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州遗体火化了,再次认真聊聊网暴

昨天,看到消息,刘学州的遗体已经在三亚火化了。

但是,注意我要说的但是,他的亲生父母均未到现场,这是这个年轻人自杀后再度让我崩溃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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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以为,为人父母,底线再低也还是有底线的,至少是父母,至少会有那么一点点怜爱之心,在刘学州「以死明志」之后,作为父母,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垂怜,现在看来,并没有。

这个孩子或许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副产品,还是一个不想要非得赠送甩都甩不掉的副产品。

有人说,刘学州死后,这个世界开始爱他。看来并非如此,至少他的父母在他生前身后,都没有开始爱他。

我突然想起,我好像还没有花比较长的篇幅认真写写这件事儿,既然他的离开,和网暴是强相关的,那么再次认真聊聊网暴吧。

网暴的本质是什么?

网暴这种东西,我可以说是非常熟悉的了。

以前我很喜欢看留言,并且回复,今天做不到了,因为每天后台数百条留言里,无论如何,总有那么几十条是来骂人的。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符合混沌世界理论。

你也不知道你的哪一句话触到了他们的逆鳞,你也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会触到他们的逆鳞,但你就是触到了,所以他们要来喷你。

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件事儿,是2020年初新冠疫情刚刚发生时,我写了一篇关于戴口罩的文章,按理说,这篇文章最大的争论点应该是在戴口罩上。

所以如果你喷我非得让大家戴口罩,这个逻辑虽然不科学,但是一个我能想得到的逻辑,我能接受。

结果当天有相当一部分人喷我不孝,这真是完全在我的预料之外。

原因是我文章中的有一处和我爸的对话,而我当时说话的语气非常不礼貌,他们觉得用这种语气跟自己的父亲说话,就不应该被生出来。

我至今记得其中一句喷我的话:

「这么跟你爹说话,妈的早知道当年就把你小子一把射在墙上,垃圾去死吧,还写什么文章。」

我看到这条留言的第一反应是诧异。

从这个角度骂我去死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尽管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被骂,却从未做好被从这个角度骂的心理准备。

我猜骂我的这位大抵是一位老父亲,而且孩子不怎么听话,关系非常糟糕,他非常不满,然后碰巧看到了我的文章,把情绪全洒在这来了,但这也只是我猜的而已。

所以我说这件事情很奇怪,你是找不到逻辑的,所以也就无法避免。

「从素人到所谓的大V,没有任何人能在网络上躲得开子弹,只要你是个人。」

因为你不知道子弹会从哪个方向射来,或许会从四面八方射来。

于是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为什么网暴在网络上如此普遍?而大家在现实层面表现得其实又还挺礼貌的,你很少见有人面对面就直接攻击一个人对吧。

首先我们必须承认,按照犯罪学理论。

「人天然有攻击性的一面。」

只要环境得当,犯罪成本足够低,不需要什么动机人类就可以对另外一个人发起攻击。

然后你会发现,网络实在是发起这种攻击最美好的土壤了。

在现实中,你对另外一个人发动暴力,这是有很大成本的,比如你可能会被对方反揍,或者警察把你抓起来,而且现实生活也会有礼仪的约束。

但在网络中,这些构成暴力成本的因素统统不存在,对方可能根本不认识你,警察也管不到你,网络是一个公域场所,但绝大部分人在其中都是带着面具的。

你发泄情绪,你恶意攻击,都顺畅无阻。

「网暴的本质是什么呢?网暴的本质就是零成本满足人类攻击性的天然需求。」

这意味着网暴这种现象,是无法根绝的。

因为这个世界做不到让网暴这种行为付出成本,不仅中文互联网网暴现象极其严重,全世界都一样,不信你去推特看看,是不是也是随时都上演着口水战。如果要全方位管控网暴,那将会付出巨大的管理成本。

从更深一层的意义来说,网暴对于发动攻击的这个人来说,也让他重新回归到了情绪平衡状态。

绝大部分网暴者内心也有自己的正义感,这种正义感——基于我多年的经验——我愿意称之为:「下意识的正义感。」

什么意思呢?

「下意识就能感受到的正义就是正义,下意识不能感受到的正义就是非正义。」

对于他们而言,发动攻击,是伸张所谓的正义,让自己重新回归情绪平衡的状态,是一种刚需,尽管这个社会非常讨厌这种正义。

所以网暴也是网暴这自我调节的方式,是他们坚固世界观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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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暴者网暴的对象究竟是谁

但网暴者们自己估计也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就是:

「当他们网暴一个人时,他们网暴的究竟是谁?」

这些人网暴刘学州时,是真的在网暴刘学州吗?现在我们知道了,并不是,真实的刘学州,在遗书里写的内容,和网暴者们骂他的内容,截然相反。

所以他们网暴的不是刘学州,而是以这个名字为符号的某个自我想象出来的拟象体。

拟像体这个概念最初我是在KK的《失控》中看到的,是一个很复杂的基于失控式社会组织形成的真实体的模拟物,但由于信息交叉且难于管理,最终变成了真实体本身。

「真实的参照物最后演变成了真实本身。」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演变,是因为信息是失控的,在一个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信息源的时代,每个人都只能捕捉信息的一部分,但在他们心里,却觉得自己已经捕捉到了全部的信息。

网络上的刘学州和真实世界中的刘学州,是两回事儿,每个人心里的刘学州和网络上的刘学州,也是两回事儿。

谁是真实的刘学州呢?如果从影响力来看,每个人想象中的刘学州,才是真实的他,并非现实世界中的他。

当网暴发生时,网暴者攻击的,是他们想象中的刘学州,可是真实的伤害,却落在了现实世界中的刘学州身上。

我觉得这是互联网信息流通带给人类社会最大的困境:

「每个人在网上都有一个对应的自己,但那只是一部分的你,并不真实和全面,某种程度上就是大家想象出来的,可是你却要对大家想象出来的你真实负责,真实承担伤害和攻击。」

网暴者都有充沛的正义感,这是他们网暴的动力之一。

「但其实该对这种正义感负责的,是他们自己的想象力,而并非现实世界中的任何一个真实的人。」

大家应该还记得一件事情,东京奥运会上王璐瑶失利之后发了一张自拍,表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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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被骂到删除微博。这些人是怎么骂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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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骂的角度很多,有些人是被自拍触怒了,有些人是被「怂」这个字触怒了。

但王璐瑶发这条微博估计都没想这么多。

他们骂的只是想象中的王璐瑶,但拳头落在了真实的王璐瑶身上。

我们为什么要反对网暴?不仅仅是因为网暴本身是暴力行为,更重要的是:

「网暴这种行为,只要发生了,必然带着误伤,再正义的网络暴力行为,都带着很大程度的误伤。」

正义是想象中的正义,人物是想象中的人物,网暴者在自导自演中完成了自我感动和正义伸张。

唯有被网暴者,才是这出戏里唯一承受代价的人。

当放屁是一种好素养

我一直以来的观点是,把网暴者的话当放屁是一种很好的素养,甚至是混迹于网络的基本品德。

事实或许也是如此,他们的不爽犹如肚子不舒服,骂人犹如肚子不舒服之后产生的放屁生理反应,骂完之后爽了犹如放屁完之后肚子舒服了。

你看,每一环都对应上了。

我时常告诫自己,他们骂的并不是你,我也不知道他们骂的是谁,你没有必要过于在意这个符号,你只要在意真实的自己。

这种想法常常能使我内心获得平静。

可惜刘学州太小了,他幼小的心灵尚无法消化那么多恶意,他很认真地去辩驳,但在那些人眼里,就只有六个字:他急了,他急了。

希望刘学州在那个世界里有自己想要的生命。

「希望尚在这个世间的我们只对真实的自己负责,不必理会那些被人幻想的符号。」

也许有人会问,我能理解他们需要想象中的正义感,可是为什么他们的想象那么坚固,坚固得像一个执念。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儿是,《搏击俱乐部》的结局在国内被改了,警方及时赶到,犯罪分子被抓了,爆炸被阻止了,主人公被送到了医院并把病治好了,皆大欢喜以及正能量满满。

你没发现我们对「皆大欢喜」以及「正能量」这两个概念,也有一种不可想象的执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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