清晚期的问题并不是出在机枪大炮上
实际上如果有足够的组织度和技术水平,我毫不怀疑满清是非常乐意去搞伦敦十日和东京三屠,并在洋人中收包衣,给洋人剃头的,因为这才是它真正的行事风格,谭嗣同在西北游历后就说过,如果满清军力强盛,恐怕白人要被杀绝,这是一个恰如其分的评价。
在我看来,满清是一个非常有启发性的政权,它揭示了这么一件事——中华文明除了诗词歌赋,皓首穷经,丰亨豫大和花花江山外,或许还可以有一些别的东西,一些不那么美观,却能真正造福后人,让后人有条件去搞诗词歌赋,去皓首穷经,去丰亨豫大,去花花江山的东西。
满人当初要是不搏命,可能他们现在还在西伯利亚的通古斯冰天雪地里刨食吃,而享受不到北京户口带来的高考政策优待。
进一步说,诸夏部落能够占据中原这块传之万世的千里沃土,显然也不是靠请客吃饭。
回到辫子戏问题上来,中国辫子戏里的那些形象,与满清真实的历史形象没有半毛钱关系,国产辫子戏里的贝勒们与历史上真实形象的距离,要远大于傅满洲与历史上满洲人真实形象的距离。
个人心目中辫子戏的巅峰不是任何一部国内作品,而是韩国人拍的《南汉山城》。
茹毛饮血
快刀重炮
这才更接近满清真正的历史形象,连发型都更接近,而不是国产剧里清一色的阴阳头。尤其是它展现了满清这个政权真正精华的部分——一群茹毛饮血,凶残狡诈,穷凶极恶,但理性,务实,高效且极其进取的蛮族。
目前国内没有任何作品在表现满清真正优秀的部分能接近《南汉山城》,尽管这种优秀恐怕并不符合我们的道德审美。
电影里李氏朝鲜一开始称呼满清为野蛮人,到后来被捶怕了之后,脱去明朝赐予的袍服,着素衣,对黄台吉三拜九叩,以头抢地,山呼万岁。
朝鲜国王在朝堂上称满清为野蛮人
战败后换素衣称臣投降
相较之下,国内大部分辫子基本上流于《康熙微服私访记》之类的戏说,《延禧攻略》之类的家庭伦理剧,满嘴“我孝庄”的《康熙王朝》之类的三流爽文这个档次。
八旗废物
建虏男儿
《南汉山城》里虽然也有大量事实错误,但对满清这个政权的气质还原是最到位的,基本上把那种凶残的蛮族的感觉给演出来了。
这人是个投靠满清的朝鲜人,负责当翻译,朝鲜官员质问他为什么投靠满清,他说自己在朝鲜只是个奴隶,被开除人籍的,投靠满清,满清厚待于他
把本国统治者的懦弱展现出来
直视历史,该是啥就是啥,韩国人喜欢发明历史胡编乱造,但偶尔又意外的坦率
多说两句。能打下秋海棠叶的,究竟是婆妈宫斗?还是穿三层重甲的巴牙喇武士?这是一个常识问题。
而究竟是婆妈宫斗还是嗜血蛮族更能代表历史上的满清?这也是一个常识问题。
那为什么国内历来对嗜血蛮族避而不谈却总是专注于婆妈宫斗呢?这恐怕就是一个良知问题了。
满清的凶残和进取绝对不是什么缺点,反而是这个不得人心的政权唯一的优点,毕竟一个野蛮落后的奴隶制政权要是连打都不能打,那还能有什么可取之处呢?真要是毫无优点,恐怕它一天都维持不下去。而浑身缺点的满清也恰恰是靠着能打,才能胡虏有百年之运的。
优点就是优点,大可不必为之避讳,对于一个政权来说,优点未必靠能打,但能打天然是优点。做的好就是做的好,至于做的对不对那是另一回事。
但国产辫子戏对于满清肯打,敢打,能打这个唯一的优点从来不加演绎,就算演绎了,也总是表现出一副历史上的满清从来没有过的“王师”嘴脸(比如著名闹剧《江山风雨情》),而是充斥着宫斗,戏说,“我孝庄”,竭力把观众对满清的认知引导到一个极其不健康且与历史无关的方向上去。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